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静思斋内激起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玉枢子抚须的手微微一顿，那双仿佛看尽沧桑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长时间的沉思与……一丝极淡的困惑。杨戬屏住呼吸，天眼纹路微微发亮，显然也在急速消化这个惊人的可能性。紫霞则紧紧握住孙悟空的手，她能感受到他手掌的微颤和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那个背影带来的悸动，她也通过灵魂连接隐约感受到了些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温暖与无尽遥远的熟悉。
“以某种方式……一直在‘云图’最深处……”玉枢子缓缓重复着这句话，眉头渐渐锁紧，“你的感知，来源于‘云图’主动投放的信息包？且是带有高度象征性的模糊影像？”
“是。”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心绪，将意识海中那段闪回画面尽可能清晰地描述出来，包括那纯白空间、无数光屏、背影的模糊轮廓，以及那种穿透数据隔离直击灵魂的熟悉感。“那感觉……绝非简单的数据模拟或历史记录。它带着‘当下’的凝视感，而且……让我想起了最初在灵山，感受到‘紫霞’数据被抹去时，那种触及本源规则的、冰冷的悲伤。只是这一次，更加……复杂。”
玉枢子沉默良久，斋内只有玉片上符文流转的微光。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若你所感为真……此事，远比老道之前推测的，更要复杂百倍。”
他站起身，踱步到一幅显示着古老星图的光影前，背对众人，声音低沉：“‘鸿蒙’前辈……在昆仑墟最古老的记忆玉枢中，关于祂的记载也极少，且多语焉不详。只知祂是‘补天织命网’构想最坚定的提出者与核心设计者，其智慧与力量深不可测，更怀有挽救诸天的大悲悯。但在计划后期，因理念分歧与不可知的变故，祂确实逐渐淡出，最终消失。主流记载认为祂是力量耗尽陷入沉睡，或理念升华踏入更高维度，不再直接干预。”
“然而，”玉枢子转过身，目光如古井深潭，“昆仑墟内部，也有一小部分极其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残卷札记，提到过另一种可能……或者说，一种猜测。”
“什么猜测？”孙悟空追问。
“猜测认为，‘鸿蒙’前辈或许从未真正‘离开’或‘沉睡’。祂可能以某种超出常规理解的形态，与‘补天织命网’——也即是后来的‘灵山云图’——最深层的核心架构融合了。”玉枢子一字一句道，“不是被系统控制或吞噬，而是……祂的一部分，化为了系统最初的‘底层意志’或‘最高监督协议’。就像将自身的理念与一部分神魂，炼入了这件‘救世法器’之中，以期能永远引导、校正其方向。”
这个猜测，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这……这可能吗？”杨戬声音干涩，“与如此庞大的系统融合，意识还能保持独立和清醒？”
“对‘鸿蒙’那等存在而言，未必不可能。”玉枢子摇头，“但这只是猜测，且记载模糊，缺乏证据。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现在‘灵山云图’表现出的日益僵化、严苛乃至‘控制欲’，又意味着什么？是‘鸿蒙’前辈的意志在漫长时光中被系统同化、稀释、扭曲了？还是说……祂的意志本身，在应对归墟压力和无尽变量时，发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转变？亦或者，那‘底层意志’早已沉寂，如今主导云图的，是后来滋生出的、独立的系统意志？”
可能性太多，迷雾重重。但孙悟空看到的那个“凝视”的背影，无疑为“鸿蒙意志仍存在并与云图深度关联”这个猜测，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砝码。
“那祂……为何只是‘看着’？”紫霞轻声开口，带着不解与一丝隐隐的难过，“如果祂真的还在，看到悟空被安排，看到我被当作程序……为何不阻止？如果祂仍怀有最初的悲悯……”
这也是孙悟空心中最大的芥蒂与愤怒所在。
玉枢子看向紫霞，眼神中多了几分温和与怜悯：“孩子，这就是最令人困惑之处。或许，在祂与系统融合的形态下，其‘行动’方式已与我们理解的‘干预’截然不同，受制于系统自身的规则协议；或许，祂所见的‘大局’与‘时间尺度’远超我们想象，眼前的‘牺牲’在祂看来是通往‘更好未来’的必要代价；又或许……祂自身也处于某种矛盾、挣扎或受限的状态。”
他顿了顿，缓缓道：“还有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可能……那背影的‘凝视’，未必代表‘鸿蒙’前辈的完整意志。可能只是系统核心深处，残留的关于‘创造者’的某种‘印记’或‘回响’，在特定条件下被触发显现。其‘熟悉感’，可能源于你们灵魂深处与‘万象之树’、与那段古老纪元的本源联系，而非与‘鸿蒙’本人的直接关联。”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历史的尘埃太厚，而牵扯的力量层级太高，即便以玉枢子的见识与昆仑墟的记载，也难以给出确切的答案。
孙悟空沉默了。他明白，纠结于此，在获得更多确切证据前，只会徒增烦乱。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之事。
他定了定神，将注意力拉回现实：“关于‘鸿蒙’之事，暂且存疑。玉枢子前辈，您之前提到的‘太初生机泉眼’和这‘听涛小筑’，我们需要做出选择，并尽快行动。”
玉枢子点点头，也收敛了思绪：“正是。你们已在此休整了数个时辰，伤势虽未痊愈，但已初步稳定。‘听涛小筑’的阵法与资源，可保你们短期无虞，安心疗伤、参悟信息。但‘泉眼’机遇，确有实效性，且可能因归墟异动或其他势力介入而变化。”
“你的建议是？”杨戬问。
“另一路，剩余人员，留守‘听涛小筑’，依托阵法继续疗伤、深入解析‘云图’信息包中关于归墟和各方的动向，并保持对外的隐蔽观察。此处相对安全，可作为联络中转与后备基地。”
他看向孙悟空、紫霞和杨戬：“前往泉眼，需实力与意志并重。悟空、紫霞，你二人与真种、曦和权柄关联最深，不可或缺。杨戬天神，你精通规则，战力卓绝，且司法天神的身份与洞察力，在应对未知守护者时或有大用。你三人为先锋，最为合适。”
“晚棠姑娘、小李，以及其他伤者，留守此地最为稳妥。晚棠可统筹后勤，小李可尝试破解信息包中更多加密内容，并与昆仑墟提供的资料相互印证。”
这个方案，考虑到了人员状态、任务需求与风险平衡。
孙悟空与紫霞对视一眼，又看向杨戬。杨戬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伤势已无大碍，法力恢复七八成，足可一战。”
紫霞也坚定点头：“我要去。真种需要曦和之力引导，而且……我想亲眼看看，那能孕育新生希望的‘泉眼’是什么样子。”她体内的霞光，似乎因为这份决心而明亮了些许。
孙悟空握紧她的手：“好，我们一起去。”他又看向晚棠和小李，“这里，就拜托你们了。万事小心，若有异动，立刻通过玉枢子前辈留下的方式联系我们。”
晚棠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是最优安排，用力点头：“放心！我们会看好家，等你们带回好消息！”小李也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技术宅特有的兴奋与专注：“信息包的数据结构太神奇了，我会努力挖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散去准备。孙悟空和紫霞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并肩走到了“听涛小筑”的边缘，望着那无声垂落、坠入虚空黑暗的银色玉瀑。
夜色（如果这永恒的虚空光影变幻可算作夜）深邃，星光寥落。远处，破碎的断屿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漂浮着。
“悟空，”紫霞依偎在他肩头，轻声问，“你还在想那个背影吗？”
“嗯。”孙悟空没有否认，“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如果真是‘鸿蒙’，我不知道该恨祂，还是该……”
他顿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还是该感到一种……同为‘棋子’的悲哀？”紫霞替他说了出来，声音空灵，“如果连祂那样的存在，最终也可能困在自己编织的‘网’中，或是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看着’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那这宿命，到底有多沉重？”
孙悟空沉默。良久，他才低声道：“不管祂是谁，不管祂想干什么。我走过的路，我认定的道，我和你的未来……绝不会再由任何人，任何系统，任何‘宿命’来决定。泉眼也好，归墟也罢，云图也好，‘鸿蒙’也罢……拦路的，砸碎；该救的，去救；该守护的，死也要守住。”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与贯穿一切的意志。
紫霞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力量，心中那因“鸿蒙”之谜带来的不安与迷茫，渐渐被一股暖流驱散。她抬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格外坚毅，忽然轻轻笑了。
“怎么了？”孙悟空低头看她。
“没什么，”紫霞摇摇头，眼眸弯起，映着虚空中稀薄的星光，“就是觉得，无论前路有多少迷雾和艰难，只要和你一起，好像就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再多言语。
然而，就在这静谧的时刻，孙悟空手背上那无形的“云图标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刺痛与灼热感！
与此同时，留守在静思斋内，正试图深入解析信息包某段加密日志的小李，猛地发出一声惊叫：“猴子！紫霞！快来！自动更新了！”
“更新？”孙悟空和紫霞脸色一变，瞬间闪身回到静思斋。
只见小李面前的空中，正投射着一片光幕，光幕上原本稳定的数据流正在剧烈翻滚，一行行全新的、带着紧急标识的暗红色文字正在飞速生成、刷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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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幕上的红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