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神经外科病房。
时间在疼痛与寂静的拉锯中缓慢爬行。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只有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在窗帘缝隙间投下变幻莫测的幽暗色彩。
张佳乐躺在病床上,身体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折磨着她的神经。然而,比疼痛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床头柜上那个沉默的银色保温杯,以及林冰刚才那番冰冷彻骨、却又暗藏惊雷的宣告。
蓄意谋杀。
灭口。
因为她是“张佳乐”。
这些字眼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的意识,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有人想要她的命。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困难。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窗边沙发上的林冰,那个沉默的、如同冰山般的身影,此刻却成了这片恐惧海洋中唯一可见的浮木。
林冰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脊挺直,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疏离。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扫向监测仪屏幕的锐利目光,暴露了她并非真正的平静。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微微蜷缩,那块白色的敷料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
张佳乐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个保温杯。银色的外壳反射着微弱的光,像一个沉默的、却充满谜团的图腾。
红枣水、姜茶、药汤、蜂蜜柠檬水…
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这绝不是一个习惯于冰冷命令、疏于细节的林冰会亲自费心准备的东西。这更像是一种…极其隐秘的、通过林冰之手传递过来的、无声的窥探与照料?
是谁?
那个神秘的【雪鸮】?发送协议录音的人?ta到底想做什么?是躲在暗处的保护者?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与控制?
巨大的疑问和不安啃噬着张佳乐的心。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央,每一个方向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难以解读的信号。
就在这时,林冰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声。
林冰几乎是瞬间就拿起了手机,动作快得惊人。她看了一眼屏幕,眉头骤然锁紧,冰封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厉色。她没有立刻接听,而是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病房的卫生间,关上了门。
隔音良好的房门阻隔了大部分声音,但张佳乐还是隐约能听到林冰压低了却依旧难掩怒意的、冰冷的斥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废物!…连这点痕迹都查不到?!”
“…线路…监控盲区…预谋…!”
“…我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挖出来!”
“…陈彦那边…盯死他!…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基金会那边的旧档案…权限…尽快拿到!”
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像一块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透露出电话那头紧急而棘手的状况,以及林冰那被彻底激怒的、近乎暴戾的冰冷怒火。
张佳乐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是在说车祸的调查吗?进展不顺利?对方做得很干净?还有…基金会?旧档案?这又和那个日期有关?
几分钟后,卫生间的门被猛地拉开。
林冰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甚至透着一丝铁青。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近乎实质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躁。她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病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她甚至没有看张佳乐一眼,径直走回沙发前,却没有坐下。她背对着病床,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肩膀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显然,电话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谋杀的证据被完美掩盖,对手比她想象的更加狡猾和强大。
死寂再次笼罩下来,但这一次的寂静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点即燃。
张佳乐看着林冰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崩断的背影,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达到了顶点。她下意识地想要说点什么,想要问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苍白无力的“怎么了?”…
然而,就在她嘴唇微动,尚未发出声音的瞬间——
林冰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射向张佳乐,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冷漠或审视,而是充满了某种被逼到极限的、近乎疯狂的暴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带着一种失控的撕裂感,完全颠覆了她平日里的冰冷自持!“或者说…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想起了什么?!!”
张佳乐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爆发彻底吓懵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的林冰,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不知道…”她本能地、声音破碎地辩解,身体因为恐惧而向后缩去,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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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林冰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仿佛要将她吞噬,“那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那辆车撞的是你?!为什么对方不惜用这种手段也要灭你的口?!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你这个名字?!!!”
她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绝望和愤怒。她似乎已经不再是在询问张佳乐,而是在质问命运,质问那个将她拖入这无尽噩梦的、名为“张佳乐”的诅咒!
“那份协议!那首曲子!那场车祸!现在连基金会…”她的话语骤然顿住,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但情绪已经彻底失控,她猛地抬手,指向床头柜上那个银色的保温杯,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嘲讽和愤怒,“还有这个!这个每天准时出现、恰到好处的东西!你别告诉我你感觉不到!这背后到底是谁?!你到底在和谁联系?!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保温杯…她也察觉到了?她也在怀疑?她以为…自己和那个神秘人有关联?甚至…和这场阴谋有关?!
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张佳乐淹没!她拼命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疼痛和极致的惊吓,让她语无伦次:“没有…我没有…我不认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杯子…我以为是您…”
“我?!”林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痛苦而扭曲的弧度,眼中的疯狂更甚,“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她的话语再次卡住,仿佛有什么极其惨痛的回忆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下一秒,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她低下头,大口地喘息着,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肩膀和那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抵在墙上的手。
“…出去。”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声音,从她低垂的头颅下传来。
“给我…出去!”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却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张佳乐被彻底吓呆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她看着林冰那仿佛瞬间被击垮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攫住了她。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忍着剧痛,手忙脚乱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同时,病房门被推开,一名值班护士快步走了进来:“怎么了?需要什么…”
护士的话音在看到扶着墙壁、浑身散发着骇人低气压的林冰时戛然而止,脸上露出惊愕和一丝畏惧。
林冰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破碎的命令:“…看着她…我…出去透口气…”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脚步踉跄地冲出了病房,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猛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她的身影。
病房内,只剩下吓傻了的张佳乐和一脸茫然的护士,以及…床头柜上那个银色的、沉默的保温杯。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林冰那失控的、带着血与泪的质问余音,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几乎将人吞噬的痛苦与绝望。
冰封的假面彻底碎裂,露出了其下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而张佳乐,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风暴中,被彻底地、残忍地抛入了冰与火交织的深渊最深处。
无声的惊雷,终于炸响,将她自以为是的认知,彻底劈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