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的命令让月见里在黑死牟处停留。然后日子就陷入了日复一日的循环。
黑死牟明明成为了鬼,却还像人类一样,每日挥剑。
布满眼睛的刀在他手中呼啸,卷起道道凄冷的弧光,切割开山谷的寂静。黑死牟说,他给这把刀取名“虚哭神去”。
月见里想“虚哭”或许象征着因为无法超越缘一而产生的空虚与悔恨,以及对人类身份的彻底舍弃。??而?“神去”?则是指他放弃人性成为鬼后,与缘一的彻底背离。
对此月见里难得觉得严胜可悲,但那只是对于继国严胜而生出的感情,而非黑死牟。
于是无聊之时,他又开始观察着黑死牟。观察他的六只眼睛,观察“虚哭神去”,观察“月之呼吸”。
————
“你的呼吸法……似乎并未消失。”
在黑死牟进行着每日不间断的练剑时,月见里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黑死牟挥刀的动作停下。那六只眼睛同时转向月见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你看得出来?”
“能感觉到。与你成为鬼之前,在继国家庭院中练习时……相似,却又不同。更强。”
黑死牟收刀入鞘,发出轻微的铮鸣。他看向月见里,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成为鬼后,人类的呼吸法本应无法使用。心肺结构与能量源泉皆已改变。”
“但……或许是因为我在彻底转变为鬼之前,便已将呼吸法锤炼至了身体的极致,于是无惨的血液所带来的变化,并未将其完全抹去。”
他抬起手,指尖拂过虚哭神去的刀柄。
“反而……无惨的血带来的强大力量,与呼吸法强行结合,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一种……专属于如今的我,专属于黑夜的呼吸法。”
月见里雾红的眼睛亮了亮,“它叫什么?”
黑死牟的眼睛微微转动,望向天际那轮清冷的明月,良久,才沉声开口。
“月之呼吸。”
“是因为与日之呼吸相反才取得这个名字吗?”月见里问。
“或许吧,但我等本就只能于月下行走,此呼吸法很合适,并且……”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月见里身上,眼里有过复杂的情绪,“……或许,也与你有关。月见里……先生。”
月见里微微一怔。
与他有关?
是因为他的名字?还是因为他总与月光、苍白这些意象相连?又或者是当初在继国家短暂停留的那段时光?
没等他想明白,黑死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目前,共衍生出十六型。尚不完备,仍在精进。”
月见里看着黑死牟,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另一个声音。
那是缘一的声音,清澈而肯定,穿过时间的阻隔,再次清晰地回荡起来。
“‘但是,月哥哥你的身体不一样,或许……你可以试试。’”
试一试……
月之呼吸……鬼……
月见里对此产生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向前迈了一步,寂月伞微微倾斜,露出了他整张苍白而认真的脸。那双总是雾气朦胧的眼,此刻清晰地映照着黑死牟的身影,以及他手中的刀。
“黑死牟阁下。”
月见里的声音罕见的带上了“请求”的语调。
“请……教教我月之呼吸。”
听着月见里的话,黑死牟的眼睛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聚焦在月见里身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月见里竟然在向他请教呼吸法?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是鬼啊。
呼吸法是猎鬼人为了对抗鬼而开发出的技巧,是燃烧生命与意志换取的力量。鬼的力量根源在于无惨的血液,在于吞噬与进化。两者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条路径。
更何况,月之呼吸是他抛弃一切,堕入鬼道后,融合了血鬼术与过往剑技才诞生的,属于他黑死牟的独一无二的道路。
但让他教授给另一只鬼?而且还是月见里……
“为什么?”
黑死牟的声音带着疑虑和排斥,“你拥有无惨大人赐予的血鬼术,力量增长自有其道。呼吸法于鬼而言,根本不可能。”
他无法理解月见里这突如其来且匪夷所思的请求。
月见里安静地听着他的质疑,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并非为了变强,或是战斗。”他解释道,目光坦诚,“只是……好奇。”
“好奇?”黑死牟的眉头皱得更紧,如果那六只眼睛上方能称之为眉头的话。
“缘一曾说,我的身体……或许不同。我想知道,鬼是否真的完全无法触碰呼吸法的领域。而你的月之呼吸,诞生于鬼身,或许……是唯一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看着黑死牟,语气坚定,眼神却难得穿透了雾气,亮晶晶的。
“我想试一试。仅此而已。”
黑死牟沉默了。
月见里的理由纯粹得近乎天真,却又带着他无法完全驳斥的逻辑,甚至于那双眼里都透露着从前从未见过的神采。
更何况,他还提到了缘一……那个名字,总是能轻易撬动黑死牟内心最深的执念。
缘一认为月见里“不同”?认为他“或许可以”?
……
良久,黑死牟轻哼了一下,然后再次握住了虚哭神去的刀柄。
“呼吸法,绝非儿戏。其修炼过程,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对身体的压榨。即便你是鬼,拥有再生能力,也未必能承受,更何况从未有鬼练就过呼吸法。”
他的话语像是警告,但姿态却已然松动。
月见里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但随着黑死牟的松动,眼里难得的愉悦都快溢出来了。
这是黑死牟,或者说曾经的继国严胜从未见到过的月见里。
一直以来月见里对所有的事或物,表现得都是淡淡的,无所谓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见他对某件事展露出如此大的兴趣。
于是最终,黑死牟缓缓举起了虚哭神去。
“看清我的呼吸节奏,感受力量的流转。我只演示一次。能否领会,看你自身。”
话音落下,他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原本沉静的气息,骤然变得锋锐。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悠长而充满力量感。
然后紧接着,他挥刀而出。
随着他的挥动,无数巨大的、弯月形的刃风凭空出现,撕裂空气,向着四周迸发开来。
那些刃风上还缠绕着无数圆月刃纹,密密麻麻,它们肆意切割着周围的空间,将地面犁开深深的沟壑,将远处的岩石无声地切碎。
清冷孤高,狂暴绝望……种种矛盾的气息融合在这一式之中。
这正是月之呼吸的起手式,也是其精髓的体现。
月见里撑伞站在原地,寂月伞无声地化解了那些飞溅而来的余波和碎石。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黑死牟的动作。
他在记忆,在分析,在试图理解那呼吸。
黑死牟的演示并未持续很久。一套剑技结束后,他收刀而立,周身汹涌的气息缓缓平复,转头看向月见里。
“如何?”
月见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刚才所见到的一切。然后,缓慢地,尝试着模仿黑死牟最初的呼吸方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
然而,下一秒——
“咳!”
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他胸肺腔炸开,感觉要爆炸了,这是月见里第一个想法。
鬼的身体结构,尤其是心肺部分,与人类截然不同。强行模仿人类的呼吸方式,尤其是呼吸法这种极端的节奏,带来的不是力量,而是反噬。
月见里猛地咳嗽起来,握伞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看来,即便‘特殊’,鬼的身体与呼吸法,终究是……”黑死牟的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几乎是注定失败的无谓尝试。
然而,月见里却缓缓直起了身体,他眼中并未流露出失望,反而那抹好奇的光芒更加明亮了。
他感受到了。
在刚才那剧烈的痛苦之中……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丝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感觉。
感觉可以抓到……
“很有意思。”月见里轻声喃喃。
说着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黑死牟,露出一个兴奋的微笑。
“请……再演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