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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长恨成碑--白居易(1 / 1)

倒春寒的雨水在三月末突然折返,以不合时令的凛冽刺穿李宁市的夜空。这不是杜甫笔下“随风潜入夜”的润物甘霖,而是裹挟着工业酸雾与放射性尘埃的毒雨——雨丝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铅灰色,落在柏油路面时嗤嗤作响,腐蚀出蜂窝状的浅坑;雨滴砸在窗玻璃上,会短暂凝结成浑浊的油膜,折射出远处烂尾楼群扭曲的霓虹倒影。雨水的气味复杂得令人作呕:化工废料的甜腥、垃圾填埋场渗滤液的腐臭、汽车尾气中未燃尽烃类的刺鼻,以及某种更隐蔽的、类似福尔马林与旧书霉变混合的死亡气息。这气息如此浓烈,以至于西郊荒丘上那些紫黑色时空晶簇都开始反常地蠕动,晶面渗出粘稠的墨绿色汁液,在雨水中化作千百条细小的触手,向着城市方向缓慢爬行,触手尖端睁开芝麻大小的复眼,倒映着文明灯火最后的垂死辉煌。凌晨两点,贯穿城市的宁水河突然泛起磷光,河面漂浮起大量未完全焚化的纸钱灰烬,灰烬中夹杂着唐代“开元通宝”的铜绿碎片与宋代交子的残破一角,这些本应深埋地底的文明遗物,此刻如浮尸般在墨黑的水面载沉载浮,随着漩涡打转,组成一幅幅破碎的谶纬图案。最诡异的是河岸护栏——生锈的铁链无风自动,链环碰撞声竟隐隐合着《长恨歌》的节拍:“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每一个字响起,就有一节铁链崩断,坠入河中时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暗红色的、浓稠如血的诗句残墨。

时空的溃烂在子夜达到顶峰。墨香斋庭院中那株千年老桂突然停止散发药香,青铜色的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青灰色的苔藓,苔藓纹理诡异地组成“安史之乱”的舆图轮廓;石桌上《文脉图》的丝绢无端浸透水渍,水渍晕开的形状,竟是一袭被泪水濡湿的江州司马青衫。温馨膝上的“衡”字玉尺剧烈震颤,尺身浮现出细密的冰裂纹,裂纹中渗出温热的液体——不是血,而是混着朱砂的墨汁,墨香中裹挟着浔阳江头荻花瑟瑟的秋意。她猛地睁眼,识海已被狂暴的意象洪流冲垮:视线所及不再是暖阁,而是月光下浩淼的长江,江心一叶扁舟在惊涛中起伏,船头立着个消瘦的青衫背影,正将大捧诗稿抛入江心。诗稿入水的刹那,每一张纸都燃烧起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浮现出“卖炭翁”佝偻的背影、“折臂翁”空荡的袖管、“红线毯”上织女的泣血——这些意象在焚烧中扭曲、坍缩,最终凝成一方巨大的、无字的青黑色石碑,碑身缓缓浮现血淋淋的刻痕:“文章合为时而着”,但那个“合”字正在龟裂、剥落,被更为狰狞的“不”字取代。“是《与元九书》的核心被篡改了!”温馨的惊呼带着被墨汁呛咳的嘶哑,“断文会在用‘绝望’侵蚀‘文以载道’的文脉!那位司马大人的执念,正在被炼成埋葬自己的墓碑!”

话音未落,李宁腰间的“守文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蜂鸣。印纽上的螭虎竟脱离印身,化作一道青光扑向《文脉图》,在图卷上空疯狂盘旋,虎爪虚按之处,丝绢上炸开一片触目惊心的墨色污染区——污染中心,代表“诗”之文脉的节点已彻底扭曲:原本应是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奔流银线,此刻凝固成漆黑的冰河;杜甫“朱门酒肉臭”的沉痛墨点,膨胀成溃烂的脓疮;而白居易那颗原本温润如珠的“惟歌生民病”诗心,正被无数细密的、由蝇头小楷组成的锁链缠绕、勒紧,锁链末端连接着无数哭嚎的民瘼虚影,虚影的眼泪滴落,在诗心上腐蚀出“愿得天子知”的焦黑孔洞。更可怕的是,污染正沿着文脉网络逆向蔓延:李白的银线开始倒灌,杜甫的墨点反向晕染,王维的“诗佛”净土爬满血丝——整个盛中唐诗脉,有被这道“绝望之碑”一举压垮的危殆!

“坐标锁定!”季雅的金丝眼镜镜片已完全被数据流覆盖,她十指在虚拟星图上划出残影,星图边缘,代表白居易生平轨迹的光点正以恐怖的速度黯淡、熄灭,从长安到江州,从忠州到洛阳,每熄灭一点,就有一方无字碑的虚影在星空中凝结。“文脉污染度百分之六十三,仍在飙升!浊气源在白氏晚年隐居的洛阳‘履道里’旧宅,但污染核心……”她指尖猛地停在星图某处,声音发颤,“是《长恨歌》的手稿焚毁现场!断文会把白居易对自己诗篇最深的悔恨与质疑——那句‘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的自注——扭曲成了否定一生创作的毒刃!”

暖阁内烛火齐喑。老桂树青铜枝干上,那些《墨经》《难经》的微光被墨色浸染,忍冬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黑、蜷曲。石桌边缘,温馨喷出的那口血墨已凝成一方巴掌大的微型石碑,碑面缓缓浮现白居易《琵琶行》的残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相识”二字正在被刮去,改刻成“相误”。

“他在用毕生诗稿,为自己篆刻墓志铭。”李宁掌心抵住“守文印”,印身滚烫如烙铁,他的声音因过度震惊而异常平静,“断文会太狠毒了——他们不直接攻击诗才,而是放大诗人晚年的自我怀疑:那些为民请命的讽喻诗,可曾真正救得一个卖炭翁?那曲感动千古的长恨歌,是否只是文人风流?当‘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的初心,被扭曲成‘歌病何曾愈,天子终不知’的绝望,白居易的整个精神世界就会从内部崩塌,成为埋葬盛唐诗歌的活碑。”他眼中倒映着《文脉图》上疯狂蔓延的墨色,一字一顿,“我们必须进入他的记忆火场,不是去对抗浊气,而是去见证——见证那些诗篇诞生的瞬间,那些被他怀疑价值的、血泪斑斑的真实。”

行动计划在三十秒内敲定。季雅将《文脉图》催发到极致,星图展开为立体的“唐诗星河防御阵”:李白“长风破浪”的剑意化作银色剑雨,精准狙击从白居易诗心逃逸的绝望墨滴;杜甫“安得广厦”的仁念具现为千万间琉璃广厦虚影,庇护那些被墨色侵蚀的民生诗篇;王维“明月松间”的禅境展开为淡金色的净化结界,暂时延缓污染的扩散速度。她本人则盘膝坐在星图中央,十二字医训卷轴悬浮头顶,但卷轴上的字句已变为“以诗为药医民心,以史为镜照汗青”,字字迸发青玉色的文气光束,光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滤网,试图从墨色浊气中剥离出尚存温度的诗句残片。

温馨咬破舌尖,第二口更精纯的血墨喷在玉尺之上。“衡”字纹路如血管般贲张,尺身嗡鸣中,她全力展开“天读·澄心之界”。这一次的领域不再是对抗,而是共鸣——领域以玉尺为核心,急速重构为白居易洛阳履道里宅院的书斋“池北书库”。四壁浮现白居易亲笔手书的《白氏长庆集》目录墨迹,书架上诗稿自动翻飞,纸页声如秋叶;地面化作一方砚台,墨池中倒映着残缺的月影;窗外,虚拟的伊水潺潺流过,水声里夹杂着暮年诗人压抑的咳嗽。温馨跪坐砚台中央,玉尺横于膝上,闭目吟诵:“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吟诵声引动领域内所有诗稿齐声共振,共振波如涟漪般扩散,试图与记忆深处那位江州司马建立最脆弱的连接。

李宁的“守文印”则爆发出赤金色的烈焰。他双手握印,将全部意志灌注其中——不是攻击,而是拓印。印光如探照灯刺入《文脉图》的污染核心,沿着墨色锁链逆向追溯,强行拓印白居易人生中那些即将被绝望掩埋的高光时刻:贞元十九年,三十二岁的校书郎在长安永崇坊华阳观,彻夜秉烛草拟《策林》七十五篇,烛泪与墨汁混作一处,青年眼中是对“救济人病,裨补时阙”的赤诚;元和三年,任左拾遗的诗人于延英殿面陈“租庸免税”之策,声音激越,震得殿柱灰尘簌簌而下;元和十年,四十三岁的江州司马在浔阳江头夜闻琵琶,青衫尽湿时挥毫写下“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一刻的悲悯超越了个体沦落,照亮了千年漂泊者的灵魂……这些拓印下的光点,在墨色星空中艰难亮起,如风中残烛。

然而,浊气的反扑来得更快。就在温馨的“澄心之界”即将触及诗人记忆的刹那,《文脉图》上代表白居易诗心的光点,彻底黑了。

不是熄灭,而是凝缩、硬化,最终坍缩成一方不过寸许、却重若山岳的黑色诗碑。碑成瞬间,整个墨香斋剧烈一震,老桂树半数枝叶枯死,石桌表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痕。更可怕的是,诗碑产生的引力开始无差别吞噬周围一切文脉之光:李白的剑雨被吸入碑身,化作碑阴一道凄厉的刻痕;杜甫的广厦虚影被碾碎,成为碑基的残砖;王维的禅境结界如玻璃般粉碎。季雅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头顶卷轴上的字迹开始模糊、逆写。

“他要自沉!”温馨双目泣血,玉尺上的“衡”字竟开始反向旋转,“不是被浊气吞噬,是自己走入墨池!他在否定自己所有的诗,所有的道!履道里旧宅的墨池,就是他的殉诗冢!”

话音未落,黑色诗碑表面突然睁开一只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纯粹墨色构成的、不断流淌旋涡的眼窝。旋涡深处,传来一声苍老、疲惫、浸透无尽荒芜的叹息:

“歌诗合为事而作……事无可为,诗何为?”

叹息声穿透时空,直接炸响在三人识海。温馨的“澄心之界”轰然破碎,池北书库的幻象如被打碎的镜面四散飞溅。李宁拓印下的那些高光时刻,被这声叹息尽数震成齑粉。季雅的“唐诗星河防御阵”全面崩溃,星图暗淡,卷轴落地。

而那方寸许诗碑,开始疯狂生长。

碑身膨胀,碑文浮现——不是白居易的任何诗句,而是他晚年所有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残篇断章,以血淋淋的朱砂小楷,密密麻麻刻满碑面:

“《秦中吟》十首,豪权闻之,扼腕切齿矣。然阌乡狱中冻死者,今犹在否?”

“《新乐府》五十篇,欲闻之者深戒也。然戒者谁人?戒得何事?”

“《长恨歌》,童子解吟,胡儿能唱。然贵妃马嵬一缕魂,可曾闻此长恨声?”

“诗,雕虫之技耳。不能活卖炭翁,不能暖折臂翁,不能止红线毯。惟赚得‘江州司马’虚名,青衫泪,徒染江河。”

每一行碑文浮现,诗碑就暴涨一丈,碑身的引力就增强一倍。墨香斋的梁柱开始呻吟,瓦片簌簌落下,庭院地面龟裂。更致命的是,碑文开始“传染”——《文脉图》上,李白的节点浮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疑问;杜甫的节点沁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诘问;甚至王维的禅心都开始动摇,浮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迷茫。断文会这一击,是要借白居易的“自我了断”,引发整个唐诗文脉的集体怀疑与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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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让他写完碑文!”李宁目眦欲裂,双手死死按住“守文印”,印身已烫得皮肉焦煳。他嘶声怒吼,将全部勇毅、担当、以及这些日子淬炼的所有炽热情绪,毫无保留地轰入印中。“燃——!”

赤金色的火焰从印身狂喷而出,不再是光束,而是火海。火海在李宁身前凝聚,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纯粹由“守护意志”构成的巨斧。斧刃并非金属,而是无数代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誓言交叠;斧柄缠绕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意气。李宁双手虚握这柄意志之斧,朝着疯狂生长的黑色诗碑,用尽平生力气,斩出开天辟地的一记——

“给我——醒过来!”

斧刃斩中诗碑的刹那,没有金铁交鸣,只有无数声音的爆炸。

卖炭翁南山伐薪的喘息声。

折臂翁垂死戍边的呜咽声。

红线毯上越溪寒女十指流血的滴答声。

浔阳江头琵琶女弦弦掩抑的哽咽声。

长生殿里夜半无人私语时的誓言声。

新丰折臂翁的控诉声。

观刈麦者的叹息声。

买花人的唏嘘声。

……

这些被诗碑否定的、被历史尘封的、被白居易用诗句定格下的苍生之声,在李宁这一斧斩落的瞬间,从碑文的裂缝中,从绝望的墨色深处,轰然决堤,喷涌而出!

诗碑剧震。那只墨色眼睛第一次浮现出痛苦的波动。

“就是现在!”季雅呕着血爬起,染血的指尖在空中疾书。她写的不是符咒,是诗——是白居易晚年反思一生,在《与元九书》中写下的、被断文会刻意抹去后半句的原文:

“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

“救济人病,裨补时阙。”

“仆常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食辍哺、夜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

每写一句,空中就多一道金色的枷锁,死死缠住诗碑,延缓其生长。季雅写到最后,十指指甲尽数崩裂,血珠飞溅在虚空,竟化作朵朵红梅,烙印在碑面——那是白居易洛阳宅中亲手所植的红梅,是他“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暖邀约,是他历经沧桑后,仍未完全冷却的、对人间烟火的那一点眷恋。

温馨的玉尺插入地面。她不再试图构筑领域,而是将全部“天读”之力,化作最纤细、最温柔的丝线,探入诗碑那只墨色眼睛的旋涡深处。她不再吟诵大道理,只是轻声念出那些诗篇背后,最朴素的情感: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您看见的,是他的苦。”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您记下的,是他们的痛。”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您写尽的,是天下有情人求不得的哀。”

“您没有救得了他们,可您记得他们。千载之下,人们读您的诗,仍会为卖炭翁落泪,仍会恨‘人食人’的惨剧,仍会为长生殿的爱情叹息。这记得,本身不就是一种救赎吗?”

玉尺的靛蓝纹路,在这一刻亮如星河。

诗碑,停止了生长。

那只墨色眼睛的旋涡,流速渐缓。旋涡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疲惫,却终于带上一点温度的呢喃:

“记得……么?”

“是,记得。”温馨泪流满面,声音却无比坚定,“诗或许不能直接活人,但诗能让人不被遗忘。您用笔,为他们立了一座永远不会被风化的碑。这碑不在纸上,在人心。”

诗碑表面的那些血淋淋的否定碑文,开始褪色。

但断文会的杀招,此刻才真正显露。

“真是……感人肺腑啊。”一个阴柔的、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从诗碑的阴影中渗出。

阴影蠕动,化作一袭锦绣斑斓的戏服。戏服无风自动,水袖长曳,脸上却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纯白面具。面具平滑如蛋壳,只在本该是嘴的位置,用朱砂画着一道上扬的、诡异到极点的“笑弧”。

“司命。”季雅瞳孔骤缩。

“或者说,‘惑’。”戏服身影——司命,优雅地行了个戏台上的万福礼,水袖轻拂,指向那方开始褪色的诗碑,“多美的自我了断,多完美的绝望祭品。你们何必打扰?让白乐天完成他的殉道,让‘文以载道’的文脉,因创造者自身的否定而彻底崩塌,这是多么……充满美学意味的终结。”

“你们看,他怀疑得多有道理。诗,救不了卖炭翁的冻饿,止不住征战带来的折臂,挡不住红线毯一寸夺去越女一年的阳寿。诗,不过是文人酒后沾沾自喜的眼泪,是帝王将相妆点太平的脂粉,是历史洪流里最无用的泡沫。他晚年焚诗稿,是大觉悟。你们唤醒他,才是残忍。”

随着话语,诗碑褪色的速度减缓了。那只墨色眼睛,重新被迷茫覆盖。

“闭嘴!”李宁的意志之斧再次举起,但这一次,斧刃竟有些黯淡。司命的话语,如同最毒的蚀骨之蛆,在悄无声息地瓦解他“守护”的信念根基——如果守护的对象,自己都认为没有价值,那守护的意义何在?

“哦?生气了?”司命掩口轻笑,面具上的笑弧更加鲜艳欲滴,“那就看看,你们拼命想让他记住的‘苍生’,在真正的绝望面前,是什么模样吧。”

诗碑表面,那些即将褪去的碑文,突然活了过来。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的诗句,蠕动着,从碑面剥离,化作一个真实的、骨瘦如柴的老翁。但老翁没有推着炭车走向宫市,而是直接跳入了终南山的冰涧。在坠落的过程中,他回头,用空洞的眼窝“看”着诗碑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笑:“炭贱,命更贱。诗老爷,您别写了,冷。”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的句子,扭曲成一场真实的、血肉模糊的饥荒。但那些“食人”的饥民,一边啃噬着同类的肢体,一边齐刷刷转过头,用沾满鲜血的嘴,朝着诗碑齐声嘶喊:“写啊!继续写啊!把我们的惨状写得再惨些!让千年后的人也陪着掉几滴眼泪!然后呢?”

“在天愿作比翼鸟”的缠绵词句,则化作马嵬坡上杨贵妃被缢杀的场景。但白绫勒紧脖颈的贵妃,没有看玄宗,而是死死盯着虚空,嘴唇翕动,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诅咒:“长恨……歌?我的恨,你们这些文人,配写么?”

每一句诗,都化作了对诗人最恶毒的嘲讽。

每一幅画面,都是对“诗以载道”最彻底的解构。

司命的笑声,如银铃般在崩溃的时空中回荡:“看啊,白乐天。你为之泣血的苍生,在嘲笑你的眼泪。你试图铭记的苦难,在嗤笑你的笔墨。你的诗,除了满足你自己的‘悲悯情怀’,除了供后世文人把玩感叹,除了成为帝王将相彰显‘开明’的装饰品,还有什么用?无用!徒劳!虚伪!”

诗碑,重新开始变黑。那只眼睛里的墨色,浓得化不开。

白居易的自我怀疑,被司命用最残忍的方式,放大到了极致。

温馨的玉尺“当啷”落地。她脸色惨白如纸,司命展示的“真相”,同样在冲击她的信念。如果“记得”本身并无意义,如果苦难无法被书写拯救,那“天读”之力,她试图与历史共鸣的悲悯,又算什么?

季雅咬牙支撑着《文脉图》,但星图上的光点正在成片熄灭。司命的“惑”,直指人心最深的软弱与怀疑,这不是浊气污染,而是认知的崩溃。文脉的根基,在于相信文字的力量,相信书写与记忆的价值。当这种相信被连根拔起,文脉自然崩塌。

李宁的意志之斧,几乎要握不住了。斧刃上,那些“为生民立命”的誓言,在饥民“然后呢?”的诘问中,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司命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着虚空,走向诗碑,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碑面,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

“乖,就这样,彻底否定自己,彻底绝望。然后,成为我最美的收藏品——一方由诗人亲自刻写的、否定诗歌的墓碑。这将是‘文’之文脉上,最华丽、最讽刺的句点。”

手指划过处,碑文彻底凝固,化作冰冷的、永恒的黑色大理石。

诗碑,完成了。

碑成刹那,墨香斋彻底陷入黑暗。老桂树枯死,石桌粉碎,《文脉图》的丝绢寸寸化为飞灰。只有那方高达三丈、通体漆黑的诗碑,矗立在废墟中央,碑面那只墨色眼睛缓缓闭合,流下两行漆黑的、粘稠的、名为“绝望”的泪。

司命发出愉悦的叹息,张开双臂,似要拥抱这完美的造物。

然而。

碑内,传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

咳嗽声。

司命的动作,僵住了。

“咳咳……”咳嗽声很苍老,带着痰音,像是久病的老人。但咳嗽之后,是一个平静的、甚至有些疲惫的声音:

“你说得对。”

诗碑内部,传来“咔啦、咔啦”的碎裂声。

“诗,救不了卖炭翁的冻饿,止不住征战,挡不住红线毯一寸夺人一年阳寿。”

“诗,或许是文人无用的眼泪,是帝王装饰的脂粉,是历史里易碎的泡沫。”

碑面的黑色,开始从内部龟裂。裂痕中,透出一点微弱、但顽强到令人心悸的光。

“但是啊……”

那个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响起:

“如果连这无用的眼泪都没有,如果连这易碎的泡沫都不存,如果连这装饰的脂粉都剥去——”

“那人世间的苦,就真的只剩苦了。”

“那被冻饿而死的卖炭翁,就真的白死了。”

“那被红线毯夺去光阴的越女,就真的无人记得了。”

“那马嵬坡上一缕孤魂,就真的……只是一缕孤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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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诗碑,从内部,炸开了。

不是被外力击碎,而是自我突破。

黑色的碑体四分五裂,碎片并未飞溅,而是在空中融化、蒸发,化作漫天飘洒的、带着墨香的雪。

雪中,一个消瘦的、穿着半旧青衫的身影,缓缓站起。

白居易。

不是晚年绝望自毁的白居易,也不是中年激愤谏言的白居易。

是那个在江州司马任上,秋夜闻琵琶,青衫尽湿时,提笔写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白居易。

是那个在杭州刺史任上,疏浚六井,修筑白堤,在湖光山色间依然惦记“最忆是杭州”背后万千生民的白居易。

是那个晚年隐居洛阳,与刘禹锡唱和“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在个人的沉郁中,依然看到时代向前、生命不熄的白居易。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的悲悯。他看向司命,目光清澈如少年:

“诗,或许无用。”

“但写诗的心,有用。”

“记得,有用。”

“悲悯,有用。”

“试图用文字,为无声者发声,为受苦者存照,为易逝者留痕——这份心,就是道。”

他每说一句,身上就亮起一分光。那光不是炽热的火焰,而是温润的、如玉如月的文气。文气从他胸腔中透出,照亮了破碎的墨香斋,照亮了枯萎的老桂,照亮了季雅染血的脸、温馨失神的眼、李宁颤抖的手。

“你们,”白居易看向三个年轻人,目光温和,“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曾‘忽忽愤发,或食辍哺、夜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后来,我知道诗扶不起崩坏的世道,但我依然写。因为——”

他缓缓抬手,虚空中,无数光点汇聚,凝成一支笔。

笔杆是斑竹,笔毫是狼毫,笔尖蘸着的,不是墨,是光。

“因为总要有人记得,这世间曾有人这样活过,这样苦过,这样爱过,这样恨过。”

“因为记得本身,就是对遗忘的抵抗。”

“因为书写本身,就是对湮灭的反抗。”

“因为,”他握住那支光笔,笔尖指向司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千年文人的风骨与铿锵:

最后一个字吐出,光笔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光华。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划。

如同启蒙孩童描红的第一笔,如同文人晨起研墨写下的第一字。

但这一划划过,司命脸上那张无面面具,“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

裂缝中,没有血肉,只有翻滚的、粘稠的、无数张痛苦面孔哀嚎的黑暗。

“啊——!!!”司命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捂住面具,身影踉跄后退,“不可能!你明明已经绝望了!你明明否定了自己!你的‘惑’应该已经吞噬了你!”

“是啊,我绝望过,否定过。”白居易持笔而立,青衫在文气中微微飘动,目光平静如深潭,“但绝望的尽头,不是沉沦,是明白。明白诗救不了世,但可以安顿人心——安顿那些受苦的人的心,也安顿我这颗,见了苦便不能不写的心。”

“你们断文会,不懂。”他轻轻摇头,笔尖再次一点。

这一点,点向虚空。

虚空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是后世蒙童在私塾摇头晃脑背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是落魄士子在羁旅途中吟哦“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是革命者在狱中刻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明志;

是灾区的孩子,用粉笔在断墙写下“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旁边配着志愿者送来的棉衣图画;

是异国的学者,在论文中引用“同是天涯沦落人”来理解离散族群;

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因为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而感受到温暖,因为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而理解了爱情的永恒与遗憾……

“诗,活在读诗的人心里。”白居易的声音,通过文气,响彻整个时空,“只要还有一个人,因为我的诗,而多了一分对苦难的感知,多了一分对弱者的同情,多了一分对美好的珍惜——”

“我这支笔,就没有白提。”

“我这颗心,就没有白痛。”

“我这‘惟歌生民病’的道,就没有绝。”

文气,轰然爆发。

不再是温润的玉光,而是灼灼如烈日、皎皎如明月、浩浩如江河的文明之光。

这光冲刷过墨香斋的废墟,枯死的老桂抽出新芽,粉碎的石桌恢复如初,《文脉图》的丝绢自动织就,且比之前更加璀璨,星河中,代表白居易的那颗诗心,不再是一点,而是化作一条银河——一条由他所有诗篇、所有关怀、所有悲悯汇成的、流淌不息的星河。

这光照射在司命身上。袭锦绣戏服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无面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一张空白的脸。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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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惑’之本相,竟是无。”季雅喃喃。

“无善无恶,无是无非,无信无疑,无爱无憎……故能惑乱一切,瓦解一切。”白居易看着那张空白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可怜。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

司命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身影溃散,化作无数黑色的、扭曲的符文,想要遁入虚空。

“镇!”温馨的玉尺适时插入地面,靛蓝光纹如天罗地网展开,将所有逃逸的黑色符文牢牢锁住、净化、消弭。

“燃!”李宁的意志之斧,此刻光芒万丈,一斧斩落,将司命残留的“惑”之气息彻底斩灭。

“收!”季雅展开修复一新的《文脉图》,星河流转,将白居易身上散发的磅礴文气,温柔地牵引、收纳、归位。文脉图上,不仅唐诗的节点恢复光芒,整个“文”之脉络,都因此而更加凝实、璀璨。

废墟中央,白居易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双手,微微一笑:

“该走了。我的执念已了——诗无用,但写诗的心有用。记得无用,但不能不记。这就够了。”

他看向三人,目光最后落在温馨身上:“小姑娘,你的‘读’心之力,很好。不必怕悲悯太深,能悲悯,是福气。”

看向季雅:“小姑娘,你的‘智’与‘韧’,很好。文脉传承,需智者辨方向,需韧者抗风雨。”

最后,看向李宁:“年轻人,你的‘勇’与‘守’,很好。但要记住,守文不止是守文字,更是守文字后面那颗心。心不灭,文脉不绝。”

他的身影已淡如青烟,却依然抬起那支光笔,在虚空中,写下最后一行字:

“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

“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但得苍生知,天子知不知,又何妨?”

字成,笔落。

光笔化作一道流星,没入《文脉图》中,在代表白居易的银河源头,凝成一颗永恒不灭的文心。

而诗人的虚影,含笑,彻底消散在温润的文气光芒中。

墨香斋,恢复了平静。

不,是比之前更加厚重的平静。

老桂树新生的枝叶间,开出了淡紫色的桂花,香气清雅悠远。石桌上,《文脉图》的丝绢焕然一新,星河璀璨,其中那条新生的白居易诗河,静静流淌,滋养着整个“文”之脉络。图卷边缘,代表“文以载道”的古老篆文,亮如金铸。

温馨跪坐在玉尺旁,尺身的“衡”字纹路,此刻多了一道淡淡的、墨香般的印记。她触摸那道印记,识海中响起白居易平和的声音:“悲悯不是负累,是力量。能感同身受,方能载道而行。”

季雅的金丝眼镜已自动修复,镜片上数据流更加灵动深邃。她凝视《文脉图》,轻声道:“文脉稳定度,恢复至百分之八十九。白居易的‘诗可以怨,亦可载道’文心归位,强化了整个古典文学脉络的韧性。司命的‘惑’之力被重创,但……他逃了。”

李宁收起“守文印”,印身依然温热,但不再烫手。他望向窗外,倒春寒的毒雨不知何时已停,东方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晨光熹微中,远处宁水河上的磷光与纸钱灰烬,已消失无踪。

“他还会回来。”李宁的声音很平静,“但下次,我们会准备得更充分。”

他转身,看向两位同伴。温馨眼中仍有泪光,但目光已然坚定。季雅脸色苍白,却腰杆挺直。三人身上,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是与一位千古诗人灵魂共鸣后,留下的印记。

“休息。”李宁只说了一个词。

但三人谁也没有动。他们只是静静站在墨香斋中,站在晨光与文气交织的光晕里,站在刚刚平息了一场关乎文明根基的战斗的废墟与新生中。

许久,温馨轻声开口,念出《文脉图》上自动浮现的一行新的颂词: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惟歌生民病,文脉万古春。”

晨光,终于彻底照亮了窗棂。

而《文脉图》的预警屏上,那急促闪烁的紫光,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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