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过城市上空稀薄的云层，洒在喧嚣的街道上，却驱不散某些角落的阴冷与算计。
孙悟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三十出头、面容平凡甚至有些木讷、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普通上班族。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藏青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略显老气的黑色公文包。这是他利用上午时间，在另一个更隐蔽、也更昂贵的黑市渠道，获取的新身份——“林海”，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离职职员，目前“待业中”。配套的还有一张几可乱真的身份证、几张银行卡（里面只有象征性的余额）、一部做过深度加密和反追踪处理的二手智能手机，以及一个位于中档小区、租期半年的单身公寓钥匙。
代价是昨晚码头挣来的八百元，加上从天穹特工那里搜来的现金，以及从“狂犬”棚屋里找到的、被遗忘在角落的几件还算值钱的小玩意儿（一块旧手表、一个镀金打火机）。钱货两清，不问来历。这种渠道讲究效率和保密，只要钱够，他们能在几个小时内帮你构建一个看似有根有底、能应付一般核查的“社会身份”。
提着公文包，孙悟空如同任何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中年人，略显疲惫地走进那个名为“翠微苑”的小区。公寓在12栋的7楼，一室一厅，装修简单但干净，基本的家具家电齐全。最重要的是，这里位于相对规范的商业住宅区，物业管理严格，监控完善，反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灯下黑”——天穹公司大概率会重点排查棚户区、废弃厂房等偏僻地带，对这种需要刷卡进门、邻居互不往来、监控记录完备的正规小区，初期搜索力度可能会弱一些。
关上门，拉上窗帘。孙悟空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而平庸的脸。他伸手，指尖拂过脸颊，法力微调，让这张脸的细节更加自然，眼神中的锐利也彻底隐藏，只剩下符合身份的些许疲惫和迷茫。
然后，他取出那部新手机，开机。手机已经预装了一些常见的社交和工具软件，通讯录里甚至有几个“林海”前同事和朋友的虚拟号码（永远不会接通）。他快速检查了手机的安全性，确认没有明显的后门或追踪程序后，登录了微信——用的是“林海”的新账号。
他需要重新建立与紫霞的联系，但不能用之前那个已经被天穹可能监控的“孙国富”号，也不能用这个全新的“林海”号直接去加她，那太可疑。
或许……可以通过她所在的“圈子”？比如，那个活动粉丝群？
他搜索并加入了那个名为“紫霞仙子粉丝后援会”的微信群（加入需要回答一个问题：紫霞的生日？这对孙悟空来说不是秘密，他早已从公开信息中记下）。群里很活跃，正在讨论昨天栖霞山公园的“奇闻”和今天下午紫霞即将进行的一场品牌直播。
孙悟空（林海）没有发言，只是默默潜水，观察着聊天记录和群成员。很快，他注意到了几个似乎是紫霞团队工作人员或关系密切的粉丝的账号，其中就包括晚棠（她的微信名就是“晚棠”，头像是一张自己的卡通形象）。
他点开晚棠的朋友圈。最新一条状态是二十分钟前发的：“陪老板出门办事，下午直播可能稍微晚几分钟开始，大家稍安勿躁哦~”配图是一张从车内拍摄的街景，以及一杯放在杯架上的奶茶。
出门办事？这个时间点？孙悟空心中一动。他放大那张街景图，辨认着路边的店铺和建筑风格。虽然只是局部，但那种仿古的飞檐和灯笼……很像“听雨”茶楼所在的街区！
紫霞又去茶楼了？而且带了晚棠一起？是守碑人再次约见她？
他立刻警觉起来。守碑人再次约见紫霞，肯定有重要信息要传递，或者有新的安排。但这也意味着风险——天穹公司很可能也在监控紫霞，茶楼这个地点已经暴露过一次，再次前往，无异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他必须去看看。至少，要确保紫霞的安全。
但他现在的状态，虽然伤势被古物暂时压制，但远未恢复，且不宜再与天穹正面冲突。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以“孙悟空”或“孙国富”的形象出现，也不能用“林海”这个新身份直接介入。
需要一种更隐蔽的观察和策应方式。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望向楼下小区花园和远处的街道。目光最终落在小区门口一家连锁便利店旁，几个正在整理货架、穿着便利店制服的外卖员身上。
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形。
“听雨”茶楼，“忘川”雅间。
紫霞和晚棠坐在上次的位置上，面前各摆着一杯清茶。晚棠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古色古香的环境，又看了看对面那位穿着灰色长衫、面容温和却自带一股神秘气场的老人（周空），小声对紫霞说：“紫霞，这位老先生是……？”
“一位……知道很多事情的老人家。”紫霞低声回答，手心有些出汗。她紧握着放在膝上的背包，里面装着那个依旧微微发光的寻缘盘。
周空微微一笑，对晚棠点了点头：“这位便是晚棠姑娘吧？常听紫霞提起你，说她工作生活多亏你照料。老朽姓周，单名一个空字。”
“周老先生好。”晚棠礼貌地回应，但眼神里的疑惑并未减少。她不明白紫霞为什么突然要见这么一位神秘的老先生，而且看起来如此紧张。
“周老，我昨晚……按您说的，去了栖霞山公园。”紫霞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正题，“我看到了……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还有，寻缘盘的反应，您看。”她从背包里拿出寻缘盘，放在桌上。
罗盘中心的紫色晶石，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芒，指针不偏不倚，指向西北方向。
晚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会发光？”
周空看了一眼罗盘，又看了看紫霞苍白却坚定的脸，叹了口气：“看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紫霞姑娘，晚棠姑娘，接下来老朽要说的话，可能超出你们的认知，但请相信，老朽绝无虚言，也绝无恶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们昨夜所见，并非幻觉或特效。那淡紫色的雾气，是上古灵泉‘涤尘泉’残留本源的气息。那些穿着奇异装备的人，属于一个名为‘天穹’的神秘组织，他们一直在暗中搜寻、研究甚至掠夺类似‘涤尘泉’这样的上古遗泽，用于某种禁忌的计划。”
“至于那个……你们看到的‘老人’。”周空的目光落在紫霞脸上，“他并非凡人。他的真实身份，是神话中那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什么？！”晚棠猛地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紫霞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守碑人口中得到证实，还是浑身一颤，指尖冰凉。
“孙悟空……真的是他？”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为什么会变成老人的样子？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他好像……受伤了？”
周空点了点头：“大圣因故下凡，需在人间行走，故而变化形貌。至于受伤……此世天地法则已变，对他这等旧日神圣而言，如同身处毒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其神体。昨夜他前往栖霞山，想必是为了寻求‘涤尘泉’水汽缓解侵蚀，却不料与天穹的人遭遇。”
“他……很危险吗？”晚棠小心翼翼地问，脸上带着后怕。
“危险？”周空沉吟道，“对于他的敌人而言，是的，极其危险。但对于无辜者……大圣虽性情桀骜，却非滥杀无辜之辈。相反，他此行下凡，目的或许与紫霞姑娘你有关。”
“与我有关？”紫霞的心跳漏了一拍。
“正是。”周空直视着她的眼睛，“紫霞姑娘，你可知你为何会与‘紫霞仙子’这个名号如此契合？又为何会做那些关于晚霞、锁链和金色身影的梦？那并非巧合，而是因为你魂魄深处，封存着一段属于‘紫霞仙子’的‘灵忆’。你与她，本就是一体两生，或者说，你是她在这一世的……转世之身。”
雅间内一片死寂。晚棠彻底呆住了，看看紫霞，又看看周空，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光怪陆离。
紫霞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微微颤抖：“转世……我是……紫霞仙子的转世？所以……孙悟空找到我，是因为……因为我前世的身份？”
“不错。”周空颔首，“大圣与你前世，有一段极深的因果与情缘。那段过往，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封印，导致你记忆全失，而大圣也受了禁制。如今他挣脱束缚下凡，定是为了寻你，并解开那段被封存的记忆与真相。”
“可……可这太荒唐了！”紫霞摇着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神话故事里的人物……转世……这怎么可能？”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许多被现代人视为神话传说的事，在古老的过去，或许就是真实。”周空平静地说，“寻缘盘的反应，你最近的梦境，以及你见到大圣时的莫名感应，都是证据。紫霞姑娘，你体内沉睡的力量和记忆，正在被逐渐唤醒。这也是为何天穹组织会对你也产生兴趣——他们或许想利用你，来达成某种目的，或者……来控制大圣。”
控制孙悟空？紫霞的心猛地一紧。
“那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问，“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
周空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紫色丝绒包裹的物件，轻轻放在桌上：“老朽今日邀你前来，一是告知你真相，让你有所准备，不至慌乱；二是将此物交予你。”
紫霞和晚棠看向那物件。丝绒揭开，里面是一面造型古朴、边缘呈花瓣状、通体由某种非金非玉的淡紫色材料制成的小镜。镜子背面雕刻着繁复的云霞纹路，中心嵌着一颗比寻缘盘上更小的紫色晶石。
“此镜名‘心映’，与寻缘盘本是一对。寻缘盘指向因果，心映镜则可照见灵忆片段，亦有护持心神、抵御外邪之能。”周空解释道，“当你再次接触到大圣，或者梦境越发清晰时，手握此镜，凝神静观，或许能看到更多关于过去的画面。同时，它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你的心神不被外界的恶意窥探或侵蚀。”
紫霞颤抖着拿起那面小镜。镜子触手温凉，背后的云霞纹路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当她指尖触及镜背晶石的刹那，脑海中再次闪过几个极其快速的画面碎片：一片开满紫色小花的山坡、一只递过来的毛茸茸的桃子、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温暖而明媚，与晚霞中的惨烈截然不同。
她紧紧握住镜子，仿佛抓住了某种真实。
“可是……如果天穹公司，还有……孙悟空，他们都要找我，我该怎么应对？”紫霞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问出最实际的问题。
周空神色凝重：“天穹组织行事不择手段，且势力庞大，你需万分小心，尽量避免单独外出，也尽量不要去人烟稀少或监控薄弱之处。至于大圣……”他顿了顿，“他目前自身难保，且被天穹追捕，短时间内恐怕无法与你正面接触。但你与他之间的因果牵绊太深，迟早会再次相遇。届时，如何抉择，便看你自己了。老朽建议，在你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清晰的认知之前，不要轻易完全信任任何一方，包括大圣，也包括……老朽。”
这话说得坦诚，却也让人更加不安。
“那我呢？我能做什么？”晚棠忍不住问道，她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紫霞现在处境危险。
周空看向晚棠，温和地说：“晚棠姑娘，你是紫霞在现世最重要的朋友。你的清醒和冷静，对她至关重要。请你务必陪在她身边，提醒她，保护她，也帮她分辨虚实。有些事，当局者迷。”
晚棠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就在这时，周空眉头忽然一皱，脸上的紫色印记微微一闪。他猛地转头，看向雅间窗外楼下街道的某个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有‘客人’来了，带着不好的心思。”他低声道，语气急促，“紫霞姑娘，晚棠姑娘，你们立刻从茶楼后门离开，那里有一辆灰色的小车在等，司机会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快走！”
紫霞和晚棠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不太寻常的、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茶楼侍者略显惊慌的询问声。
“走！”周空站起身，拉开雅间另一侧一扇隐蔽的侧门，外面是一条通往茶楼后巷的狭窄楼梯。
紫霞和晚棠不敢犹豫，抓起背包和心映镜，匆匆跟着周空下楼。后巷里果然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见她们出来，立刻打开了车门。
两人刚坐进车里，就听到茶楼前门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和器物落地的声响。
车子立刻发动，悄无声息地驶入后巷深处，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老街里。
茶楼正门，四名穿着便装但气质精悍的男子，正无视惊慌的侍者，快步上楼，直奔“忘川”雅间。为首一人，正是陈经理手下的得力干将。
雅间内，空空如也，只有三杯未喝完的茶，余温尚存。
“跑了？”一人皱眉。
另一人迅速检查了侧门和窗户：“后巷有车轮新鲜痕迹，刚走不久。”
为首的男子脸色阴沉，按住耳麦：“目标脱离，从后巷乘车离开，车牌号未看清。请求交通监控支援追踪。另外，茶楼主人也不见了。”
他走到茶桌前，目光落在紫霞之前坐的位置，那里，有一根极细的、属于女性的长发。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放入证物袋。
“至少，确认了她确实在这里，而且刚走。”他冷冷道，“继续追。还有，查这茶楼的主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距离茶楼两条街外的一家便利店门口。
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外卖员（孙悟空伪装），正看似漫不经心地整理着电动车后的保温箱。他的目光，透过帽檐的阴影，扫过路边几个匆匆跑过的、眼神锐利的便衣男子，又望了望茶楼方向。
就在几分钟前，他“恰好”接到一个送往附近办公楼的订单，路径经过茶楼。他亲眼看到紫霞和晚棠被一个老者从后门送上灰色轿车离开，也看到了前门那些“客人”的闯入。
守碑人果然有所准备。紫霞暂时安全。
他收回目光，启动电动车，如同任何一个为生活奔波的外卖员，汇入了午间的车流。手中的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系统推送的订单信息。
新的身份，新的藏身处，暂时稳定的伤势，以及对紫霞安危的确认……他有了些许喘息之机。
但茶楼的惊鸿一瞥，让他心中的紧迫感更强了。天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加掩饰。守碑人将“心映镜”交给紫霞，意味着记忆的复苏可能加速，但也意味着她将更直接地暴露在危险面前。
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力量，更快地查明真相，更快地……找到与紫霞安全接触并保护她的方法。
怀中的陶罐和古物，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
风起于青萍之末。紫霞开始直面自己的宿命，孙悟空在新身份下蛰伏待机，守碑人再次隐入暗处，而天穹的追捕网正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