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市的天空,仿佛被一只饱蘸了浑浊油彩的无形巨手反复涂抹,呈现出一种愈发浓重、令人心神不宁的诡异色调。昔日里还能依稀分辨的蓝白底色,如今已被大片大片的、如同淤青般的紫红与病态的青灰所覆盖,这些色块彼此侵蚀、流转,将这座本已光怪陆离的都市,装点得如同一幅末日预言家笔下的疯狂画卷。然而,这些足以令寻常市民惶恐不安的天象,对于深藏于城市中心图书馆地下二层“文枢阁”内的三人而言,其意义早已超越了视觉上的惊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持续逼近的倒计时。
“文枢阁”内,时间仿佛被一股柔和而坚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拉长、抚平。与外界那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将人神经一根根扯紧的喧嚣与动荡相比,这里自成一方天地。高达五米的古老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深邃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淡雅墨香以及一种唯有浸润在浩瀚知识中才能孕育出的、令人心安的静谧芬芳。这种静谧并非死寂,而是如同深潭之水,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磅礴的文脉能量在缓缓流淌。然而,这份来之不易、几乎是用温馨的生命代价换取的宁静,此刻却被工作台中央那幅始终处于展开状态的《文脉图》上,一个持续剧烈闪烁、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暗红向刺眼橙红转变的区域,硬生生撕裂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
那是位于城市西南角的“残音阁”遗址。
在图卷之上,代表该文脉节点的光域,已不再是之前预警时那种隐晦的、如同地下暗流般涌动的暗红色躁动,而是彻底转变为一种极其不稳定、濒临爆发的状态。那光芒炽烈如熔岩,呈现出一种近乎警告意味的亮橙色,并非均匀地扩散,反而更像一颗被强行植入图卷内部的、拥有邪恶生命力的心脏,在疯狂地搏动、抽搐!每一次收缩,都并非简单的明暗变化,而是伴随着一股实质性的能量冲击,在图卷光滑的帛面上荡开一圈圈扭曲的、如同痉挛般的波纹。更令人心悸的是,即便隔着这神秘的图卷,三人似乎也能隐约听到一种极其细微、却仿佛能直接钻入骨髓、刺痛耳膜的尖锐噪音,那声音不似世间任何已知的声响,更像是无数根承载着千年乐理的琴弦,在被某种蛮力同时绷紧至极限后,发出的濒临断裂前的凄厉哀鸣。
季雅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拂过图卷上那片灼热得几乎烫手的光域。她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脸色凝重得仿佛能拧出冰水来。“恶化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超乎所有常理推演。”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司命离开时预告的‘焚’之力量,恐怕已经不再是停留在口头上的威胁,而是……而是已经开始了。残音阁所承载的‘乐’之文脉,正在被一种性质极其暴烈、充满了纯粹毁灭欲望的异种能量侵蚀……不,更准确地说,是像点燃干柴一样,被从内部‘点燃’!”
李宁抱臂矗立在一旁,如同一尊紧绷的石像。他金红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图卷上那团疯狂搏动的橙红光芒,仿佛要穿透这层帛纸的阻隔,直接窥见远方那片真实灾难之地的惨状。他体内那恢复得极其缓慢、如同龟爬的内力,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震荡,牵连着受损的经脉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隐痛。但比这肉体上的不适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莫名的焦躁与灼烧感。仿佛有什么极其珍贵、与他血脉相连的东西,正被投入无形的烈焰中炙烤,发出唯有他才能感知到的、无声的悲号与呐喊。他脖颈上的青筋因用力克制而微微凸起,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低沉而决绝的话语:“不能再等下去了。每多耽搁一息,那里的火势就可能旺盛一分。必须立刻出发。”
温馨并未立刻回应。她依旧保持着盘膝静坐的姿势,宛如一尊沉静的白玉雕像,置于膝上的双手掌心虚悬,轻柔地笼罩着那枚已修复大半、表面温润光泽内敛、却隐隐有星河般光晕在其中流转的“仁”字玉璧。她眉心的那点紫金色光斑,不再是闪烁不定,而是以一种奇异的节奏稳定地明灭着,与玉璧内部深邃的能量波动遥相呼应,构成一个微妙的内循环。她正将全部心神沉入一种玄妙的感知状态,全力捕捉和解析着从“残音阁”方向传来的、更为具体、也更为骇人的信息流。那信息流不再仅仅是模糊的能量波动,而是夹杂着无数破碎的情感碎片和尖锐的精神噪音。
“不仅仅是简单的‘点燃’……”良久,温馨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痛苦颤音,仿佛她的灵魂正被迫与远方某种巨大的痛苦产生着共鸣,“是一种……更恶毒的‘焚心’之痛。我清晰地感觉到,‘乐’之文脉中原本蕴含的那些最美好的东西——‘喜悦’的共鸣、‘和谐’的韵律、心与心之间的‘沟通’、以及将情感‘寄托’于音符的升华……所有这些能够连接人心、抚慰灵魂的珍贵能量,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扭曲、剥离、抽干!它们被硬生生地转化、污染成一种极致的负面存在——‘狂躁’得令人发疯、‘绝望’得令人窒息、以及最纯粹的‘毁灭冲动’。” 她缓缓抬起眼帘,望向李宁和季雅,那双紫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深不见底的忧虑,如同蒙上了一层阴霾,“这感觉……就像有人将世间最美妙的乐章,用最粗暴的手段强行改写成了一曲充斥着诅咒与尖叫的、最刺耳的噪音。而司命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让这‘焚心之音’扩散开来,成为散播疯狂与绝望的瘟疫源头!如果让他得逞,整个李宁市,甚至更广阔的地域,都可能被这种直击灵魂的邪恶音律侵蚀,最终陷入万劫不复的混乱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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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冰冷的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砸入房间,让原本尚存一丝暖意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音乐,自古便是华夏文明中抒发情感、祭祀天地、教化人心、凝聚群体的无上利器,其力量直指灵魂最柔软的深处。倘若连“乐”这等抚慰心灵的力量都被扭曲成毁灭的工具,其带来的危害,将远远超过任何刀兵战祸,是从根子上瓦解一个文明的凝聚力与生命力。
“阻止他!必须在‘焚心之音’彻底成型、并像瘟疫般扩散之前,阻止他!”季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迅速而有序地开始行动,将展开的《文脉图》小心卷起收好,同时快速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各种功效不同的符箓和古朴法器,指尖划过每一件物品时都带着一种凝重的专注。“温馨,这次你的‘镇’之力至关重要,尤其是‘衡’字玉尺创造局部稳态空间的能力,以及‘鸣’字金铃通灵、感知能量细微流向的特性,可能是我们抵御甚至尝试净化这种诡异音波攻击的关键屏障。李宁,”她转向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同伴,“你的‘燃’之力需要蓄势待发,负责在关键时刻,像尖刀一样撕开对方的防御,强行打断或彻底焚毁那些散发噪音的核心源头!”
李宁重重颔首,紧握的拳头发出一阵骨节摩擦的轻微脆响,眼中金红光芒如岩浆般涌动:“明白。我会撕开一条路,不管前面是什么。”
温馨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腕间的“鸣”字金铃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发出一串低沉却异常坚定的嗡鸣,铃身微微震颤,似乎已清晰感知到前路的凶险与自身的使命,跃跃欲试。她将温润的“仁”字玉璧小心地贴身收好,感受着那玉石传来的、与姐姐意志相连的温暖。然后,她握紧了那枚散发着恒定、平衡力量的“衡”字玉尺。玉尺在她掌心似乎活了过来,流淌出如水般柔和的清辉,这清辉不仅悄然加固着“文枢阁”内部这片小小天地的稳定结界,更像是在为即将踏上险途的主人,进行着最后的能量调和与准备。
没有更多冗余的言语,三人之间早已形成了无需言说的默契。季雅将精心调配的、可能用到的宁神静心、护持心脉、以及具有一定隔绝音波效果的丹药,一一分发给李宁和温馨,并仔细叮嘱用法。李宁则最后一次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几枚用于应急的简易攻击、防御符箓,以及那把跟随他经历过多场恶战的、刃口闪烁着寒光的短刃。温馨则再次闭上双眼,指尖轻抚金铃,将感知的触角极力延伸,试图在远方那片混乱的能量漩涡中,更精确地锁定那股最暴戾、最核心的能量波动源头。
片刻之后,一切准备就绪。三人如同暗夜中的魅影,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如同暴风雨中避风港般的“文枢阁”,再次汇入李宁市那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街道洪流之中。
越是靠近城西南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异样感就愈发明显、强烈。这种感觉,既不同于古礼台那种由古老规则带来的、令人行动拘谨的沉重压抑,也不同于天一书院那种直攻心智、混淆认知的诡异惑乱,而是一种更为直接、更为物理性的污染——一种针对“声音”本身的污染。
起初,只是一种极其隐约的、持续不断的耳鸣,仿佛有某种极高频率的噪音,紧贴着人类听觉范围的边缘,不停地摩擦、嘶叫,让人心烦意乱,却又无法确切捕捉。渐渐地,这种感知变得清晰起来,各种完全不和谐、甚至可以说是刺耳扭曲的杂音,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强行涌入三人的脑海深处——这些声音并非通过物理的耳膜传递,而是更像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攻击!有金属利器在粗糙表面上反复刮擦产生的、能让人牙酸倒立的尖啸;有沉重巨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缓慢拖行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沉闷轰鸣;更有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歇斯底里的尖叫、哭喊、诅咒与狂笑,这些声音被粗暴地混合、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混沌而恶毒的声浪漩涡……这些无形的音波攻击无孔不入,像无数细小的毒虫,拼命钻向意识中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缝隙,疯狂地挑动着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与烦躁情绪。
“紧守灵台!不要让这些杂音侵入心神!”温馨低喝一声,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她将手中的“衡”字玉尺向下轻轻一顿,尺端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一圈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晕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将三人稳稳地笼罩在内。光罩之内,那些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最尖锐的杂音攻击效果被大幅削弱,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过滤掉了大部分毒性。然而,光罩之外,那恐怖的声浪依旧如同惊涛骇浪,一波强过一波地猛烈冲击着这层看似脆弱却至关重要的屏障,发出沉闷的、如同重锤敲击牛皮鼓般的“咚咚”声响。她腕间的“鸣”字金铃,此刻震颤得更加急促,铃身甚至微微发烫,坚定不移地指向那片杂音最浓郁、能量最混乱、也最危险的核心方向。
街道上的景象,也随着他们的深入而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令人不安。行人变得极其稀少,偶尔出现的几个,也是行色匆匆,脸上普遍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戾气,甚至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疯狂前兆。有人走着走着会突然毫无征兆地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蹲在地上剧烈颤抖;有人则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或空气,面目狰狞地咆哮、扭打,仿佛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就连那些流浪的猫狗也失去了平日的慵懒或机警,变得极度焦躁不安,有的夹着尾巴疯狂窜逃,有的则红着眼睛,互相疯狂地撕咬、吠叫,完全丧失了理智。整个区域,仿佛一个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巨大而密封的压力锅,内部充满了易燃易爆的气体,而那股无处不在的“焚心之音”,就是那不断舔舐着锅底、持续加温的邪恶火焰,随时可能将一切推向彻底毁灭的临界点。
遵循着金铃不屈不挠的指引,以及季雅凭借超凡记忆力对《文脉图》上能量脉络的复盘,三人谨慎而迅速地穿过一条条愈发破败、混乱、仿佛被遗弃的街道。最终,他们的脚步停在了一片位于旧城改造边缘地带、被大片杂草和瓦砾包围的广阔废墟前。
这里,便是史料中记载的“残音阁”遗址。与其想象中是一座飞檐翘角的楼阁,不如说它如今只是一片荒凉得令人心酸的残迹。一个明显高出周围地面、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圆形基座,是它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基座饱经风霜,石面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痕和厚厚的苔藓,但依稀还能辨认出那些被岁月磨蚀了的精美雕刻——飘逸的云纹、形态各异的古老乐器、以及衣袂飘飘、仿佛仍在奏乐起舞的飞天图案,无声地诉说着此地往昔的繁华与盛景。基座中央,本该矗立着主阁楼的地方,如今只剩几根断裂后倾颓的石柱,如同巨兽的残骨,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一堆混杂着焦黑木料和碎瓦的废墟,仿佛经历了一场远古的大火。
而此刻,这片本应宁静、承载着历史回音的废墟,却被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度扭曲和充满恶意的能量场所彻底笼罩!
那能量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断变幻的橙红色彩,不像正常的火焰那般明亮温暖,反而更像是在缺氧环境下燃烧不充分的、冒着浓烟的火堆,散发出灼热逼人的气浪和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焦糊与某种腐败气息的怪味。能量场的核心,并非位于下方的废墟基座,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基座上方约十米处的半空中——那里,一团颜色更加深沉、近乎墨黑的能量体,如同一个拥有邪恶生命的心脏,在有力地、规律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贪婪地汲取着下方的能量;每一次舒张,则向外猛烈辐射出更强的、混合着尖锐音波和狂躁负面情绪的精神冲击波!毫无疑问,这团黑暗能量体,就是一切灾难的源头,那“焚心之音”的发射中心!
更令人感到心悸乃至愤怒的是,在这片橙红色的能量场中,隐约可见无数半透明的、形态扭曲痛苦的人形虚影在无声地挣扎、哀嚎。他们有的身着宽袍大袖的古装,姿态优雅,仿佛正沉浸于演奏的乐师;有的则是清晰的现代装束,但面容却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难以辨认。这些可怜的虚影,被无数条如同拥有生命的橙红色能量丝线紧紧缠绕、拉扯、穿刺,他们生前最珍贵的东西——他们的“声音”,他们对音乐的热爱、他们的喜悦、悲伤、才华与情感——正被残忍地、强制性地从他们残存的意识中抽取出来,汇入中央那团黑暗能量体之中,成为滋养那“焚心之音”的养料!
“他们……他们这是在掠夺!是亵渎!”季雅看清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悲痛而微微颤抖,“断文会不仅仅是在污染一个文脉节点,他们是在进行一场屠杀!一场对千百年来所有与‘乐’共鸣的灵魂的集体屠杀!他们在扼杀音乐的灵魂!”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愤怒,那团悬浮的黑色能量体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几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其搏动的节奏骤然加剧,频率快得令人窒息!一股远比之前试探性攻击强烈数倍的、混合着实质音波与狂躁绝望意念的能量海啸,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喷发,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三人立足之地迎面扑来!
温馨布下的那层柔和的白色光罩,在这恐怖的能量海啸冲击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即将碎裂般的刺耳声响!光罩表面光芒狂闪,剧烈震荡,仅仅支撑了不到两息的时间,便轰然破碎,化为漫天飘散的光点!温馨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身后一处残破的断壁之上,溅起一片尘土。她眉心的紫金色光点急剧闪烁,光芒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温馨!”李宁目睹此景,目眦尽裂,一股炽烈的怒火混合着滔天的担忧瞬间冲垮了理智,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身体却被那残余的、依旧恐怖的能量波动死死压制在原地,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连抬起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温馨软倒在瓦砾之中,生死不明。
季雅的情况稍好一些,她在光罩破碎的瞬间,强行咬破舌尖,借助剧痛保持清醒,将怀中那卷看似古朴无华的《文脉图》猛地展开,护在自己身前。古籍无风自动,散发出一种坚韧而温和的金色光芒,勉强在她身前形成了一道薄弱的屏障,抵挡着音波最直接的冲击。但她的脸色也同样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识海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然而,李宁那凝聚了全部力量、不顾自身反噬的决死一击,虽然未能摧毁黑色能量体,却也彻底激怒了潜藏于其中的存在。
“愚蠢而顽固的守印者……竟敢打扰‘焚心乐章’最终的奏鸣仪式!”
一个冰冷、沙哑、仿佛是由无数破碎的音符和扭曲的声波强行拼凑而成的怪异声音,直接从黑色能量体的方向传来,灌入三人的脑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和残忍的戏谑。紧接着,那团蠕动的黑暗能量体表面一阵剧烈的翻腾,缓缓凝聚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轮廓。它没有清晰可辨的五官,只在应该是头部的位置,有着一对燃烧着熊熊橙红色火焰的空洞眼窝,它的手中,似乎握着一把由不断扭曲、变幻的暗色光线构成的、形状怪异如同烧火棍般的“乐器”。
“既然你们如此渴望音乐的洗礼……那么,就如你们所愿,成为这最终毁灭乐章中最美妙、也最凄厉的音符吧!”
模糊人影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笑声,将手中那怪异的“乐器”猛地向前一挥!霎时间,整个废墟的能量场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炸药库,彻底暴走、沸腾!之前那些混乱无序的杂音、那些散逸的负面情绪,仿佛瞬间找到了唯一的指挥核心,被强行收束、整合,汇聚成一股清晰可辨、却又极度扭曲、充满了亵渎意味的“旋律”!
这根本不能称之为乐曲!它是一种将不和谐音推到极致,节奏癫狂错乱,完全违背了任何乐理常识,从头到尾都充斥着诅咒、嘲弄、绝望和最纯粹毁灭欲望的“噪音交响”!这音波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和腐蚀性,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呈现出水波般的剧烈扭曲,地面的碎石瓦砾簌簌震动,继而纷纷崩裂,化为齑粉!
温馨竭尽全力布下的白光屏障,在这恐怖的、凝聚成型的“焚心乐章”攻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她本人更是首当其冲,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鲜血从口鼻中狂涌而出,眉心的紫金色光点急剧闪烁,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温馨——!”李宁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挣扎着想要移动,却被那恐怖的音波压得单膝跪地,只能用铜印死死支撑着身体,眼睁睁看着同伴陷入绝境而无能为力,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季雅的情况也岌岌可危,《文脉图》散发的金光在噪音的持续冲击下剧烈摇曳,如同暴风雨中的孤灯,她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就在这千钧一发、似乎败局已定的绝望时刻,倒在断壁之下、被瓦砾半掩的温馨,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她的视线早已模糊,耳中充斥着足以令常人瞬间疯狂的毁灭噪音,然而,在她的意识最深处,在一片被黑暗和痛苦淹没的荒原上,却有一点微光始终未曾熄灭。一股温暖、坚定、充满了包容与智慧的力量,正透过紧贴胸口的“仁”字玉璧,源源不断地涌入她几乎要溃散的灵魂之中。
是姐姐温雅!是她那从未远离的守护意志!还有……那些曾经在危难中被她帮助过、净化过的历史残影,此刻仿佛也跨越了时空,将一丝微弱的、却充满善意的祝福与感悟,传递到了她的心间。
“……乐者,心之声也……非以蛮力可抗,唯以本心相感,方能窥其真意……”温雅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如同清澈的溪流,洗刷着噪音带来的污染。
“……至悲至痛之音,其深处亦可能蕴含着至深至切之情……关键在于引导,而非扼杀……”一位曾在绝境中奏响哀歌的唐代乐师虚影,在她心间一闪而过,留下了对音乐本质的深刻理解。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无声之处,亦有天地至理流转……”一位道家先贤的意念悄然浮现,带来了超越听觉的智慧。
种种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温馨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意识!她猛地意识到,对抗这“焚心之音”,绝不能依靠硬碰硬的蛮力,那样只会被其同化、吞噬!她必须改变策略!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的决定。她彻底放弃了所有对外界的防御,也放弃了任何形式的攻击意图,而是将残存的、以及玉璧源源不断输送来的所有心力,全部向内收敛!她封闭了对外界噪音的大部分感知,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体内,沉入那摇摇欲坠的紫金色光点,沉入与“仁”字玉璧、“鸣”字金铃、“衡”字玉尺最深层次的灵魂链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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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去“对抗”那滔天的、充满恶意的噪音。
她开始尝试去“倾听”。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
去倾听那“焚心乐章”狂暴表面之下,被扭曲、被压抑、被撕裂的……那些原本属于“乐”的真正灵魂碎片!去倾听那些被强行掠夺、痛苦挣扎的历代乐师们,残存意识中对音乐最本真的热爱与不甘!去倾听这片古老土地的记忆深处,曾经无数次回荡过的、真正的和谐、庄严与喜悦之音!
与此同时,她腕间的“鸣”字金铃,仿佛感知到了主人心境的根本转变,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它不再发出任何警报性或攻击性的嗡鸣,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弱、频率却无比纯净、仿佛直接源自天地初开时的本源之声,轻轻地震颤起来。这声音太小了,小到几乎被外界狂暴的噪音完全淹没,但它却像一颗投入狂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又像一丝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洞穿一切虚妄与伪装、直指事物本质与本源的穿透力,顽强地存在着。
而她手中的“衡”字玉尺,此刻也光华内敛,不再试图去稳定外部剧烈震荡的空间,而是将所有的力量用于内部,开始急速地梳理、平衡她自身因为承受了巨大音波冲击而变得混乱不堪、几近崩溃的能量流。玉尺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调节器,帮助她维持着一种极致的、近乎忘我的专注状态,让她能够在这片毁灭的声浪中,保持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捕捉一丝微弱的花香。温馨的眉头紧蹙,身体因为极度的专注和精神上的巨大负荷而微微颤抖,嘴角不断有新的血迹渗出。但渐渐地,在那片充斥着毁灭与疯狂的噪音海洋深处,她凭借着这种近乎“心斋”的状态,终于“听”到了一些截然不同的、被掩盖的东西——
她“听”到了,在那尖锐刺耳的嘶鸣噪音底层,夹杂着一丝被极度扭曲、却依然能辨认出的、属于某位古代琴师,在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的绝境中,弹奏《广陵散》时,那种与天地同悲、与命运抗争的悲壮与决绝之魂!
她“听”到了,在那狂乱得令人头晕目眩的癫狂节奏缝隙里,隐藏着一缕被严重污染、却仍未完全泯灭的、属于盛唐时期,万国来朝,宫廷乐师演奏《霓裳羽衣曲》时,那种海纳百川、极尽繁华的和谐与喜悦的韵律碎片!
她甚至“听”到了,在那充斥着绝望与诅咒的合唱中,挣扎着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属于一位近代音乐家,在战火纷飞中,试图用音符唤醒民族魂、凝聚抗争精神的呐喊与希冀!
这些被掠夺、被扭曲、被强行融入“焚心乐章”的“乐”之真魂,它们本身并未消亡,只是在极度的痛苦和压迫下,发出了无声的哭泣和呐喊!
温馨的心脏,猛地一颤!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意识!
或许……或许不需要完全摧毁这“焚心乐章”……
或许可以……“引导”它?
就像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将这狂暴的、充满毁灭能量的噪音狂潮,引导向……司命自身!或者,引导其内部的力量相互冲撞、湮灭!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大振,但她也清楚,这无异于刀尖跳舞,深渊走钢丝!她需要力量,需要更精准的掌控力,需要……一个契机!
就在她全力感知、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引导”节点时,悬浮于半空的模糊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下方那个本该被噪音摧毁的少女身上,正发生着某种它无法理解的、令它不安的变化。它那燃烧的眼窝中,橙红色的火焰猛地窜高!
“垂死挣扎!在最终的乐章里化为尘埃吧!”
它再次挥动那扭曲的“乐器”,将“焚心乐章”的威力催谷到极致!音波化作无数柄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黑色利刃,撕裂空气,带着尖啸,集中射向倒在地上的温馨!这一击,誓要将她连同她那份令它不安的“平静”,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面对这必杀的一击,李宁和季雅发出了绝望的惊呼,却无力阻止。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温馨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衡”字玉尺,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并非攻击性的炽白,而是一种包容一切的、柔和的乳白色光辉,瞬间将温馨笼罩其中!与此同时,她胸前的“仁”字玉璧也变得滚烫,一股浩瀚而温暖的意志洪流,与她自身的灵魂彻底融合!
温馨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瞳孔,已不再是纯粹的紫金色,而是仿佛有无尽的星河在其中生灭,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智慧与悲悯。
她不再去看那袭来的音波利刃,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意志,以及刚刚领悟到的、对“乐”之本源的理解,尽数灌注到腕间的“鸣”字金铃之中!
然后,她迎着那毁灭的音波,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
摇动了金铃。
“叮——”
一声清脆、空灵、仿佛不属于这个纷扰世界的铃音,如同投入混乱湖面的一颗纯净石子,清晰地、穿透一切障碍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