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顶层琴房。
冷冽的空气似乎比往日更凝重,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张佳乐推开门,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琴凳之间——
保温杯如常。
她的心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林冰那句“偷窃”的冰刃,和她自己那番嘶吼的“守护”,仍在耳畔回响。她甚至不敢去想象林冰今天的反应。
林冰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前。依旧是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但今天,她面前的琴架上,摊开了一份乐谱。张佳乐只瞥了一眼那熟悉的音符走向,心脏就像被猛地击中——
《星尘低语》!
林冰十七岁时创作的、从未公开过、也是触发一切风暴的源头的那首曲子!
林冰要做什么?难道…今天就要开始教这个?在经历了昨天那场冰冷的指责和激烈的对峙之后?
张佳乐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挪到自己的琴凳前坐下。保温杯的温热触感传来,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紧张。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拿杯子。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冰没有动,没有弹奏,也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地坐着,背脊挺直,像一尊凝固在乐谱前的冰雕。那份沉默,比昨天的爆发更让张佳乐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蕴藏着更可怕的力量。
就在张佳乐被这沉默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林冰终于动了。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张佳乐一眼,只是抬起手,用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谱架上那份《星尘低语》乐谱的起始处。
然后,她的指尖落在琴键上。
没有言语指令。
只有动作。
优雅、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流畅。那首曾让张佳乐身体本能弹奏、引发林冰巨大震动的旋律,再次从林冰的指尖流淌出来。这一次,没有冰冷,也没有激情,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完美的复刻。每一个音符都清晰无比,每一个力度变化都精准到位,仿佛在用琴声本身进行着最标准的示范。
张佳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冰的手指,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林冰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干净利落,指法清晰可见。她不是在表演,而是在…展示。冰冷地、精确地展示着这首曲子的每一个细节。
一小段结束。
林冰的手指停在琴键上,几秒钟的静默。
然后,她侧过头——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目光依旧没有落在张佳乐脸上,而是落在她放在膝盖上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冰冷的声音,如同琴键敲击般清晰简短:
“看清楚了吗?”
“开始。”
命令口吻,不容置疑。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鼓励,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
张佳乐的心脏狂跳!巨大的压力瞬间笼罩全身。她看着面前那份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乐谱,再看看自己僵硬笨拙的手指。这怎么可能?昨天还在练哈农,今天就上《星尘低语》?这跨度无异于让一个刚学会爬的婴儿去跑马拉松!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想退缩,想说自己不行,但话到嘴边,却被林冰那冰冷的侧影和空气中无形的压力死死堵住。她想起了昨天自己的嘶吼——“我在学!我在守护您教的东西!”。
现在,考验来了。
张佳乐用力咽了口唾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将冰冷僵硬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努力回忆着林冰刚才的指法。
第一个音符落下。
“噔…”
声音干涩、微弱,像垂死的鸟鸣。
林冰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偏头的姿势,侧影冰冷。
第二个音符…
“铮!”
按错了!一个刺耳的不和谐音!
张佳乐的身体猛地一抖!巨大的恐慌袭来。
林冰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但她依旧没有出声,没有斥责,只是那微微偏转的侧脸线条,似乎更冷硬了几分。
张佳乐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汗水瞬间浸湿了她的额发。她死死盯着乐谱上那些对她而言如同密码的符号,笨拙地移动着手指,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林冰的动作。
“哆…啦…发…”
节奏混乱,指法错误,旋律支离破碎。每一次失误都让她心惊胆战,每一次卡顿都让空气更加凝滞。她感觉自己像个在悬崖边踩钢丝的盲人,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就在她因为一个复杂的过渡指法彻底卡住,手指僵在琴键上,大脑一片空白时——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冰冷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雪松冷香,骤然靠近。
张佳乐浑身一僵!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林冰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没有触碰,但那迫人的存在感和冰冷的威压,让张佳乐瞬间窒息。
“这里。”
林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冰冷依旧,却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她伸出右手,越过张佳乐的肩膀,指向乐谱上一个标记着特殊指法的符号。
那修长的手指,离张佳乐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无名指。”
林冰的指尖精准地点在那个符号上,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不要用中指。”
“力量从手腕送出去,像这样…”
她说着,左手极其自然地、极其迅速地覆上了张佳乐僵硬的左手手腕!
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张佳乐全身!
她猛地一颤,差点从琴凳上弹起来!
林冰的手…好凉!像一块冰!但那力道却异常稳定、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性。她只是轻轻一带,同时右手在张佳乐眼前极其短暂地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演示性的手腕动作——
“看到了吗?”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又或者只是张佳乐的错觉?
下一秒,那只覆在她手腕上的、冰冷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收了回去!快得让张佳乐甚至来不及反应!那片笼罩的阴影也随之消失。
林冰已经退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重新坐下,背对着张佳乐,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般的靠近和触碰从未发生。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但张佳乐似乎看到,她放在琴键上的右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张佳乐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如同烙印,而林冰那瞬间靠近带来的雪松冷香,还萦绕在鼻尖。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冰冷的触碰,那简短的指导,那触电般的抽离…
是教学?还是…一次连林冰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失控?
“继续。”
林冰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混乱思绪。
张佳乐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狂跳。她看着乐谱上林冰刚才指出的那个位置,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刚才被林冰冰冷手指覆盖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带着引导感的力道。
她尝试着回忆那份感觉,回忆林冰那极其短暂却清晰的动作。
无名指…力量从手腕送出去…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
“哆…啦…发…”
这一次,那个卡住的过渡,竟然…竟然勉强连上了!虽然依旧生涩笨拙,但不再是彻底的僵死!
巨大的惊讶和一丝微弱的狂喜瞬间冲散了刚才的恐惧!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林冰的背影。
林冰依旧背对着她,没有任何表示。但张佳乐仿佛能感觉到,当那稍微流畅一点的音符流淌出来时,林冰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张佳乐记忆中最煎熬却又最奇特的“教学”。
林冰再也没有靠近过她,甚至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她只是沉默地背对着她,像一尊冰冷的守护神(或者说监工?)。但当张佳乐在某个地方卡住,弹得实在惨不忍睹时,林冰冰冷的声音就会毫无预兆地响起:
“升号。”
“连音线。”
“渐弱。”
每一个指令都简短到极致,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却精准地指出她当下的错误或需要注意的标记。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冰冷的音节:“错!”“慢!”
没有鼓励,没有讲解,只有最核心的纠正。
张佳乐就在这无声的威压和精准冰冷的指令下,艰难地、磕磕绊绊地摸索着《星尘低语》的开头。每一次林冰冰冷的指令响起,都让她心头一凛,却也像黑夜里的路标,指引着她这个迷途者在混乱的音符中勉强找到方向。
当清晨的练习时间终于结束,张佳乐几乎虚脱。手指酸痛,后背被汗水浸湿。那首《星尘低语》的开头几个小节,依旧破碎不堪,惨不忍睹。
林冰站起身,依旧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搭上门把时,脚步却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
冰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
“明天继续。”
门轻轻合上,留下张佳乐一个人坐在琴房里,望着琴架上那份《星尘低语》的乐谱,大口喘着气。
手腕上,那冰冷触碰的奇异感觉,似乎还未散去。
林冰那句“明天继续”,冰冷依旧,却不再像判决,反而像一句…带着某种沉重契约意味的承诺?
杯口的热气早已散尽,杯壁冰凉。
但张佳乐的心头,那首名为《星尘低语》的旋律,第一次不再仅仅象征着恐惧和风暴。那冰冷的触碰,那简短的指令,那沉默的“守护”…都像投入冰层下的石子,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暗流。冰封的星尘,似乎在这笨拙的初响中,被撬开了一道通往未知深处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