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锈蚀平原上跋涉了三天。白天,他们顶着酷热和风沙,在龟裂的大地上艰难前行;夜晚,他们依托废弃的车辆残骸或天然岩穴,构筑起简陋的临时营地,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潜伏的一切。距离峡谷那场惨烈的战斗和牺牲,时间并未冲淡多少悲伤,只是将它沉淀到了每个人心底的更深处,化为一种沉默前行的力量。
陈末的变化是潜移默化的。他依旧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靠在指挥车的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单调而危险的风景,或者研究老周留下的地图和日记,手指不时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着什么。但赵刚、老金等亲近的人能感觉到,他眼中那种深切的痛苦和自责,正在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硬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将悲痛与责任熔炼后形成的、近乎偏执的专注。
他不再频繁地提起老周、大康他们的名字,但每当车队停下休整,他总是第一个下车,最后一个休息。他检查每一辆车的状况,查看每一个伤员的恢复情况,过问每一份物资的分配细节。他的腿伤尚未痊愈,走路时仍带着不易察觉的跛行,但他拒绝任何特殊照顾,配给和所有人一样,甚至在某些方面更苛刻地对待自己。
直到第四天傍晚,车队在一片相对背风的、由几座巨大风化岩柱环绕的洼地停下。这里地势隐蔽,岩石坚硬,是一个难得的、可以短暂停留进行较复杂作业的地点。天空呈现不祥的暗红色,远方的天灾帷幕似乎暂时停滞,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依旧如影随形。
篝火燃起,简单的晚餐后,陈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休息或研究地图。他站起身,走到车队中央的空地上,那里堆放着一批从峡谷战场边缘、冒着巨大风险收集回来的特殊“战利品”。这是三天前,在他们逃离峡谷不久、确认掠食者没有追上来后,陈末坚持派秦虎带一支精锐小队,绕了一个大圈,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快速收集回来的东西。
当时这个决定遭到了赵刚的强烈反对,认为风险太大。但陈末异常坚持,理由只有一个:“我们要往前走,就需要更强的‘家’。这些,可能是我们未来生存的关键。”
现在,这些东西就堆在火光边缘。
最显眼的,是几段扭曲的、暗银色中夹杂着幽蓝脉络的金属骨骼,来自掠食者被炸碎的肢体。骨骼入手沉重冰凉,表面极其坚硬,秦虎他们用尽办法才切割下这些相对完整的部分。还有几片同样材质、布满刮痕的装甲碎片。以及,最核心的——一个被小心放置在特制绝缘箱里的、拳头大小、不断闪烁着不稳定暗红光芒的多面体晶体。这是从掠食者残骸的“胸腔”位置,冒着被残留能量灼伤的风险,取出的疑似能量核心。晶体表面布满裂痕,光芒忽明忽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与陈末胸口的晶片产生着微弱的、时而吸引时而排斥的复杂共鸣。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秃鹫”被毁车辆和那辆掠食者幼体残骸上收集到的相对稀有金属部件和高强度合金。
所有人都看着这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战利品,又看看陈末。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陈末走到那堆材料前,蹲下身,伸出手,没有直接触碰,而是悬在那些材料上方。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胸口的晶片传来微弱的悸动,与那枚破损的能量核心产生着更清晰的感应。脑海中,“工匠”序列的知识碎片,关于“物质结构分析”、“能量特性辨识”、“异种材质融合可能性”的模糊信息,开始缓缓流转。
半晌,他睁开眼,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那是对知识的渴求,对难题的挑战欲,以及将悲痛与愤怒转化为创造力的决绝。
“老金,王虎,秦虎,还有你,”他指了指新加入的、对机械改装有些心得的“独臂”,“过来。其他人,保持警戒,按计划休息。”
被点名的几人立刻围拢过来。
陈末指着那些掠食者的骨骼和装甲碎片:“这些材料,结构非常特殊。它不是单纯的金属,内部有生物质和某种能量晶体的混合结构,硬度、韧性、对能量的传导和抗性,都远超我们现有的任何材料。尤其是对‘序列’能量的抗性。”
他又指向那枚破损的能量核心:“这个,是掠食者的动力源,也是它‘序列’能力的核心。虽然破损严重,能量不稳定,但如果我们能解析它的结构,哪怕只是利用其碎片或逸散的能量,都可能带来突破。”
他看向老金:“我们的移动堡垒——指挥车和那两辆重型卡车,是车队的核心,也是我们最后的‘家’。但它们现在的防护,面对掠食者那个级别的怪物,远远不够。”
老金推了推眼镜,看着那些材料,又看看陈末:“你想用这些怪物的骨头和心脏,来强化我们的车?”
“不是简单的焊接。”陈末的语气斩钉截铁,“是‘融合’和‘引导’。用‘工匠’的方法,理解这些材料的内在‘序列’,尝试将它们与我们的车辆结构结合,强化关键部位。特别是能量核心,如果能稳定抽取其逸散能量,或许可以尝试建立小范围的被动能量防护场,或者强化车载武器的能量输出。”
这个想法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用敌人的残骸来武装自己,听起来像是某种黑暗的仪式。但经历过峡谷之战的众人,深知掠食者的恐怖,也深知现有武器的无力。如果真能实现
“怎么做?”王虎瓮声问道,眼中却燃起了兴奋的火苗。用掠食者的骨头加固车辆,这想法本身就充满了复仇和征服的快感。
“分批进行。先易后难。”陈末快速规划,“第一步,用掠食者的骨骼和装甲碎片,尝试强化指挥车的驾驶舱、发动机舱、油箱等关键部位。不用全覆盖,只加强最薄弱、最致命的点。这需要精细切割、塑形,以及尝试用‘序列’引导进行分子层面的接合,而不是普通焊接。老金,你负责整体结构设计和切割。我来尝试‘接合’。”
“第二步,”他看向那枚能量核心,“在强化车体的同时,研究这个核心。我需要秦虎协助,用你的冷静和观察力,记录它在不同条件下的能量波动。我们暂时不直接使用,先理解。如果可能,尝试用最温和的方式,引导其微量、稳定的能量逸散,为车上的‘鹰眼’、‘清晰信道’设备,以及林医生可能需要的小型医疗设备供能。”
“第三步,”他看向“独臂”和其他几个懂点技术的人,“用收集到的其他高强度合金,优先强化那两辆重型卡车的车厢结构和底盘。它们载着大部分物资和伤员,需要更坚固。同时,检查所有车辆,用现有材料,尽可能修复和加固。”
计划清晰,目标明确。虽然听起来依然困难重重,但至少有了方向。
“会不会有危险?比如被这些怪物的材料污染?或者能量核心爆炸?”“独臂”有些犹豫地问,他的一条胳膊就是被掠食者的攻击废掉的,心有余悸。
“有。”陈末坦诚道,“所以每一步都必须极其谨慎,做好防护和应急预案。但我们没有太多选择。不变得更强,下次遇到掠食者,或者更糟的东西,我们的结局不会改变。”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老周他们用命换来的机会,不是让我们停在原地等死的。”
提到老周,几人都沉默了,随即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干!”赵刚一拍大腿,“妈的,用那鬼东西的骨头给咱们当盔甲,想想就解气!陈末,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工作连夜展开。陈末将巨大的悲痛和压力,全部倾注到了这场近乎疯狂的技术攻坚中。他几乎不眠不休,只在体力实在不支时才靠着车轮休息片刻。腿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站立和弯腰而再次渗血,他也只是让林晓简单处理一下,便立刻回到工作位置。
切割掠食者的骨骼是最困难的第一步。普通工具很难奏效,最后是陈末集中精神,引导体内微弱的力量,配合老金改装的高频振动切割机,才勉强将其切割成需要的形状。每一次切割,那暗银色的骨骼断面都会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接着是“接合”。陈末将一块切割好的、带有弧度的骨骼板贴在指挥车驾驶舱侧面的装甲上。他双手覆盖在两者接触的边缘,闭上眼睛,精神沉入“工匠”序列的感知中。他不再去想牺牲的队友,不再去纠结自己的责任,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对两种不同材质“内在结构”的感知和“引导”上。
他“看”到了普通钢铁的晶体排列,也“模糊感知”到了那种特殊骨骼内部,金属、生物质与幽蓝能量脉络交织的复杂结构。他要做的,不是强行将它们粘在一起,而是尝试寻找两者之间可能的“共鸣点”或“嵌合点”,用自身微弱的力量作为桥梁和催化剂,引导它们的微观结构在接触面发生某种程度的“自适应”和“交错生长”。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额头上青筋隐现。这个过程对精神力的消耗巨大。胸口的晶片微微发烫,仿佛也在努力提供支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陈末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要坚持不住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物质最深处的共鸣声响起。紧接着,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块掠食者骨骼板的边缘,竟然缓缓“渗”出了一些极细微的、如同根须般的暗银色物质,与下方车辆的钢铁装甲发生了某种程度的“交融”!虽然范围很小,只是边缘一圈,但两种材质确实以一种超越普通物理结合的方式,牢牢地“长”在了一起!
“成了!”老金激动地低呼一声。
陈末松开手,踉跄后退,被王虎一把扶住。他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成功的光彩。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可行的!用“序列”的方法,可以处理这些来自序列怪物的材料!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后续的工作虽然依旧艰难缓慢,但总算有了希望。指挥车的关键部位,一点点被那些暗银色的、带有幽蓝脉络的骨骼板所覆盖、强化,仿佛披上了一层狰狞而强大的外骨骼装甲。车辆的外形因此变得更加怪异,充满了一种粗粝的、融合了人类科技与怪物特性的暴力美学。
对能量核心的研究也在谨慎进行。秦虎不眠不休地监控着它的能量波动,陈末则尝试用各种方法(包括用自身晶片进行极其小心的接触)去感知和理解其内部结构。他们发现,核心虽然破损,但确实能稳定逸散出微弱的、纯净的“序列能量”,只是属性狂暴,难以直接利用。陈末尝试制作了几个极其简陋的能量引导和过滤装置,最终成功地将一丝微弱但稳定的能量,引导到了指挥车的“鹰眼”系统上。
当“鹰眼”望远镜被这股能量驱动时,其观测距离和微光增强效果,竟然有了明显的提升!虽然距离还很有限,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
整个升级过程持续了五天。五天里,陈末几乎榨干了自己每一分精力。但当最终,焕然一新的指挥车(现在或许该叫它“移动堡垒-改”),以及那两辆明显更加坚固的重型卡车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的疲惫都仿佛值得了。
新的“移动堡垒”散发着一种沉稳而危险的气息。那些暗银色的骨骼装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关键部位的强化给人以坚实的安全感。虽然不知道实际防御力提升多少,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个“家”,变得更坚固,更有力量了。
陈末抚摸着指挥车冰冷而粗糙的新装甲,感受着其中隐隐传来的、与自身晶片和“序列”感知的微弱共鸣。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车辆的升级,更是一次将悲痛、愤怒、对逝者的思念,以及对生存的渴望,全部熔铸进钢铁与骨骼中的仪式。
老周,大康,牺牲的兄弟们你们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我把它变得更强了。陈末在心中默念。
他转过身,看向围拢过来的、眼中带着震撼、欣喜和一丝敬畏的队员们。
“家”升级了。而他们的路,还要继续。带着逝者的期望,带着新的力量,向下一个标记点,向那遥不可及的“曙光”,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