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身影,如同一位不知疲倦的时空织女,她的丝线遍布重元大陆的脉络。凭借“秋水”玉簪那近乎bug的破空之能,她进行着一项浩大而隐秘的工程:在各个主要仙城、乃至一些重要的枢纽城镇,购置房产,设下独属于她的空间坐标。这并非为了享受,而是构建一张无比迅捷的情报与机动网络。从东域八部的喧嚣巨城,到北域九州的苦寒边塞,从南域十岛风情各异的港口仙坊,到西域十二方广袤沙海中的绿洲雄关,乃至中域四地(除神秘的混沌地外)战火纷飞的前线后方,都留下了她悄然现身又无声离去的痕迹。
她的游历绝非走马观花。每至一地,她必化身幽影,融入人群。在仙气缭绕的酒楼雅座,在嘈杂喧闹的坊市地摊,在修士聚集的茶馆驿站,她总是最安静的听众。那些关于宗门恩怨、秘境传闻、功法优劣、战场得失、乃至高层轶事的交谈,如同无数条涓涓细流,被她敏锐地捕捉、吸收,在她脑海中不断汇聚、梳理、拼凑。她对这片大陆的理解,正以惊人的速度深化,一幅远比任何地图都复杂生动的势力图景正在缓缓展开。
一个令她愈发困惑的共识逐渐浮出水面:无论是东南西北四域组成的讨伐联盟,还是他们共同攻击的中域,双方对外宣传的大义名分,其核心竟惊人地一致——皆为“反对此间天道,拨乱反正”!
这场战争已持续数万年,规模时起时伏,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从未停歇,却总在最后关头无疾而终。中域在联盟持续压力下,防线确实在逐年缓慢收缩,显露出疲态。各域之中,但凡修为臻至炼虚期及以上的高阶修士,几乎都无法逃脱征召的命运,被投入这场仿佛永无止境、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盘。
然而,与高层你死我活的厮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晚所见的凡俗世间与低阶修士聚集的仙城,在各方势力的统治下,大多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表面的和平与安稳。集市依旧热闹,散修依旧为资源奔波,凡人依旧繁衍生息。这种割裂感让她肩上的自然哺育之壶愈发沉重。她深切感知到众生对和平与安宁的本能渴望。这看似理念终极目标一致、却因道路或私心而相互倾轧的斗争,为何非要演变成如此惨烈、绵延万载的厮杀?她百思不得其解,内心渴望和平早日降临,却又深深感到自身力量在这席卷大陆的庞大战局前的渺小,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时常如阴云般萦绕心头,难以驱散。
西域,基?方,珈铎仙城,皓魄素威宫深处。
一间被重重阵法隔绝的密室内,一场将决定无数人生死的阴谋正在氤氲茶香与冰冷算计中酝酿。
宫主艾萌,慵懒地靠在主位玉椅之上。她头戴星辰与烈日交织的华丽皇冠,身披一袭近乎透明的粉蕴灵纱,曼妙诱人的酮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旌摇曳的魅力,然而她手中那柄象征无上权柄的仙金权杖,以及那双一金黄一碧蓝、深不见底的异色瞳眸,却散发着大乘后期、半步仙人的恐怖威压,令人不敢有丝毫亵渎。四位宫中核心长老分坐两侧,气息皆是不凡。
大乘中期的拇嗦长老声音低沉而急切,指节敲打着桌面:“对巨灵地金袈仙城的战略合围已到最后关头!虽然目前因谈判而暂时停火,但若真与那帮蛮子达成共识,我们前期投入的海量资源、陨落的弟子将血本无归!巨大的财务赤字如何弥补?宫门的声望何存?唯有以雷霆之势拿下金袈,榨干其积累,方能平息宫内外的质疑,维持我皓魄素威宫的赫赫声威!”
坐在他对面的大乘初期长老奥伊斯缓缓摇头,持重地说道:“拇嗦长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和议达成,我等再行攻打,便是公然撕毁协议,必将成众矢之的,遭四域共谴,那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依我之见,不如在谈判中争取最优厚的城下之盟,索要巨额战争赔偿,暂作休整,以图后续。”
另一位大乘初期的盖特拉长老眼中闪过狐狸般的狡黠光芒,他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提出一个更阴险的计划:“奥伊斯长老过于持重了。我们何不‘边谈边打’?趁现在谈判期间,对方戒备必然有所松懈,发动奇袭,一举拿下金袈!若谈判因此破裂,他日巨灵地统领阿乞娜从混沌地归来,面对的也是既成事实,无力回天;若和议竟能达成,阿乞娜若因城池已失而反攻,那便是她先毁约,道义尽失,届时舆论也会站在我们这边!此举虽略显……急切,但无疑是当前对我宫最有利的选择!”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艾萌宫主指尖轻轻敲击权杖的嗒嗒声。
片刻,艾萌异色的双瞳忽闪两下,目光扫过众人,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锤定音:“利弊已清,无须再议。便依盖特拉长老之策。拇嗦长老,即刻牵头制定总攻方案,细节务求周密。三日内,我要听到金袈城破的消息!”她的目光转向末座一位始终沉默、气息阴鸷如秃鹫的老者,“前线总指挥,交由乌耳鳄长老。乌长老,你身兼殄诛教主、珈铎城主、本宫长老三职,智勇双全,威望素着,此战由你全权统领,我要的不仅是胜,而是速胜、大胜!”
乌耳鳄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沙哑地问道:“宫主有令,老夫自当尽力。攻克金袈不难。老夫只忧一事:事后,如何平息各方尤其是中域其他几地的滔天怒火?这破坏谈判的罪名,总需有人来担。”他深谙此计之毒,必须要找一个够分量的替罪羔羊。
艾萌与拇嗦、盖特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拇嗦长老冷笑一声,接口道:“乌长老所虑极是。勒夿方,铩钾仙城城主特珐,一贯自命清高,消极避战,屡次在联军会议上以苍生涂炭为由,公然顶撞于你,坏我大事。此番便让他‘协同’作战,担任一路指挥。届时所有罪责,尽可推到他身上。我去‘说服’他,想必他会很‘乐意’为大局牺牲。”他特意加重了“说服”和“乐意”二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隐身一旁、将这番无耻算计听得一清二楚的江晚,秀眉紧蹙,心中涌起强烈的厌恶。“一群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为一己之私,竟视万千性命如草芥!”她心中暗骂。金袈城主霸凸撸虽是合体后期修为,即便此刻冒险向他预警,恐怕也难以抵挡皓魄素威宫蓄谋已久的猛攻。中域四地与统领阿乞娜所在的混沌地之间并无直接传送阵,等消息辗转传到,阿乞娜再率援军赶来,恐怕早已城破人亡。城中的副统领赛撕黑虽有大乘初期修为,但独木难支,且五域间存在不成文的默契——大乘期及以上修士通常不直接参与一线城池攻防,战场胜负,战力与指挥往往取决于炼虚与合体境修士的数量。
“必须做点什么!”江晚念头急转,悄然划开虚空,瞬间离去。
下一瞬,她已出现在紫霄震雷宫深处。独浮心正于静室批阅如山的战报玉简,忽觉身旁空间有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荡漾,一份陌生的玉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案头一角,与其他玉简混杂在一起,仿佛它一直都在那里。
独浮心目光骤然一凝,停下手中的笔,神识微动,那份玉简便已被无形之力摄入手心。他神识沉入,迅速浏览其中内容。
片刻后,这位威震东域、半步仙人的宫主,嘴角竟勾起一丝意味深长、难以捉摸的微笑,眼中闪过无数推演算计的光芒。“有趣的变数…已然悄然站在我方了么?”他低语一句,不再犹豫,迅速将一段简短的信息注入玉简,随后手指微弹,玉简精准地飞回原处,混入玉简堆中,看不出丝毫异样。
几乎在玉简落定的同时,空间涟漪再起,玉简无声消失。
独浮心抬首,目光仿佛能穿透殿宇,望向无尽虚空,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惊叹与凝重:“来去无痕,乾坤难察…连我的神识都只能捕捉到一丝微末的波动,此等手段,当真匪夷所思。幸而…非敌!”
元泰城,百草丹阁,江晚的静谧闺房。
她看着手中的玉简,神识再次沉入。独浮心的回复简短而晦涩,仅有十个字:「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此乃何意?”江晚盘膝坐在榻上,凝视着玉简,陷入沉思。是默许她插手?是暗示她顺势而为?还是告诫她某些人是在自寻死路,不必怜悯?
她起身,习惯性地走入那间小小的丹房。仿佛只有在这里,面对着跳动的火焰与各种灵材,她的心才能彻底平静。她熟练地筛拣药材,称量配比,然后引动地火,开启丹炉。望着炉中那簇幽蓝晶火如精灵般旋转跳跃,灼烧、淬炼着丹鼎内的药胚,她的心绪也如同被这纯净火焰煅烧着,纷杂焦躁的念头逐渐沉淀,剥离,一个清晰而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成形,变得无比坚定。
“既然有人自作孽,那便……由他去吧。”她轻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三日后,金袈城外,战火毫无征兆地重燃,杀声瞬间撕裂短暂的宁静!
乌耳鳄亲临前线,依计行事:他自率最强的主力军团从西面发动排山倒海般的强攻,死死吸住城主霸凸撸及其麾下精锐;北面布置重兵进行佯攻,声势浩大,由他的心腹合体初期副城主冉雫指挥,牵制大量守军;而南面,则交由那位被“说服”后脸色铁青、麾下修士也士气不高的特珐城主“待命”,实则将其置于一个极其恶毒的位置——既是奇兵,也是预定的背锅者与替罪羊。
战局发展一如乌耳鳄所料。霸凸鲁见主攻方向压力巨大,果然中计,亲率三百余名化神境以上的精英修士,怒吼着直扑乌耳鳄的主阵方向,欲行擒贼先擒王之事。
乌耳鳄不待对方开口便祭出本命法宝妙燿镜,镜光如练,罩定霸凸撸周身要害,同时掷出熄钫锏,欲要一击毙命。霸凸撸临危不乱,喷出苦修多年的无尘血破开镜光封锁,同时挥出柊沥鞭迎战。锏鞭相撞,金铁轰鸣,电火万道。高空之中,两位化神强者气机猛烈碰撞,威压令下方修士呼吸艰难;其下空域,是数十名炼虚期修士捉对厮杀的死亡区域,法宝对轰的光芒刺目耀眼;再往下,则是数以百计的化神修士混战在一起,灵光爆裂,血雨纷飞。各种法器、符箓、神通的光芒疯狂撕裂长空,剧烈的爆炸轰鸣声连绵不绝,宛如末日惊雷,逸散的能量将半壁云霞都染成了凄厉的血红色,映衬着苍穹之上那轮永恒悬挂、吞噬一切的巨大黑洞,景象光怪陆离,宛若修罗地狱。
激战持续半日,双方伤亡渐增。突然,北面城墙告急的求援信号冲天而起!霸凸鲁心急如焚,立刻欲派身边传令兵回城调度支援,然而传令兵刚飞出不远,便被两名早有准备的素威宫炼虚修士拦截围困,重伤坠地,生死不明。
霸凸鲁心神一震,出现了一丝微小的破绽!
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的乌耳鳄眼中狞色大盛,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他佯装强攻,暗中却祭出了蕴养多年的杀手锏——一枚采集地心煞气炼成的四色煞石,诡异地绕过正面防御,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霸凸鲁毫无防备的后心之上!
“噗——!”霸凸鲁只觉得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透体而入,五脏六腑瞬间移位,经脉剧痛,一口蕴含着本命元气的精血狂喷而出,神魂遭到重创,眼前一黑,身形摇晃着险些从云头栽落下去。
乌耳鳄得意狂笑,气势暴涨,手持那柄沉重的熄钫锏,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死亡流光,疾刺向霸凸鲁的眉心紫府,欲要将这位金袈城主彻底毙杀于此地!
霸凸鲁面露绝望之色,体内灵力紊乱,勉力抬起柊沥鞭想要格挡,却已知慢了半拍,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全身。
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妖艳、诡异、快得超乎想象的红色电光,毫无征兆地自乌耳鳄身后的虚空中钻出,不带丝毫杀气,却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束缚法则之力,直射乌耳鳄后心要害!
乌耳鳄的全部心神都锁定在必杀一击上,神识察觉到身后恶风袭来时,已然稍迟半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合体后期大能,怒吼一声,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回锏格挡,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那道红芒竟似拥有生命一般,柔韧到了极致,完全不受锏风影响,顺势如毒蛇般缠绕而上,瞬间沿其手臂蔓延全身!
“什么鬼东西?!给我破!”乌耳鳄惊骇欲绝,疯狂催动体内磅礴如海的灵力,却发现周身灵窍仿佛被无数道无形枷锁瞬间封死,竟提不起半分力量!那红色电光显形,赫然是一条遍布玄奥符文、细如发丝却坚不可摧的神秘红鞭!
神鞭“胭脂”越勒越紧,深深嵌入皮肉甚至骨骼!
“咔嚓…噗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与经脉崩断声密集响起,乌耳鳄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握住、狠狠拧绞的毛巾,鲜血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中疯狂喷射而出,眼珠暴突几乎要挤出眼眶,口中白沫混合着血块狂涌,瞬间失去所有反抗能力,意识陷入无边黑暗。
下一瞬,一道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黑光的空间裂缝在其身旁无声展开,如同巨兽之口,将已成血人、奄奄一息的乌耳鳄一口“吞”入,旋即迅速闭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全场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霸凸鲁死里逃生,勉强稳住身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虚空,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剧痛的后心,握着柊沥鞭的手剧烈颤抖,一股莫名的、源自未知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是什么?是谁出手?是敌是友?
下方激战的双方修士也不约而同地减缓了动作,茫然望天,不知所措。
乌长老…人呢?
那么大一个合体后期长老,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被…被秒擒了?!被谁?
一种荒谬和恐惧的情绪迅速在西域联军中蔓延。
“撤!快撤!长老不见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恐惧瞬间击垮了西域联军的斗志,八百修士顿时阵型大乱,如同炸窝的马蜂,丢盔弃甲,向着西方疯狂逃窜,兵败如山倒。
霸凸鲁愣愣地悬在原地许久,直到部下们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茫然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震骇与无数疑问,嘶声力竭地下令:“回防!全力回援北城!快!”
神精门,秘境深处,阴暗潮湿的特制牢房。
太上长老病多正盘坐于牢房外一间狭小的静室内,就着一盏昏黄的灵灯,细细品茗。桌上一炉精致熏香默默燃烧,试图驱散地牢固有的霉味,这是他每日的清静时刻。
突然——
他面前的空间被硬生生撕开一道漆黑的口子,内部是令人心悸的虚无乱流。
下一刻,江晚迈步而出,神色冷峻,手中还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一个软绵绵、血肉模糊、气息微弱到极点的身影。
病多吓得一个激灵,手中茶杯差点摔落,一口茶水呛在喉间,硬生生咽了回去,老脸憋得通红。
江晚面无表情,看也没看吓得魂不附体的太上长老,随手将手中那摊烂泥般的人影扔进旁边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加持了最强禁制的空牢房里,动作随意得仿佛在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随后,她精准地取下那人手指上一枚已被血污覆盖的储物戒指,屈指一弹,戒指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病多身前的桌子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她走到桌边,自顾自从茶盘里取了一只干净杯子,斟满微凉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郁结。
“太上长老,”她抢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必多问。晚辈此刻…心绪纷乱,亦不知该如何解释方才种种,更不知今日这般作为,究竟是对是错。”
病多惊魂未定,手指颤抖地拿起那枚还带着血腥气和一丝恐怖威压残留的储物戒,神识下意识地往那间新牢房里一探——
合体后期!竟然是合体后期的大能!气息虽然微弱至极,但那股生命层次的威压绝不会错!此刻却如同被玩坏的破布娃娃般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浴血,骨骼扭曲,生死不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病多的脊背,冷汗唰地一下湿透了内衫。他猛地扭头,看看牢房中那个恐怖的重犯,又看看眼前这位气息明明只有金丹后期、却手段通天彻地、一次次挑战他认知极限的徒孙,嘴唇哆嗦着,喉咙咯咯作响,半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偌大的秘境牢房,只剩下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病多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要是他忽然醒了……这…这牢房的阵法…真能困得住里面那位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