黑暗，粘稠，带着铁锈、积水与陈年污垢混合的刺鼻气味。废弃的管道与建筑缝隙狭窄曲折，有时需要完全匍匐才能通过。冰冷潮湿的混凝土与锈蚀金属紧贴着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带下簌簌的尘土与不明碎屑。空气不流通，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在绝对寂静中回响，更添压抑。
杨戬背着昏迷不醒的钱眼通走在最前。老者身体轻得有些不正常，但气息微弱却还算平稳，只是眉心紧蹙，似乎在昏迷中仍承受着巨大痛苦，那只攥着铜钱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土黄色的微光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透出，如同黑暗中一只虚弱却执拗的萤火虫。
孙悟空断后，火眼金睛在压制状态下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洞察，既要警惕后方可能存在的追兵痕迹，也要观察周围环境。他发现这些管道和缝隙的走向并非完全无序，许多地方有人工修葺甚至改造加固的痕迹，年代跨度很大，有些是几十年前的市政工程残留，有些则像是更早的、民国甚至清末时期的排水或地下通道遗存。更奇怪的是，在个别看似天然的岩土裂缝壁上，他竟然看到了极其模糊、几乎被时光磨平的古老刻痕，那些刻痕的纹样风格，与“织梦者”那种充满几何美感和冰冷秩序的纹路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原始的、粗犷的、与山川地脉相关的韵味。
“这地下……不简单。”孙悟空低声对前面的紫霞道，“像是有很多层‘历史’叠在一起。天穹选这里建基地，恐怕不只是因为地上偏僻。”
紫霞点点头，她体内的曦和之力在这种纯粹的地下环境中显得有些滞涩，但对“地气”的流动却比以往更加敏感。她能感觉到，有不止一股微弱但性质迥异的“气”在脚下或身侧的岩土与管道中缓缓流淌。一股是城中村本身杂乱却充满生灭轮回感的“人烟气”与“地秽气”；一股是从“灵山幻境”方向延伸过来的、令人不适的、带着数据冰冷与精神污染的“异气”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却异常沉静古老的气息，仿佛沉睡的巨龙偶尔翻身时泄露的一缕鼻息，与钱眼通手中铜钱散发的土黄微光隐隐呼应。
“杨戬大哥，钱老伯的铜钱……光芒有变化吗？”紫霞问道。
杨戬微微侧头，天眼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银辉，他仔细感应了一下：“光芒的强弱在随着我们移动而变化。指向某个方向，更像是在……呼应地下某条特定的‘脉络’。我们现在，似乎正沿着这条‘脉络’的边缘在走。”
“脉络？”孙悟空心中一动，想起钱眼通昏迷前提到的“定海阁”遗址和老港口。海市临江靠海，水网密布，地下有古河道或海脉并不奇怪。难道这铜钱能感应与“水”或“地脉”相关的古老气息？
就在这时，前方管道出现一个较大的岔口。一条继续向前，幽深不知通向何处；另一条向左下方倾斜，更加狭窄，且传来隐隐的、带着咸腥味的水流声和潮湿的冷风。
“走这边。”杨戬没有犹豫，调整了一下背负钱眼通的姿势，率先矮身钻入左侧管道。孙悟空和紫霞紧随其后。
管道倾斜向下，坡度颇陡，内壁湿滑，长满滑腻的苔藓。水流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咸腥与腐败的气味也越来越浓。大约下行了几十米，前方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天然的、被人工略微修整过的地下岩洞！
岩洞不大，约莫半个篮球场大小，洞顶有裂缝透下极其微弱的天光（可能是来自地面某处缝隙），勉强能视物。宽约两米、水流浑浊缓慢的地下暗河静静流淌，不知源头，也不知去向。河岸是粗糙的岩石，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片、烂木甚至几块形状奇特的、被水流磨圆了的石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岩洞正对着暗河的那面石壁上，赫然有着一片相对平整、显然经过人工打磨的区域，上面用某种深红色的矿物颜料，绘制着一幅已然斑驳脱落大半、却依旧能看出大致轮廓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依稀可辨：中心是一座巍峨的、样式奇古的楼阁，建于波涛之上，有巨龟或某种水生灵兽承托。楼阁周围，是无数跪拜的人影和扬帆的船只。天空有星辰排列成特殊的图案，一道光芒自楼阁顶端射向星空。壁画的一角，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古文字。
“这是……”紫霞走近几步，曦和之力让她对这幅壁画产生了强烈的感应，“好古老……好沉重的‘愿力’残留……虽然几乎散尽了，但还能感觉到……祈求风调雨顺、舟船平安、镇压水患的意念……”
“定海阁。”孙悟空沉声道，目光落在壁画中心的楼阁上，“钱眼通说的‘定海阁’？看这壁画内容，像是祭祀水神或海神，祈求安宁的地方。”
杨戬将钱眼通小心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也走到壁画前，天眼银光仔细扫过：“颜料中混合了骨粉和某种特殊矿物，还有极其微弱的法力残留。年代……非常久远，可能追溯到这座港口城市形成之初，甚至更早。这壁画本身，或许曾经就是某种‘镇物’或‘仪轨’的一部分。”
他指向壁画中楼阁顶端射向星空的光芒，以及天空那些特殊排列的星辰：“这些星象……很特殊，不是常见的二十八宿或北斗排列。更像是一种……用于特定祭祀或封印仪式的‘星图’。”
两种光芒接触的瞬间，岩洞内仿佛响起了一声极其悠远、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混合着浪潮与祭祀吟唱的回响！暗河的水流声似乎也变调了一瞬。
钱眼通在这异象中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充满了血丝，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锐利。他死死盯着壁画上与之呼应的红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光芒炽盛的铜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恍然大悟又充满悲凉的笑声。
“果然……果然在这里……‘海祭之痕’……”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杨戬扶了他一把。
“钱老伯，你感觉怎么样？这壁画和铜钱……”紫霞关切地问道。
钱眼通摆摆手，急促地喘息几下，目光扫过孙悟空三人，尤其在孙悟空脸上停留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时间了……老子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但也快到头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交代后事的平静，“听着，小子，丫头，还有这位……天神爷？老子不知道你们究竟什么来头，但你们搅了‘织梦者’的好事，身上又带着‘变数’，或许……真是老天爷派来坏他们事的！”
他指向壁画：“这是‘定海阁’最早的‘祭祀图’，也是‘海祭之痕’的一部分！不是什么普通庙宇，最早是上古‘巫’与‘先民’祭祀‘渊海之灵’，沟通水脉、定风波、测吉凶的圣地！后来朝代更迭，阁楼毁了又建，建了又毁，但核心的‘祭痕’和部分地脉节点一直埋在这片地下！”
他又举起铜钱：“这‘卜钱’，就是当年主持大祭的‘大巫’传承下来的信物之一！它能感应‘祭痕’和与之相关的‘地脉水眼’！”
“天穹和‘织梦者’那帮杂碎，不知道从哪里挖出了部分‘定海阁’遗址和‘海祭之痕’的秘密！”钱眼通眼中露出愤恨与恐惧，“他们想干什么？老子偷听到一点……他们不是想复兴古祭，他们是想要扭曲、篡夺、甚至污染‘海祭之痕’的力量！利用现代技术和他们那套邪门的‘织梦’手段，把原本沟通天地、安抚水灵的正祭，变成他们抽取地脉水灵之力、血祭生魂、完成某个疯狂仪式的邪祭！”
“他们需要的‘主料’……”钱眼通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不只是有特殊命格的人！古祭相关的‘遗物’或‘血脉’！在特定星象（就是壁画上这种）出现时，于‘祭痕’核心处，同时献上！”
他猛地抓住孙悟空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他们最近疯狂收集带古老纹路的东西，就是在找‘遗物’！抓特殊命格的人，就是在找‘血脉’！时间……快了！，下一次符合壁画星象的日子，就在七天之后！地点，就是老港口现在还能找到的、最后一点‘定海阁’地基遗址下方，真正的‘祭痕’核心！”
“你们……必须阻止他们！”钱眼通眼神灼灼，“如果让他们成功，不仅那些被抓的人会死得极惨，整个海市的地脉水网都可能被污染、抽干，引发难以预料的天灾！更可怕的是，‘渊海之灵’如果被他们用邪法唤醒并扭曲……那后果……”
他没说完，但眼中的恐惧说明了一切。
信息量巨大，且迫在眉睫！七天之后，老港口，“定海阁”遗址，邪祭！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杨戬沉声问，并非怀疑，而是需要确认。
钱眼通惨然一笑：“老子祖上……就是当年守护‘定海阁’祭祀的‘巫’之一脉……虽然传到老子这代，早就剩点皮毛了，但血脉里的感应和祖传的记载还在……老子也是顺着祖上留下的线索和这‘卜钱’的指引，才摸到他们一点边，结果……就被当成必须清除的‘知情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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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这就解释了钱眼通为何对“织梦者”和“定海阁”如此了解，也解释了他那手奇特的古巫术。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孙悟空看着气息再次开始萎靡的钱眼通。
“老子……走不了了。”钱眼通松开手，靠在石壁上，脸色灰败，“伤太重，又用了禁术吊命……能撑到把话说完，见到‘祭痕’有反应，已经值了。”他看向手中的铜钱，土黄光芒开始缓缓黯淡。
“这‘卜钱’……给你们。”他艰难地将铜钱递向孙悟空，“它认‘缘’，也认‘力’。你们身上有‘变数’之力，它或许肯跟你们走……拿着它，它能帮你们在‘定海阁’遗址附近，找到‘祭痕’的真正入口，也能……一定程度上，干扰那些杂碎对‘祭痕’的感应和操作……”
他顿了顿，眼中最后闪过一丝精光：“还有……小心‘水’……‘织梦者’里面……有能‘御水’的怪物……跟古代传说中的‘水鬼’、‘河伯’不一样……更邪门……”
话音越来越低，最终，钱眼通头一歪，气息彻底断绝。只是脸上那不甘与愤恨的表情，却凝固了下来。手中铜钱的光芒彻底熄灭，变得如同普通古物，静静躺在他掌心。
岩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暗河潺潺的水声。
孙悟空沉默地走上前，从钱眼通尚有余温的手中，取过了那枚铜钱。铜钱入手微沉，冰凉，上面的龟甲裂纹符号再无光芒，却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拙气息。
他将铜钱握紧，转身看向壁画上那光芒已然彻底消失的“定海阁”，又看了看气息断绝、却仿佛卸下重担的钱眼通，金眸中火焰无声燃烧。
七天。老港口。“织梦者”的邪祭。被觊觎的“渊海之灵”。
还有钱眼通临终警告的，“御水”的怪物。
“埋了他。”孙悟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然后，我们去老港口。七天时间，够我们做很多准备了。”
“但这铜钱……真的能指引我们吗？还有，我们对‘定海阁’和‘祭痕’的了解还是太少。”紫霞担忧道。
杨戬看向壁画，又看向钱眼通的遗体：“他的血脉和这铜钱是钥匙。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地图’。天穹和‘织梦者’既然筹备多年，必然有更详细的资料。或许……”
他话未说完，岩洞入口处他们来时的管道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非自然形成的“嘀嗒”像是某种精密的电子设备在运行！
“检测到……古巫术能量波动峰值及消散轨迹……”
“检测到……未知高能量个体生命体征……”
“定位完成……”
“执行‘巢’指令：清除残余威胁，回收古巫传承物。”
“影刃三队，潜入模式，行动。”
冰冷的杀意，如同暗河的水，无声无息地，再次弥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