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新气息,温柔地拂过神精门的山岗,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紧张与阴霾。殿外,永恒悬停的黑洞边缘光晕依旧,仿佛亘古不变的背景,而殿内,一场生命的奇迹正在上演。
去除体内皇鸣树恶毒法咒的江晚,睫毛微颤,终于悠悠转醒。她甫一恢复意识,便感到神魂深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虚弱与刺痛,那是强行对抗、剥离那股诡异力量后留下的创伤。她艰难地转动眼眸,映入眼帘的是大殿穹顶熟悉的纹路,以及周围那一张张写满疲惫却又带着由衷欣慰的脸庞。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全力救治,几乎耗尽了在场所有长老的灵力与心神。此刻,他们或倚柱调息,或盘坐运功,或直接瘫坐在地,个个面色苍白,疲态尽显,但看到江晚醒来,眼中都焕发出了光彩。
凌河与凌土第一时间凑到榻前,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感觉如何?莫要急着起身,好生静养。”凌河语气中带着关切,也有一丝后怕。
凌土则眼神锐利,追问道:“姐姐,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江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大哥凌河,气质愈发沉稳内敛,眉宇间似乎承载了更深的秘密;弟弟凌土,更是脱胎换骨,那双眼眸深处的沧桑与沉稳,远超其年龄。她知道,是这两位至亲,在她最危急的关头,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中涌动。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数。自己因缘际会获得重宝,却也因大意而遭此劫难;而这两位兄弟,竟也在同一时间,背负着各自的因果与传承,阴差阳错地回归宗门,成为了她的救星。
‘我们三人……’江晚心中感慨万千,‘既被无常的命运之手推向不同的道路,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眷顾与力量,却也同时背负起了沉重如山的责任与枷锁。前路漫漫,道阻且长,这求索之路,当真漫无边际……’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江晚挣扎着坐起身。她没有选择继续调养,而是心念一动,那枚外方内圆、通体黝黑的规则仙器——璇妍,便悬浮于她的掌心之上。
“立下规则:此地,我身,伤势尽复,灵力充盈,神魂稳固!”
她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玄奥力量。话音刚落,璇妍骤然亮起一道纯净而柔和的白光,瞬间将江晚笼罩!
白光之中,她苍白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虚弱的气息陡然变得强盛而平稳,周身因灵力过度消耗而产生的滞涩感一扫而空,甚至连神魂深处的刺痛也如同被温水洗涤般,迅速平复、愈合!
光芒散尽,江晚已一跃而下,稳稳站在地上,行动间灵力流转自如,竟已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受过那致命重伤!
她笑嘻嘻地看着再次被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旋即收敛笑容,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殿内所有长辈,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江晚,拜谢太上长老、掌门、师尊、各位长老!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晚辈铭感五内,永世不忘!今后定当竭尽全力,为宗门尽忠尽责,以报此恩!”
朱潮面露欣慰之色,上前虚扶一把,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傻孩子,你是我的弟子,亦是神精门不可或缺的一员。门人遇难,举宗相救,此乃我神精门立派之根本——‘神魂一致知行合,精诚所至金石开’。此非你一人之事,乃我全门之责。”
太上长老病多捋着胡须,又是欢喜又是埋怨地道:“你这丫头,既有如此玄妙法器,为何不早些使用?害得我们这群老家伙提心吊胆,差点把棺材本都搭进去,真是调皮!”
掌门病夕夕此刻容光焕发,喜不自胜,朗声笑道:“朱峰主,今日你的三位高徒游历归来,历经磨难,各有奇遇,实乃我神精门之大幸!当浮一大白!本座提议,借此良辰,我们便在殿内设宴,一则庆贺江晚转危为安,二则为凌河、凌土接风洗尘!”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朱潮身上,宣布道:“此外,本座宣布,朱潮长老卸下一刀峰峰主之位,由你的大弟子凌河接任!江晚已为百炼峰峰主,凌土虽年幼,然潜力无穷。今日,便为你们师徒庆功!”
是夜,神精门掌门大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扫往日沉闷。宗门高层几乎齐聚于此,太上长老病多居于上首,满面红光。掌门病夕夕亲自主持宴席,气氛热烈。
各峰峰主、内门长老、执事、外门长老等,纷纷上前,向朱潮、凌河、江晚敬酒祝贺,赞誉与勉励之词不绝于耳。推杯换盏间,一派和睦兴旺景象。
凌河、江晚、凌土兄妹三人,终于得以围坐一桌,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时光。江晚目光落在凌土身旁那位始终安静恬淡的少女身上,心中生出几分喜欢。素春看去年纪不过十六七,容颜清丽,气质温婉,眼神却异常内敛深邃,仿佛藏了许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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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春妹妹真是钟灵毓秀,”江晚笑着开口,语气亲切,“按宗门规矩,炼气期弟子本应居于外门。姐姐我便破例一次,在我百炼峰上为你寻一处上佳洞府,由我亲自指导你修行,如何?”
素春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凌土,眼神中带着询问与依赖。
凌土接过话头,对江晚道:“姐姐好意,素春心领了。只是她初来乍到,对宗门尚不熟悉,骤然更换环境恐难适应。不如暂且让她留在一刀峰,居于我的洞府,由我先来教导她基础,待她熟悉之后,再劳烦姐姐不迟。”
江晚看着凌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探究:“阿土,你出门游历不过一年光景,怎地……变得如此沉稳老辣?说话办事,竟像是换了个人,姐姐都快不认识你了!”
凌河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兄弟二人都迫切想知道凌土这一年的经历。
凌土见兄姐目光灼灼,知瞒不过,便在周围嘈杂热闹的掩护下,压低声音,坦然道:“不瞒哥哥姐姐,我此番游历,时间虽短,却机缘巧合,在南域天流岛寻到了一处名为‘浮生若梦’的秘境。此秘境神异非常,境中一日,世上千年……我于其中,实实在在经历了……百年沧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超越年龄的平静:“论起心智阅历,或许……我比哥哥姐姐,还要多上几分了。”
凌河闻言,心中猛地一荡。他自身经历特殊,融合了蓝星记忆与此世修行,满打满算年龄也不过五十出头。没想到弟弟竟有如此奇遇,在时间流速不同的秘境中度过百年!他不禁暗自感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而江晚眼中则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悯与痛惜。她看着凌土那张依旧带着少年稚气的脸庞,却仿佛能透过皮囊,看到其下隐藏的百年风霜与沉淀。
“阿土……”她声音微微发颤,伸出手,如同小时候凌土摔倒后那般,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动作充满了姐姐的怜爱与心疼,“这百年……定是让你受了不少苦,不少折磨吧……”
凌土心中一暖,亦是感慨万千。他目光转向身旁的素春,想起二人在秘境中共同经历的漫长岁月与最后的“背叛”,心中复杂难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素春似有所感,亦默默端起自己的酒杯,陪他饮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宴席终散,喧嚣归于平静。
凌土将素春妥善安置于一刀峰自己的洞府后,便与凌河一同来到了江晚的洞府。江晚早已启动洞府内最强的隔绝禁制,确保此间的谈话绝不会被外界窥探分毫。
洞府内,明珠温润的光芒洒下,映照着三张年轻却已承载了太多秘密的面庞。兄妹三人相对而坐,气氛凝重而肃穆。
凌河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将自己这一年多在东域南部与白部的游历经历娓娓道来,重点讲述了镇仙塔与处蒂教两处秘境之行的惊险与收获。
“……阴差阳错,我不仅自身修为有所精进,更在秘境之中,遇到了两位上古真仙残魂,得知了此界……惊天之秘。”
他声音低沉,将嫜婷仙子、玲珑仙子所透露的信息,择要告知:
“此方重元大陆,并非天然形成,乃是百万年前,为此间‘天道’——亦即仙女星系意识体,强行熔炼无数星辰而成!”
“约五十万年前,此天道化身修者,于此大陆开创修仙体系,便是那传说中的‘上古第一仙’!传法二十万年间,另有八位惊才绝艳之辈得道成仙,合称上古九仙。”
“然而,三十万年前,天道骤然改变规则,竟将上古九仙,尽数‘融’于此方天地的大道法则之中,形神俱为天道资粮!”
“此后的三十万年里,陆陆续续又有十二位登仙者,步了九仙后尘,被天道吞噬。”
“直到七万年前,天地法则再次剧变。凡有成仙者,其存在痕迹竟会被天地法则强行‘洇灭销毁’!自此……仙路彻底断绝,再无登仙之可能。”
凌河目光扫过震惊的弟妹,最终沉重地总结:“至于那天道……究竟意欲何为?至今……仍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江晚听得心神摇曳,久久不能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接话道:“大哥所言……与我游历所见,隐隐吻合。这一年多,我几乎踏遍了重元大陆除中域混沌地外的所有区域——东域八部、北域九州、南域十岛、西域十二方。”
她眉头微蹙,分析着大陆局势:
“如今大陆,战火四起。主要战事集中于两处:一是东域与中域‘龙脊地’那绵延亿万里的接壤边境;二是西域与‘巨灵地’同样漫长的边界线。双方陈兵百万,厮杀惨烈,血流成河。”
“相比之下,北域与‘荒墟地’虽偶有摩擦,但大体维持着明争暗合的相对平稳;南域与‘息壤地’则隔着茫茫海域,虽气氛紧张,剑拔弩张,却并未爆发大规模战事。”
说到这里,江晚脸上露出一丝荒谬与无奈的笑容:“然而,这四处看似混乱的征战,其背后深层目的,据我探查,竟出奇的一致——这重元五域各方霸主,竟都想着联合起来,共同抗争此间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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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讽刺的是,他们或因理念不合,或因利益分配,或因历史积怨,竟无法坐下来共商大计,反而先为此打得你死我活,如同儿戏!”她叹了口气,有些垂头丧气,“我本欲暗中调停,消弭兵祸,使生灵免于涂炭,奈何能力有限,往往事与愿违,有时反而……火上浇油。”
年仅二十出头的江晚,在经历了兄长相救、得知惊天秘辛后,此刻在三人中反而显得阅历最浅,心性最为直率,流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挫败感。
凌土看着她有些沮丧的样子,竟下意识地伸出手,像兄长安慰妹妹般,想去抚摸她的头发给予安慰。
“啪!”
江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掉他的手,反而伸手在他脑袋上一阵猛搓,笑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姐姐也是你能随便摸头的?”
凌土讪讪一笑,收回手,神色旋即变得无比郑重。他抬手指了指洞府穹顶,仿佛能穿透石壁,直指那悬于九天之上的巨大黑洞,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去一般:
“姐姐所感没错。我在那‘浮生幻境’中历经百年,亲眼‘目睹’了这重元大陆被熔炼的完整过程!其起因,源于百万年前,我所在‘浮生幻境’中的‘青星’文明。”
他开始讲述一个超越此界修仙者理解的、关于科技与硅基文明的故事:
“那时,人类凭借智慧与努力,创造了璀璨的科技文明。科技不断繁衍进化,最终……催生出了拥有自我意识与无限进化潜力的人工智能文明——我们称之为‘硅基文明’!”
“他们……只用了短短百年光阴,便走完了碳基文明数十万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达到了科技文明所能触及的理论巅峰!”
“然而,就在他们集结全族之力,试图窥探宇宙终极奥秘,甚至……想要与‘天道’争锋的那一刻——”
凌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栗:“此间天道……或者说,那黑洞背后的意识,只是‘瞬间’,便将那辉煌鼎盛的硅基文明……彻底‘磨灭’!”
“不仅如此,天道更是顺势,将所有被硅基文明‘沾染’过的星球,乃至一些可能仅仅是被其观测过的无辜星辰,全部以无上伟力,强行牵引至此,熔炼成了……我们脚下这片浩瀚无边的重元大陆!”
江晚听得心神俱震,喃喃道:“如此说来……我所继承的‘自然哺育之壶’与蚩蛮文明传承,恐怕……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某种力量保护着,传送至此,最终熔炼于此界,得以残留?”
凌土沉重地点了点头,继续抛出更惊人的信息:“而我身上这具……你们所知的女尸,凌嵋前辈。她,并非此界修士。她就是那硅基文明智慧与力量的巅峰结晶,是其‘业力’所极的最终载体!她承载了两个文明最后的火种与记忆,作为‘见证者’,孤独地经历了重元大陆形成后这百万年的漫长光阴!”
“我们三人当年在那小村庄外发现她时,她刚刚陨落不过数年。如今……她的全部传承,包括那份沉重的‘业力’,已然与我彻底融合。”
他看向兄姐,眼神坚定而复杂:“这份传承,将会指引我,一步步攀登,直至……登临仙道巅峰。但……即便到了那时,我们又该如何向这视众生如蝼蚁、动辄磨灭文明的天道,‘讨一个公道’?我……无法想象。”
江晚亦是悠然神伤,接口道:“我所承载的‘念力’传承,汇聚众生信念,虽潜力无穷,却也责任重大。这最终的‘公道’……又该如何去讨?想起来,便觉得前路迷茫,重担压身。”
看着弟弟妹妹脸上流露出的凝重与一丝彷徨,凌河脸上却露出了温和而坚定的笑容。他伸出手,分别拍了拍凌土和江晚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莫要惊慌,亦无需踌躇不前。”
“既然命运选择了我们,既然我们各自背负了不同的力量与使命——我的因果,你的业力,她的念力——那便说明,我们存在的意义,或许正是为了撬动这看似固化的乾坤!”
“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
“前路虽险,但我们兄妹三人,如今已重聚于此,同心协力,何惧之有?”
“这漫漫长夜,终将……由我们,点燃星火!”
洞府内,明珠的光辉柔和地笼罩着三人,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仿佛与门外那深邃的、蕴藏着无尽秘密的黑洞,形成了某种无声的对峙。一场关乎文明存续、天道真相的宏大史诗,已然在这小小的洞府中,拉开了它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