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的温热,透过冰冷的金属杯壁,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张佳乐的掌心,那温度滚烫,几乎有些灼人。她背靠着琴房冰冷的门板,一动不动,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矛盾的“馈赠”钉在了原地。
杯中是滚烫的、散发着浓郁滋补药香的汤水,不再是简单的姜茶。而送来这份“馈赠”的人,刚刚用一段冰冷的协议录音和一场充满杀伐之气的琴声,将她拖入了真相的深渊,又用一条匿名的警告短信将她推入恐惧的冰窖。
冷与热,守护与威胁,关怀与警告…所有这些截然相反的力量,被粗暴地糅合在一起,通过这个小小的保温杯,塞到了她的手中。
她该怎么办?
喝下它?仿佛接受这份用巨大牺牲换来的、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守护”?
还是推开它?拒绝这带着冰冷界限和未知危险的“关怀”?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酸涩的痛楚和茫然的挣扎。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那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
良久,她终于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拧紧了杯盖。她没有喝,只是将那依旧滚烫的保温杯,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琴凳上,放在了她平时练习时触手可及的地方。
像一个无声的回应。
我收到了。
但我无法轻易承受。
她直起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药草余香的空气,努力将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压下去。目光再次落回手机上。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弄清楚一切、想要掌控局面的决心,如同暗火般在她心底燃烧起来。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事情发生,不能再被恐惧吞噬。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尝试去理解,去应对。
她重新点开那封来自【雪鸮】的邮件,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发件地址和随附的密码“”。雪鸮…慈善晚宴…基金会…林冰…这些碎片之间,一定有一条隐藏的线。
她再次尝试用各种关键词组合搜索,但网络上的信息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清理过,关于星辰集团早期慈善活动的细节寥寥无几,更别提具体的受助人名单。那个城市历史档案馆的网站,成了唯一看似可行的突破口。
需要实名预约,现场查阅…
她能做到吗?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会不会立刻触发警报,引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一条新微信。是苏青青发来的。
【青青:佳乐!怎么回事啊?学生会突然通知下午要紧急审计我们音乐社的账目!社长急疯了,说两年前的合同票根早就找不到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是不是林理事又有什么新规定了?
审计…已经开始了。林冰的动作快得惊人。
张佳乐的心微微一紧。她快速回复:
【我刚刚也看到通知了。别急,好好配合审计,把能找到的都找出来。应该不是针对个人,是学校的例行工作吧。】
她只能这样安慰朋友,无法说出背后的惊涛骇浪。
放下手机,她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审计…既然是学校行为,那么作为理事长,林冰此刻一定在办公室处理相关事宜吧?她会不会…暂时无暇顾及琴房这边?
一个大胆的、近乎冒险的想法,如同破冰的嫩芽,从她心底钻了出来。
她要去看看。
不是去档案馆(那太遥远且冒险),而是去…走廊另一端,那间林冰刚才弹奏出杀伐之音的练习室看看。
她想知道,在那激烈的琴声背后,留下了什么痕迹?她想…更靠近那个风暴中心一点点,哪怕只是感受一下余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法遏制。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像是为自己打气,然后轻轻拧动了门把手,将琴房的门拉开一条缝隙。
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有顶灯投下冰冷的光晕。
她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像一只警惕的猫,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练习室。
越是靠近,她的心跳就越快。空气中,似乎隐约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而急促的韵律感,那是之前那场激烈演奏留下的余韵。
终于,她停在了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前。
门没有锁。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鼓起勇气,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推了一下。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比她的琴房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空寂的味道。
练习室里没有人。
和她那间琴房几乎一样的配置,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紧闭,像一口沉默的棺材。琴凳摆放整齐。一切都井井有条,冰冷,毫无生气。
仿佛之前那场充满毁灭气息的演奏,只是一场幻觉。
张佳乐的心中涌起一阵失望,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她正想悄悄退出去,目光却无意中扫过钢琴旁边的垃圾桶。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垃圾桶里,不像她的琴房那样几乎是空的。
里面扔着好几团被狠狠揉皱的、雪白的纸巾。
其中一团的边缘,隐约透出一抹…刺目的暗红色?!
张佳乐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
那是…血?!
林冰的手?!她的冻伤已经严重到会流血了吗?!还是…因为情绪极度激动或演奏太过激烈而…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清晰而沉稳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走廊另一端、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有人上来了!
是林冰?!她回来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张佳乐!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练习室的门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合拢。她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想立刻跑回自己的琴房,但脚步声已经很近,根本来不及!
情急之下,她猛地转身,闪进了走廊另一个方向的——卫生间!几乎是同时,她将自己塞进了一个隔间,反手轻轻扣上了插销,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平稳,冷静,带着一种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冰冷节奏。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她那间琴房的方向?
张佳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林冰是去找她的?为什么?
几秒钟后,脚步声停在了她的琴房门外。然后是短暂的寂静,似乎林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把的声音。门被推开了。
短暂的沉默。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进入了琴房。门没有被关上。
张佳乐躲在狭小的隔间里,连大气都不敢出,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的一切细微动静。
琴房里没有任何说话声,也没有琴声。只有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拿起又放下的声音。
过了大概一分钟。
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出了琴房。这一次,脚步声没有离开,反而…朝着她藏身的卫生间方向走了过来!
张佳乐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被发现了?!不可能!
“哒…哒…哒…”
冰冷的脚步声在卫生间门口停顿了一下。
然后,走了进来。
洗手台的水龙头被拧开,水流声哗哗响起。持续了十几秒后,水龙头被关上。
然后,是抽取纸巾的声音。
接着,是极其轻微的、仿佛压抑着的、用纸巾擦拭什么的声音。
张佳乐猛地想起了垃圾桶里那带血的纸巾!林冰是在…处理手上的伤口?!
她的心揪紧了,愧疚和担忧再次汹涌而来。
几秒钟后,擦拭的声音停止了。用过的纸巾被扔进垃圾桶的声响。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出了卫生间。
脚步声没有停留,径直向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下方。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张佳乐才如同虚脱般,缓缓松开了紧捂着嘴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颤抖着推开隔间的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清冷的雪松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似的味道。
她走到洗手台前,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水渍,仿佛没有人来过。但她低头看向垃圾桶——里面扔着两三团新的、雪白的纸巾。
其中一团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丝极其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粉色水痕。
张佳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抹淡粉色,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自己苍白而惊慌的脸。
保温杯滚烫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掌心。
而冰山之下,那无声流淌的、带着血色的灼痛,她终于…窥见了一角。
涟漪已起,棋局无声。
她这个意外的棋子,已被正式推上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