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戏谑、仿佛从幽深地缝中渗出的笑声,带着回音,在炎钢魔熊轰然倒地的余震和未散的灼热气浪中,不协调地回荡着。它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秦墨等人刚刚因死里逃生而泛起的、劫后余生的那一丝微弱暖意,将所有人刚刚稍缓的神经,瞬间重新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
笑声来源飘忽不定,时而在左侧的枯木阴影后,时而在右前方缭绕的硝烟中,时而又仿佛从众人头顶那被魔熊烈焰燎过、焦黑一片的树冠缝隙里钻出来,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恶意与玩味。
秦墨的心脏猛地一沉,握着镇渊剑的手背上青筋贲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强行压下体内因催发潜能对抗魔熊而翻腾的气血和噬痕处传来的、更加明显的不适灼热感,目光锐利如电,飞速扫过周围每一处可疑的阴影、每一块嶙峋的怪石。镇渊剑似乎也感应到了新的威胁,剑身发出低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嗡鸣,金龙虚影在剑脊上不安地盘旋,龙目警惕。
阿箬几乎在笑声响起的瞬间就横移一步,与秦墨背心相抵,形成了最基础的防御姿态。弑神刀上本已因击退魔熊而略显暗淡的凤凰火焰再次升腾,但火焰的颜色却透着一丝不稳的明灭,显示出她内心同样高度紧张,灵力消耗巨大。她抿着苍白的嘴唇,眼神死死盯住前方笑声最密集的区域。
夜影的身影在笑声初起时便骤然模糊,如同水滴融入墨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只有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因高速移动而产生的扰动,以及那无形却弥漫开来的、冰冷锐利的杀意,证明他并未远离,而是化身为黑暗中更致命的毒牙,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他手中淬毒的棱镖边缘,在偶尔透过焦黑枝叶的惨淡天光下,闪过一抹幽蓝的寒芒。
铁蛋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一哆嗦,手里抱着的镇魂铃差点脱手。他强作镇定,向前一步,扯着嗓子大喊,试图用声音驱散心中的恐惧:“是……是谁?躲在暗处发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就出来!鬼鬼祟祟的,吓唬谁呢!”他的声音在空旷(相对而言)的林间空地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难以掩饰的颤抖,显得色厉内荏。
穆风的反应最为奇特。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而是脸色剧变,猛地翻开一直紧抱在怀里的古籍,手指因急促而颤抖,快速翻动着泛黄脆弱的书页,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蝇头小字和模糊的图示,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急速搜索、比对与这诡异笑声相关的记载。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不好的传说。
就在众人高度戒备、精神紧绷到极点时,笑声骤停。
紧接着,空地边缘,一株被魔熊烈焰烤得半焦、但主干依然扭曲挺立的巨大古柏后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开始缓缓蠕动、剥离。一个身影,如同从阴影本身凝结而成,不疾不徐地“流淌”了出来,最终凝固、显形。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形。黑袍的质地非丝非麻,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吸收光线的、沉滞的暗哑黑色,边缘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不断有细微的、烟雾般的黑色气息缭绕升腾。他(或她?)的脸上,戴着一张造型奇诡的银色面具。面具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细长的、微微上挑的孔洞,孔洞后,是一双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瞳仁的颜色是近乎虚无的灰白,看久了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吸走。面具遮住了全部面容,甚至看不清下颌的轮廓,只给人一种非人般的、金属质感的冰冷与诡异。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约齐肩高的黑色法杖。法杖通体乌黑,似乎是由某种漆黑的木材或金属制成,杖身布满了细密而扭曲的、如同血管或诅咒符文般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隐隐流动,仿佛有生命。法杖顶端,并非寻常的宝石或雕刻,而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棱角分明、不断从内部透出暗沉血光的红色宝石。那光芒并非炽热,而是一种粘稠的、充满不祥意味的暗红,如同凝固的污血,又像深渊恶魔半睁的眼眸,仅仅是注视着,就让人感到心神不宁,气血翻腾。
“嗬……”黑袍人开口了,声音并非从面具后传出,更像是直接从周围的阴影、从脚下的腐殖层、从空气中震荡而来,低沉、沙哑、干涩,每一个音节都摩擦着人的耳膜,带着一种非人的特质,“几只侥幸从笨熊爪下逃生的蝼蚁……踩死了几只不长眼的影狰,就以为可以在这‘幽影之森’里横冲直撞,为所欲为了么?真是……天真得令人发笑。”他的话语缓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漠然,仿佛在评价几只无关紧要的虫豸。
“你到底是什么人?藏头露尾,意欲何为?”秦墨强压着因对方那非人气息和体内噬痕异动带来的双重不适,沉声喝问。他必须争取时间,让穆风找到线索,也让阿箬和夜影恢复、调整。镇渊剑横在身前,剑尖微微指向对方,金龙虚影盘绕剑身,对着黑袍人发出无声的威胁性低吼。
银面黑袍人那灰白的眸子,仿佛透过面具,在秦墨手中的镇渊剑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那金龙虚影和秦墨手臂上隐约透出金光的噬痕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但他并未回答秦墨的问题,只是用那摩擦般的声音继续道:“我是谁,与将死之物无关。这‘幽影之森’,是我的领域,是亘古的沉眠之地,是遗忘的归宿。任何喧嚣,任何不属于此地的‘生’之气息,都是对这片宁静的亵渎,必须被……抹除。”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阿箬听得心头火起,连日来的疲惫、恐惧、拼死搏杀积累的郁气,在这一刻被对方那全然漠视、视生命如草芥的态度点燃。“我们只是路过!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从未想过破坏什么!你这人好没道理,凭什么说这片森林是你的?又凭什么阻拦我们?”她握紧弑神刀,刀身上的凤凰火焰因她的怒意而猛地窜高了一截,驱散了一些来自对方和那血色宝石的阴寒压迫。
“路过?寻找东西?”银面人重复了一遍,灰白眼眸转向阿箬手中的弑神刀,又扫过铁蛋怀里的镇魂铃,当听到阿箬话语中隐含的“镇魂铃碎片”之意时(虽然他可能并不确切知道碎片之事,但“寻找东西”结合镇魂铃的气息,足以引起联想),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明显的、带着讶异与更深沉兴趣的异样光芒,仿佛死水微澜。
“镇魂铃……还有这刀,这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速似乎快了一丝,“有趣。没想到,这个时代,还能见到与‘它们’相关的东西……不过,即便如此,规矩就是规矩。闯入者,唯有净化一途。带着你们的‘宝物’,与这片森林一同……长眠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根黑色法杖顶端的血红色宝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那光芒并不照亮周围,反而让本就昏暗的林间空地变得更加阴森,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小心!”穆风猛地抬头,脸色煞白,急促喊道:“古籍有载,幽影之森有守林人,或称‘影语者’,可通草木,驭死气,身如鬼魅……他手中法杖,很可能是‘汲魂木’所制,顶端那是‘污血心核’!能操控森林中的负面能量和部分生灵!”
仿佛为了印证穆风的话,在血光照射下,周围那些原本静静矗立、或焦黑或苍翠的古木,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粗壮的树干开始不自然地扭动,坚硬如铁的树皮开裂,延伸出无数条如同黑色巨蟒、又似狰狞鬼手的扭曲枝条!这些枝条带着尖锐的木刺和粘稠的、散发腐败气息的黑色汁液,从四面八方,如同天罗地网,朝着被围在空地上的秦墨等人疯狂抽打、缠绕而来!破空之声凄厉,带着浓烈的死意。
“斩!”秦墨和阿箬几乎是同时厉喝出声,刀剑齐出!镇渊剑化作一道金色匹练,带着龙吟之威,斩向正面扑来的数条最粗的鬼手树枝;弑神刀则卷起灼热的凤凰火浪,呈扇形横扫,将左侧袭来的枝条尽数点燃。金铁交鸣与火焰焚烧的爆响声中,靠近的枝条纷纷断裂、燃烧,但断裂处立刻又有新的、更细更快的枝条生长出来,前赴后继,无穷无尽一般。
夜影的身影在枝条的缝隙间鬼魅般穿梭,他并未直接攻击枝条,而是将目标锁定在那些操控枝条的“节点”——一些隐约闪烁着与法杖宝石同源暗红光芒的古老树瘤或地衣覆盖处。淬毒飞镖和无声袖箭精准射出,有时能打断一片区域的枝条攻势,但很快又有新的红光在别处亮起。
铁蛋吓得脸色发青,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摇动手中的镇魂铃。“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清脆急促的铃声再次响起,淡青色的波纹竭力扩散。这一次,铃声对那充满死气的枝条似乎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被波纹扫过的枝条,动作会明显变得迟滞、僵硬,表面的黑汁也会蒸发少许。然而,操控这些枝条的力量本源似乎极为强大,镇魂铃的净化之力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勉强护住众人周身一小片区域,延缓攻势,无法真正驱散。
穆风急得满头大汗,他不再试图从古籍中找到立刻克敌的方法,而是快速掐诀,将自己并不算深厚的木属性灵力注入脚下大地,同时口中吟唱着生涩的咒文。森罗壁垒!”他低吼一声,只见众人周围的地面猛然震动,数根粗壮的、带着清新自然气息的绿色藤蔓破土而出,交织成一面简陋的、不断被黑色枝条抽打侵蚀的屏障,暂时抵挡了一部分攻击,但也让他脸色迅速苍白下去,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然而,银面黑袍人的攻击并未停止。他口中吟诵起低沉晦涩、完全无法理解的音节,那音节仿佛来自九幽,每一个音调都让人心神摇曳。随着吟诵,森林上空,那些被先前战斗惊散、但并未远去的乌鸦(或者根本就是被森林死气侵染的变异鸟类),发出更加尖锐、疯狂的“呱呱”怪叫,从四面八方的树冠阴影中成群结队地俯冲下来!这些乌鸦眼睛赤红,鸟喙和爪子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显然并非普通鸟类,而是被死气或某种邪恶法术控制的傀儡。
一时间,天上鸦群如黑云压顶,疯狂扑击啄抓;地上鬼手枝条如毒蟒乱舞,缠绕抽打。秦墨等人顿时陷入两面受敌、险象环生的绝境!
“阿箬,护住铁蛋和穆先生!夜影,对付乌鸦!”秦墨嘶声吼道,镇渊剑舞得密不透风,将袭向他和阿箬侧翼的枝条和乌鸦斩碎。但他的灵力消耗巨大,手臂因为频繁的剧烈格挡而酸麻,噬痕处传来的灼热和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挣扎欲出。阿箬的凤凰火焰虽然克制阴邪,但她的灵力也所剩无几,火焰范围在缩小,威力在减弱。夜影的身影在鸦群中时隐时现,每一次现身都有乌鸦坠落,但鸦群数量似乎无穷无尽。
铁蛋的镇魂铃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他摇铃的手臂已经酸软无力。穆风维持的藤蔓壁垒上已经布满了裂痕,被黑色汁液腐蚀得滋滋作响。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每个人的心头。这银面黑袍人的实力,似乎比那力大无穷但头脑相对简单的炎钢魔熊更加诡异难缠,他并非正面强攻,而是利用这片森林本身的力量,如同最耐心的蜘蛛,要将他们这些闯入的飞虫,活活耗死、缠死在这张死亡大网之中。
就在秦墨感到左支右绌,一道特别粗大、尖端如同矛头的鬼手枝条突破了他的剑网,直刺他胸膛,而他回剑格挡已来不及的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秦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
并非被枝条刺中,而是他左臂的噬痕处,那股一直被强行压制的灼热、鼓胀、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冲撞的异动,在这一刻,在生死危机和巨大压力下,骤然爆发了!
刺目的金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在他手臂上炸开!那金光并非镇渊剑的锐利金芒,而是一种更加古朴、浑厚、带着苍茫威严气息的光芒!
“吼——!!!”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狂暴、充满怒意的龙吟,并非从镇渊剑上发出,而是直接从秦墨左臂的噬痕中冲天而起!只见那复杂的龙形烙印,此刻仿佛活了过来,线条流动,金光璀璨。烙印中心,那道曾被炎钢魔熊烈焰灼烧后留下的、如同伤痕般的暗红印记,此刻在金光中剧烈闪烁,仿佛在与某种外来力量对抗、共鸣,又像是被这金光从内部点燃、激发!
一股沛然莫御的、古老而威严的灵力洪流,顺着噬痕疯狂涌入秦墨的四肢百骸,冲入他几乎干涸的经脉,最终轰然灌注到他紧握的镇渊剑中!
“铮——!!!”
镇渊剑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清越、最激昂的铮鸣!剑身上那道原本有些虚淡的金龙虚影,在这股同源而又更加磅礴的力量注入下,瞬间膨胀、凝实了数倍!它不再是缠绕剑身的虚影,而是一条近乎实质的、鳞爪飞扬、须发怒张的威武金龙!金龙通体金光灿灿,龙目如同两盏璀璨的金灯,龙威如狱,悍然席卷四方!
那原本汹涌扑来的死气枝条、疯狂俯冲的赤眼乌鸦,在这突如其来的、纯粹而浩大的龙威与金光冲击下,如同冰雪遇沸汤,发出“嗤嗤”的哀鸣,动作瞬间僵滞、迟滞,表面的黑气和红光剧烈波动、消散!
就连远处那银面黑袍人,一直古井无波的灰白眸子,也在这一刻骤然收缩!他手中法杖顶端的“污血心核”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暗红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压制。他身周缭绕的阴影气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光龙威逼退、驱散了些许。
秦墨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变化惊呆了。他只觉得一股浩瀚磅礴、却又带着撕裂般痛楚的力量充斥全身,手臂上的噬痕滚烫如烙铁,但那力量是如此强大,让他几乎有一种能一剑开山的错觉。他福至心灵,来不及细想这变化是好是坏,是福是祸,趁着这金光龙威震慑全场、敌人攻势为之一滞的宝贵间隙,他猛地将这股仿佛不属于自己、却又源自自身的狂暴灵力,尽数注入镇渊剑,然后朝着那银面黑袍人所在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了一剑!
不是任何精妙的剑招,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记劈斩。
“金龙破天!”
伴随着他一声嘶哑的怒吼,那近乎实质化的威武金龙,仰首发出一声震彻林野的咆哮,脱离剑身,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剑光洪流,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银面黑袍人轰然斩去!剑光所过之处,那些僵滞的鬼手枝条、赤眼乌鸦,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纷纷化为齑粉!连空气都被斩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