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那双雾红色的眼睛透过伞沿的阴影,映照着憎珀天那张孩童般的脸。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单纯的询问。
憎珀天没有直接回答月见里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吾吞噬的人类中,可有与你有关系之人?”
“没有。”
“那与你有何干系?”
憎珀天的语气低沉,带着理所当然。
月见里微微歪了歪头,神情更加疑惑。
“因为那些人与我们没有关系,所以对于我们而言,他们就不算‘弱小’了吗?”
他重复并延伸了憎珀天的逻辑,声音里依旧透着不解,
“所以,你保护‘怯’,是因为他是你的本体,是与你息息相关的‘一部分’,而并非是因为他本身‘弱小’,需要被保护,对吗?”
“那么,你之前所说的‘欺凌弱小的极恶之徒’,这句话的逻辑,根本就无法自洽啊。你并非在维护某种‘弱小不应被欺凌’的准则,你只是在维护‘你自己’而已。”
空气仿佛凝滞了,山谷中一片寂静。
憎珀天定定地看着月见里,那握着鼓槌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半晌,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些愠怒:
“可那些人与你并无任何关系,你何故在意他们的死活,又何故在此纠结于吾之言语?”
“我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我只是在意你说的话。”
月见里闻言,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他走上前几步,几乎是固执的看着憎珀天。
“我只是觉得,你所说的话,其内在的逻辑无法自圆其说。这让我……有些困扰。”
月见里并不关心那三名猎鬼人是如何惨死的,也不在乎他们的信念与牺牲,他在意的,只是憎珀天最开始说的那句话。
而那句话身上,所披着的那层“正义”的外衣竟是如此脆弱,如此经不起推敲。
这种言行不一让月见里感到了一丝不适……
听到月见里这么说,憎珀天这下是彻底不说话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环绕的石龙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发出低沉的嘶鸣。
月见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逻辑不通而产生的困扰,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他想,他不是很喜欢憎珀天。
这与力量强弱无关,与立场善恶也无关。他一向不在意这些东西。
他只是觉得,憎珀天所说的话的逻辑根本无法自洽,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那句“欺凌弱小的极恶之徒”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真是……和“怯”一样的虚伪啊。月见里在心里默默评价道。
一个将怯懦伪装成无辜,一个将私欲粉饰成大义。
而月见里一向不是很喜欢虚伪的人的。无论是人,还是鬼。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脑中浮现出那张漂亮的脸。
童磨和憎珀天是不同的。
童磨也吃人,甚至吃得更多,也更理直气壮。
但童磨他自有一套能够自洽的,完整的逻辑体系。
他是发自内心地认为“吃人”是一种“救赎”,能真的将人类从痛苦中解脱,并引领他们前往“极乐”。
尽管这在月见里看来同样荒谬,但至少,童磨自己对此似乎是深信不疑的,并且还能够贯穿始终地执行下去。
所以对于童磨,月见里才并不讨厌。
但憎珀天这种前后矛盾,自我欺骗的虚伪,让他感到索然无味……
于是,月见里决定离开了。
毕竟他最初与半天狗“同行”,根本目的只是为了保护槙寿郎,避免他与上弦之肆发生冲突。
后来,则是对“喜怒哀乐”的分裂现象产生了一些好奇,于是才多停留观察了一会儿。
谁知道会意外引来猎鬼人,又目睹了憎珀天的诞生和那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现在,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槙寿郎也大概率安全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继续停留的理由了。
想到这里,他朝着憎珀天,以及那藏在石龙子深处的半天狗本体,微微颔首。
“那么,憎珀天阁下,我就此别过。”
然后没有等对方回应,他估计这会儿憎珀天大概也不想回应他就是。
月见里便转过身,撑着伞,步履从容地朝着山谷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银白的身影在夜晚的山谷中,显得格格不入,且异常醒目。
走着走着,月见里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场混乱到最初分裂的“喜怒哀乐”身上。
在半天狗那么多的分身里,他果然还是最喜欢“可乐”。
那个代表着“乐”的家伙,虽然吵闹,但……很有乐子。
想到可乐当时笑嘻嘻地,几乎是主动凑上来让他砍头的样子,月见里就觉得有意思极了。
愿意被自己砍头,就为了分裂出新的同伴来“玩玩”……这样的家伙,真的很有意思啊。
可惜,不能单独和可乐道个别。
不过,嘛,也无所谓了。
反正这世间,总会有同样有趣的事情等着他去寻找。
托槙寿郎和那三个猎鬼人的福,他现在对人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人类这种生物,真是感觉比鬼要有意思的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