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决的枪声余音,在废弃厂区上空盘旋片刻,终被晨风卷走,散入灰蒙蒙的天际。泥地上的暗红尚未干涸,空气中弥漫的铁锈与血腥混合气味,却已被一种更加凝重、近乎肃穆的氛围所取代。车队没有立刻开拔,老周下令原地休整半日,既是让人心稍定,也是为接下来更艰难的旅程积蓄力量。
然而,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无声无息中发生。当队员们默默收拾行装、检查车辆时,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那辆停靠在相对避风处的中巴车。以往,那里只是“陈工”捣鼓稀奇玩意儿的地方,带着些许神秘,也带着些许疏离。如今,那辆车却仿佛成了某种象征,代表着秩序、希望,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末坐在车内工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老金、阿亮他们在轻声讨论着如何改进信号接收器的灵敏度,大康则在记录豆芽苗在简易光照下的生长数据,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但陈末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沉甸甸地压上肩头。这压力并非来自外部的威胁或内部的倾轧,而是源于一种期待。来自老周愈发倚重的目光,来自赵刚、秦虎等人愈发自然的请示,来自普通队员路过车外时,那下意识放轻的脚步和带着敬畏的窥探。
“陈工,”车门外响起石头压低的声音,“周叔让你过去一趟,说有事商量。”
陈末收起碎片,推门下车。清晨的寒风吹过,他紧了紧衣领,走向营地中央的指挥车。一路上,遇到的队员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点头致意,或恭敬地让开道路,眼神复杂,但不再有质疑和疏远。
指挥车的门开着,老周半靠在座椅上,脸色比往日更加灰败,眼窝深陷,咳嗽声沉闷而费力。赵刚和秦虎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马爷正将一小瓶颜色浑浊的药液递给老周,林晓则一脸忧色地站在旁边。
“周叔,”陈末走进车内,关切地问,“您感觉怎么样?”
老周摆摆手,吞下药液,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那目光依旧锐利,却难掩深处的疲惫。“老了,不中用了。一点风寒,就折腾成这样。”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牵动嘴角的皱纹,更显沧桑。
他看向陈末,眼神变得郑重:“找你来,是说说接下来的路。”他指了指摊在简易桌子上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地图,“秦虎刚带回消息,往前五十里,要过‘黑水河’,河上的老桥去年汛期就垮了,绕行的话,得多走两百多里,油料肯定不够。”
黑水河?陈末目光落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墨线旁标注的“危桥(已毁)”字样上。这是一个摆在眼前的、无法回避的难题。
“还能不能再搭一座桥?”赵刚看向陈末,语气带着期望,也有一丝不确定。上次的“通途”桥是奇迹,但奇迹不可能次次发生。
陈末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看着地图上的地形标注,脑中飞速计算。河面宽度、水流速度、两岸地质、可用材料系统的辅助扫描功能在低能量下无法进行大范围地形建模,只能依靠他作为工程师的本能和老旧地图的信息。
“需要实地勘察,”陈末沉吟道,“河宽、水流、残存桥墩情况,都是关键。如果条件允许,或许可以尝试利用残骸搭建简易浮桥,或者寻找水浅处铺设临时通道。但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而且风险很高。”
他没有打包票,而是客观分析利弊。这种务实的态度,反而让赵刚和秦虎更加信服。
“勘察的事,我来安排。”秦虎立刻接口,“给我两个好手,中午就出发。”
“嗯,”老周点点头,目光又回到陈末脸上,带着一种托付的重任,“陈末,架桥修路,你是行家。需要什么,要多少人手,直接跟赵刚、秦虎调配。我这边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林晓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
老周喘着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苍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陈末,又看看赵刚和秦虎,声音低沉却清晰:“我这身体,怕是经不起太大折腾了。以后,车队具体的事务,你们三个多商量着来。赵刚管武装护卫,秦虎管前方探路侦察,陈末你管技术、后勤,还有方向。”
方向!这个词重若千钧!这几乎是将车队未来的战略规划权,交给了陈末!
赵刚和秦虎对视一眼,眼中虽有惊讶,却并无异议,反而齐齐看向陈末,点了点头。经过一次次事件,陈末展现出的远见、能力和担当,已赢得了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可。
“周叔,这”陈末感到肩上的压力陡增。
“别推辞,”老周打断他,目光深邃,“车队要活下去,光靠蛮力不行,得靠脑子,靠长远打算。你比我们都看得远。以后,遇到大事,你们三个议定,报我知道就行。” 这已是明确的权力下放。
从指挥车出来,陈末心情沉重,也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老周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的更糟,车队的未来,真的压了下来。
中午时分,秦虎带着两名精锐队员,骑着加装护甲的摩托车,驶向前方黑水河方向进行侦察。车队的气氛依旧凝重,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悄然运转。赵刚加强了营地警戒和人员操练;马爷带着后勤组重新清点物资,制定更精细的配给方案;而陈末则回到中巴车,召集老金、大康等人,开始研究可能用于渡河的各种方案,列出所需材料清单。
偶尔有队员遇到技术上的小问题,会小心翼翼地来到中巴车外询问,不再是以前那种好奇的围观,而是带着请教和依赖。陈末都耐心解答,甚至会让老金或阿亮现场示范。一种基于技术和规则的权威,正在无声地建立。
傍晚,秦虎风尘仆仆地赶回,带回了侦察结果。情况不容乐观:黑水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原有桥墩损毁严重,搭建固定桥梁难度极大。不过,他在下游约五公里处,发现一处河滩较宽、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段,河底有大量砾石,或许可以尝试铺设一条水下便道,但需要大量沙石填充和加固,工程量巨大。
“便道”陈末看着秦虎粗略画出的地形草图,陷入沉思。这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和时间,而且受天气影响大。
“还有一个问题,”秦虎补充道,脸色凝重,“对岸有情况。我们看到了新鲜的轮胎印,还有人为丢弃的杂物,附近可能有其他幸存者团体,敌友不明。”
新的威胁出现了。渡河本身已是难题,对岸可能存在的未知势力,更增添了变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末身上。老周在指挥车里休息,此时的决策,需要他们三人共同拿定。
赵刚看向陈末:“陈末,你怎么看?是强渡,还是绕路?”
陈末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车外,望向西边沉落的夕阳。巨大的橘红色火球缓缓没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绛紫。黑夜即将来临,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目光扫过赵刚和秦虎坚毅的脸庞,又看向周围那些默默等待命令、将希望寄托于他们的队员。
“绕路,油料不够,风险未知。强渡,是唯一的选择。”陈末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便道方案可行,但需要周密计划。明天天亮,我先带人去实地测量水情和河床情况。赵哥,需要你挑选一批体力好、懂水性的队员准备作业。秦哥,对岸的侦察不能停,必须摸清情况。马爷,后勤保障要跟上。”
他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不再是建议,而是决策。赵刚和秦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道:“明白!”
新的秩序,不仅在权力结构中确立,更在应对危机的能力和决断中巩固。陈末,这个曾经的边缘工程师,如今已站在风口浪尖,引领着这支伤痕累累的车队,驶向更加未知的明天。
夜幕降临,营地中灯火零星。中巴车内,陈末就着稳定的led灯光,在笔记本上详细勾勒着便道的施工草图,计算着物料和工时。车外,是凛冽的寒风和守夜人警惕的身影。
长夜漫漫,但黎明的方向,已有人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