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坐在钢琴前。
这是她来到这个冰冷的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主动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顶层公寓的琴房比星辰高中的更加宽敞，也更加空旷。巨大的三角钢琴泛着幽冷的黑色光泽，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稀疏的雪花无声飘落，更添几分寂寥。
她的左臂石膏已经拆除，但依旧脆弱，被一条柔软的支撑带固定着。右手五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林冰就站在她身侧，距离不远不近。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散发刺骨的寒意，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可以开始了。”林冰的声音很轻，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张佳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星尘低语》的乐谱，那些曾经让她头疼不已的音符，此刻却像有了生命，在意识深处缓缓流淌。
她落下第一个音。
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磕绊。受伤的手臂影响了她的力度和稳定性，久未练习的指尖也显得僵硬。
但她没有停下。
一个音符，接着一个音符。缓慢地，生涩地，将那首承载了太多秘密与痛苦的旋律，艰难地拼接起来。
琴声断断续续，像初学走路的孩童，步履蹒跚。偶尔的错音让她脸颊发烫，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林冰。
林冰没有皱眉，也没有斥责。她只是听着，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当张佳乐因为一个复杂的指法而卡住，不知所措时，她忽然上前一步。
没有言语。
林冰伸出右手，越过张佳乐的肩头，轻轻落在了琴键的高音区。她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与黑色的琴键形成鲜明对比。
她按下了几个清澈的音符，为张佳乐停滞的旋律接上了一个简短而优美的过渡句。
然后，她的手便收了回去。
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一个纯粹出于音乐本能的反应。
但那一瞬间，张佳乐闻到了她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气，感受到了她靠近时带来的微弱体温。那温度，与她指尖下冰冷的琴键截然不同。
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那短暂的接触，悄然注入张佳乐的心底。
她重新低下头，看着琴键。这一次，手指的颤抖平息了。
她继续弹奏。
依旧不熟练，依旧有错音。但旋律却渐渐连贯起来，仿佛冰封的溪流，终于寻到了一丝暖意，开始艰难地、却又执着地向前流淌。
她不再去想那些阴谋、那些追杀、那些隐藏在曲谱背后的真相。此刻，她只想把这首曲子弹好。为了自己，也为了…身后那片沉默的、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冰原”。
林冰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她没有再插手，只是目光随着张佳乐的手指移动，偶尔，当张佳乐弹出一个特别流畅的乐句时，她眼底的冰层，会极轻微地裂开一道细缝，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或许是赞许，或许是别的什么。
琴声在空旷的琴房里回荡，与窗外无声的落雪交织在一起。
冰冷与温暖，生涩与执着，沉默的守护与笨拙的靠近……所有这些复杂的、对立的情感，都融入了这并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琴音之中。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余韵悠长。
张佳乐轻轻喘着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抬起头，第一次，鼓起勇气，迎向林冰的目光。
那双冰封的眼眸也正看着她。
没有往日的凌厉和审视，也没有失控时的痛苦和疯狂。那里面，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张佳乐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疲惫，像是释然，又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确认。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撼动人心。
许久，林冰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她转过身，步伐依旧清冷，离开了琴房。
张佳乐独自坐在琴凳上，指尖还残留着琴键的微凉，心里却鼓荡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
她看向窗外。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冰，似乎开始融化了。
而某些悄然滋生的东西，正如同这雪后的第一缕阳光，试图温暖这片极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