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却有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勉强穿透那田蜘蛛山终年不散的薄雾,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月见里倚在树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那里有一只鬼正被几名手持日轮刀的猎鬼人围堵在中央,而在她身后那破败的房子的屋顶上,累正静静的看着。
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影,小孩的模样并不影响他带来的压迫感。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视线只落在那个被围困的鬼身上,完全无视了她身后的那些猎鬼人。
“喂,我问你,你想要我救你吗?”
那只鬼听到有人说话猛的抬头望向高处的累。
“我可以救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听你的,救救我吧!”
“那就成为我的家人吧。”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累抬起了手,指尖微动,数道难以捕捉的蛛丝射出。
“什——?!”
那些猎鬼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变作了一地模糊的肉块,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欢迎。”
累从屋顶跃下,走到那只惊魂未定的鬼面前,握住了那只鬼依旧在颤抖的手。
“从今天开始,你也是我的家人了。”
月见里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咂了咂嘴,胡乱想着,累又多了一个‘家人’啊,排除掉扮演“父亲”和“母亲”的那两位,这已经是累的第五个“兄弟姐妹”了……
他懒得去看累将那个鬼转化为他的“家人”的过程,于是在山林间随意走着,百无聊赖。
走了一小段路,他看见“母亲”正独自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
她低垂着头,双手手指灵巧地动作着,纤细的蛛丝从她指尖延伸出去,没入丛林,似乎在操控着什么。
“呐,‘母亲’,这是在干吗?”
“母亲”似乎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看到是月见里,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习惯性的温柔表情。
“啊……月见里大人……”她小声地回答,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是……是山下又有人误闯上来,我在处理他们……”
“直接叫我月见里就好了。”
“是……月见里……大人……”
她似乎还是无法完全去掉敬语,声音也细若蚊蝇。
月见里倒也不强求,就站在那里,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没过一会儿,累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月见里身后。
“月见里,妈妈,该去吃晚饭了。”
“好……”“母亲”立刻站起身,回应道。
月见里则转过头,看向累,有些不满的纠正:“都说了,要叫哥。哥。”
累:“……”
他直接无视了月见里的话,转身朝着那间作为“家”的残破屋子走去。
所谓的“晚饭”,其实就是一场表演。
残破的屋子里,“父亲”面无表情地坐在最前面的首座。“母亲”则跪坐在他下首的位置,低眉顺眼。几位“哥哥姐姐”也依次排开,而累和月见里则坐在最末尾。
他们面前摆放着残缺不全,空空如也的碗。
没有食物,也没有交谈,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扮演着一家人用餐的场景……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类似的场景再次上演。
“累,对不起,我会好好干的!我会练习的,饶了我吧,对不起,我还不太熟练,有时会变回去……”
“母亲”跪伏在累的脚边,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此刻,她的面容不再是平日里维持的那张温柔年长的女性脸庞,而是变回了她自己原本的更显年轻也更陌生的脸。
月见里想,这或许就是让累生气的原因,她未能做好一个“母亲”。
累冷漠地看着脚边求饶的“母亲”,眼中没有丝毫动容。他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萦绕着蛛丝,缠上了“母亲”的脖颈。
“累。”
月见里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走到累的身边,手指随意地搭上了那即将收紧的蛛丝。
“不可以这样个子对待“母亲”啊,哪怕“母亲”做错了事情。”
蛛丝极其锋利坚韧,瞬间割破了他指尖的皮肤,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尘土里。
累见状,动作顿住了。
他看了一眼月见里流血的手指,又看了看月见里平静的脸,最终还是松开了蛛丝。只是看向“母亲”的目光依旧冰冷。
“别找借口了妈妈,你要好好当妈妈。”
“我知道的,累。”
“母亲”如蒙大赦,连忙应道,见到那张脸也恢复了原来“母亲”的那张脸后,累这才转身离开。月见里也跟了上去,走在他身侧。
“累,家人之间是不会这个样子的。”
累脚步不停,但还是认真而坚定的回答道:
“父亲有父亲的职责,母亲有母亲的职责,父母保护孩子,哥哥姐姐保护弟弟妹妹,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拼上性命去保护。在我看来没有理解自己职责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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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累是孩子啊,孩子是不会惩罚父母的……”
听月见里这么说,累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抬起头去看他。
“可是……是妈妈没有当好妈妈。”
“……真是和累讲不通啊,明明‘母亲’比累还要小呢~”
月见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最后只好这样说。
只是这话似乎让累有些生气,他不再理会月见里,扭头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于是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林木深处。
月见里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了再跟上去的打算。他觉得有些疲惫,决定回那间残破的屋子里躺一会儿。
走在吱呀作响的残破走廊里,一阵压抑的,带着抱怨的窃窃私语从旁边一个虚掩着门的房间里传了出来。月见里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只是在做做样子,又没有血缘关系,都是东拼西凑来的家人……”
一个女声抱怨道。
“大家只是害怕猎鬼人想要同伴而已,并不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过家家……如果有人不按累说的做,违背了命令,就会被切碎,或是被夺走理智,最后被吊起来晒太阳,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
月见里站在门口,低着头看着腐朽的地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呐,另外一位呢?就是那个不是家人的鬼呢?”另一个声音问道。
“啊,他是那位大人送来的,他与我们不一样……呐,我说,我们逃吧,离开这里……”
听到这里,月见里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房间里的两只鬼一个是刚被累变成家人没多久的那只鬼,另一个则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姐姐”的鬼。
她们看着走进来的月见里,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写满了惊恐。
而月见里就站在门口,脸上缓缓勾起一个温柔的微笑,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呐……你们……想要……逃啊?”
“啊啊!月见里,月见里大人!”
那个说想要逃跑的鬼是早就成为了“姐姐”的鬼,他跪在地上祈求着。
“您,您不会说的对吧?您曾经还帮助过‘母亲’不被‘父亲’打骂,就刚刚,您也帮助‘母亲’没有受到累的惩罚……您是个好鬼,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月见里脸上的笑容不变,他慢悠悠地走进房间,在那只跪地求饶的鬼面前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为什么想要逃呢?”他问道,语气甚至称得上和蔼。
或许是月见里此刻的态度给了她一丝错觉,“姐姐”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带着怨气说道:
“想要逃不是很正常的吗?一直被累控制着,如果不按照累说的做还会被拉去晒太阳……谁受得了啊!”
月见里转过头,看向另一只鬼,询问道:“啊,那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不是的。累救了我,我答应过累会和他成为家人的。我……我不会逃。”
“什么?!”
“姐姐”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脸上是被背叛的愤怒。
“我是信任你才和你说的,你为什么……”
“你应该也是被累救下来的吧?”
月见里打断了“姐姐”的话,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但眼神却很冷。
“是累保护了你,还将血液分给你,让你变得更强大。他做了这么多,而只是想要你留下来,成为家人,只是这么一小件事情,你都做不到吗?”
“你甚至还想要逃跑。”
月见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为了让你们过的稍微好一点,稍微自由一些,我已经在劝说累了。可是你呢?你还是想要逃离!只是陪一个孩子扮演一下过家家的游戏都不愿意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眼神冷漠,毫无感情。
“明明如果不是累,你早就死了!你这条命,你现在的力量,都是他给的!履行你的承诺,扮演好你的角色,就这么难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月见里手中的伞猛的戳穿了“姐姐”的脖颈,尖锐的伞尖刺破了皮肤,温热的鲜血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襟。
与此同时,素白的伞面上弥漫出来白色雾气,蒙上了“姐姐”的双眼。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迷茫。
“抱歉啊,刚才把累弄生气了,要是累知道你居然想要逃跑的话肯定会更生气的。”
月见里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温和。
“所以……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你自己走出去吧……”
说完,他收回胧月伞,没有再看那个倒在地上,脖颈淌血的“姐姐”,转而看向旁边那个瘫坐在地上的新家人。
“别害怕,我并不喜欢血腥的事情。累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这个房间,还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