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孙悟空再次以“孙国富”那副苍老憔悴的样貌，出现在城南数码城后街。
维修店门口依旧蹲着那个瘦小男子，见到他，立刻堆起笑容：“老师傅来了？东西好了，进屋说。”
店内依旧昏暗。男子从柜台下摸出一个油腻的信封，递给孙悟空。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塑封的“第二代居民身份证”，照片正是他那张“老脸”，姓名孙国富，地址是远郊某个虚构的村落（比老城区地址更不易查证），其他信息也与他填写的表格大致吻合。卡片手感、色泽、甚至那层防伪膜，看起来都与真证无异。另有一张与之姓名对应的、某商业银行的储蓄卡（同样伪造，但卡号有效，能通过某些终端的基础查验）。
“放心，虽然查不到底档，但应付一般住店、办普通电话卡、坐火车都没问题，系统里能‘看到’基本信息。”男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自得，“我们这可是‘半真’的，比那些纯粹假的好用多了。”
孙悟空接过，仔细看了看，指尖在卡片边缘不易察觉地拂过。火眼金睛透视下，能“看”到卡片内部那枚伪造芯片的结构，以及芯片深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他的“后门代码”标记过的数据残留。标记还在，如同黑暗中的一粒萤火。
他点了点头，将信封收起，付了尾款。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回到棚屋，他将那张身份证和银行卡与之前的现金、黑卡放在一起。然后，拿出了那部关机多日的廉价智能手机。
装上电池，开机。
屏幕亮起，弹出简陋的操作界面。孙悟空按照在网吧观察到的、以及这几天在街头巷尾刻意留意到的使用方式，用一根手指，略显生疏地在屏幕上滑动、点击。
他首先需要了解这部“法器”的基本功能。通讯（电话、短信）、信息获取（浏览器）、社交（他记得紫霞用的那个平台，图标是个白色的“信”字）……他逐一尝试。
拨号界面，他尝试输入了记忆中“狂犬”留下的一个模糊号码（可能是某个地下拳赛经纪人的）。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电子女声。
短信界面，他试着给自己刚买的这个号码发了一条空白信息，成功收到。这证明卡是激活可用的。
浏览器……他点开，默认的搜索引擎页面弹出。他想了想，在搜索框里，用拼音慢慢输入“齐天大圣 孙悟空”。
瞬间，海量的信息条目涌现出来：百科词条、小说影视、动漫游戏、民间传说、学术论文……几乎涵盖了他“前世”的方方面面，却又被涂抹上各种后世解读、演绎、甚至扭曲的色彩。他看到自己被描绘成英雄、反叛者、悲剧角色、甚至搞笑符号；看到花果山、金箍棒、七十二变、大闹天宫这些熟悉的名词，以文字、图像、视频的形式呈现；也看到无数关于“孙悟空到底爱不爱紫霞仙子”的争论帖子。
目光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描述，孙悟空心中无悲无喜。这些是“故事”，是“传说”，是后人编织的梦，与他真实的记忆和此刻的处境，隔着厚厚的帷幕。他关闭了这些页面。
然后，他点开了那个白色的“信”字图标——微信。
需要注册。他想了想，用“孙国富”的身份证信息（姓名和证件号是伪造的，但系统不联网核查基础格式）和刚买的手机号，顺利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头像，他随手从手机内置的风景图片里选了一张模糊的山景。
接下来，是寻找“紫霞仙子”。
在搜索框输入这个名字，立刻跳出一个经过认证的、带有直播标识的账号。头像正是她，笑靥如花。他点击，进入她的个人主页。
她的朋友圈设置了“仅展示最近三天”，空空如也。但公开信息里有她的简介、直播时间预告、以及一些商务合作的联系方式。主页背景图是一片绚烂的紫色晚霞，不知是真实拍摄还是特效合成。
孙悟空的手指在“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钮上停留了片刻，最终没有点下。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添加一个陌生“老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惕。
他退出来，开始浏览这个社交平台的其他功能。看公众号文章，看短视频，看群聊（他没有加入任何群）。他像一个最迟钝的新手，缓慢却坚定地学习着这个时代的“语言”和“规则”。每一个表情包的含义，每一段网络流行语的由来，每一种社交互动背后的潜在逻辑……他都在默默吸收、分析、理解。
这部小小的“法器”，正在为他打开一扇通往这个时代灵魂深处的窗户。虽然看到的未必全是美好，充斥着喧嚣、浮躁、虚假和分裂，但也充满了活力、创造力和普通人最真实的生活气息。
他看到了外卖员奔波的视频，看到了程序员抱怨加班的状态，看到了学生为考试焦虑的帖子，也看到了有人分享家乡的晚霞、流浪猫的可爱瞬间、或者一道亲手做的普通菜肴……这是与佛国净土截然不同的、鲜活而粗糙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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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手机电量告急。孙悟空放下发烫的手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长时间盯着这发光的“小方块”，连他都觉得有些不适应）。精神上的收获颇丰，但身体的不适感却似乎加重了。棚屋内的“浊气”虽然相对稀薄，但长时间暴露其中，且心神专注于这充满电磁辐射的“法器”，让皮肤上的刺痛感又清晰了几分。
他起身，走到那糊着报纸的窗前，再次撕开一角，望向外面。
已是黄昏。老城区的屋顶染上一层黯淡的金色。远处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孩童的嬉闹声、电视新闻的播报声……这才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与他隔着薄薄的一层墙，却又似乎隔着整个时空。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了一下，一条新闻推送跳了出来：
时间：明天下午两点。
地点：城南购物中心中庭。
孙悟空眼神一凝。
线下见面会……公开场合，人多眼杂。但或许，是近距离观察她、感受她气息的绝佳机会。而且，在这种商业活动中，天穹公司的人即便暗中监视，行动也会有所顾忌。
他需要去。但不是以“孙国富”这个伪造的、经不起近距离 scruty的身份。也不是以他本来的面目。
或许……可以换一种“身份”。
一个念头浮现。他想起了那地下格斗场，想起了那些穿着奇装异服、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 spyer。在这个时代，装扮成某个虚构角色出现在特定场合，似乎是一种被接受甚至受欢迎的行为。
如果他也“扮演”成一个角色呢？比如，一个将齐天大圣孙悟空 s 到极致、以至于举手投足都带着“本尊”气场的……狂热爱好者？
这样，他某些异于常人的特质（比如对古风的天然理解、不经意流露出的气势），或许就能得到解释。而且，混在粉丝人群中，接近紫霞也变得顺理成章。
这个想法可行。但他需要一套“行头”。精致的锁子甲、凤翅紫金冠、藕丝步云履……在这个时代定做显然来不及，也容易留下痕迹。
不过……他本身就是“齐天大圣”。那些传说中的装备，本就是他身体与神通的一部分，只是被佛果压制、隐藏了。能否以法力幻化，模拟出足以乱真的“s服”效果？不涉及真正的神通变化，只是视觉和触感上的幻象，消耗应该不大，也能更好地控制能量波动。
可以一试。
他盘膝坐下，闭目凝神。体内法力开始以一种极其细微、精巧的方式流转，不再用于战斗或腾挪，而是模拟着记忆中那套披挂的质感、光泽、重量，甚至那种与生俱来的“灵性”。同时，他调整自身气质，将属于“斗战胜佛”的深沉内敛缓缓压下，让那份属于“齐天大圣”的桀骜不羁、灵动野性，一丝丝重新浮现在眉眼之间。
棚屋内，空气微微扭曲。一个身披金甲、头戴紫金冠、足蹬步云履、毛脸雷公嘴的“孙悟空”虚影，在他身上一闪而逝，旋即隐去，恢复了那苍老老人的模样。但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神韵，已足够惊人。
“还不够熟练，需要练习。”孙悟空睁开眼，对自己刚才的尝试做出评价。幻化外形不难，难的是在维持幻象的同时，自然行动，不露破绽。这需要对这个形态有绝对的掌控力——好在这本就是他自己。
他决定，今晚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练习这个“角色扮演”。
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沉浸于练习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这一次，不是新闻推送，而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孙国富先生，恭喜您获得‘紫霞仙子’明日见面会粉丝互动区资格。请于明日13:30前，凭此短信及身份证至活动现场服务台兑换入场凭证。期待您的光临。——【霞光文化】”
孙悟空目光一凝。
他刚刚才决定要去，就收到了“资格”短信？这个“孙国富”的身份，今天才拿到手，除了维修店和那个地下数据链，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霞光文化”是如何获取他的信息，并精准发送邀请的？
是巧合？还是……他埋下的那个“后门代码”，在数据流动中意外触发了某种商业推广？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张针对“孙国富”这个新出现的、与紫霞潜在关联的“异常身份”试探性蛛网？
他想起天穹公司调整策略的命令：“启动对‘紫霞仙子’的有限接触与观察计划。” 这短信，是否就是计划的一部分？用一点小恩惠，筛选并吸引对紫霞特别关注的人，尤其是那些身份模糊、新近出现的人？
无论哪种可能，这短信都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预示着水面下的暗流，开始向他蔓延。
孙悟空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短信。他将手机放下，走到棚屋角落，看着那藏在缝隙里的身份证、银行卡、现金和黑卡。
伪造的身份，莫名的邀请，暗处的窥伺，即将到来的见面……无数条看不见的线，正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似乎要将他，和那个站在舞台中央的紫霞，紧紧缠绕在一起。
他回到屋子中央，重新盘膝坐下。不再练习幻化，而是彻底沉寂下来，将心神沉入最深处。
明日，或许就是诸多因果线开始正式交织的时刻。他需要以最佳的状态，去面对可能到来的一切。无论那是机缘，还是陷阱。
夜色渐浓，棚屋内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那双在阴影中偶尔睁开的眼睛里，跳动着两点微不可察的、属于齐天大圣的桀骜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