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轩的痊愈,如同在沉疴坊这片压抑灰暗的水潭中,投入了一块不大却分量十足的石子。涟漪扩散的速度,超出了李狗蛋师徒三人的预料。
不同于之前治愈王大山夫妇等底层仙民的“小打小闹”,赵明轩虽是匠人,地位不高,但在“第七炼器工坊”以及更广泛的低阶匠师、手艺人圈子里,还算是个有些名气的技术工。他的伤势,许多人都知道,连“回春苑”都判了“希望渺茫”,只能靠丹药吊着。如今,他竟然在沉疴坊边缘那个不起眼的“悬壶堂”,被一个下界来的医师治好了!不仅胸口那要命的“金石感”消失了,连停滞数月的修为都隐约有了松动好转的迹象!
这个消息,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奇和隐约的希望,在沉疴坊乃至相邻几个贫民区、低级工匠区迅速传开。
于是,悬壶堂的门槛,开始被更多、情况也更复杂的病人踏破。
不再仅仅是环境病和简单劳损。有因修炼低阶功法急于求成、导致灵力属性冲突、经脉扭曲如麻的年轻修士;有在探索某个废弃洞府时,被残留的、性质诡异的“阴蚀瘴气”所伤,伤口反复溃烂、常规祛毒丹药无效的探险者;有因长期处理某种特殊“惑神晶砂”、导致神识涣散、时常产生幻听幻视的矿场监工;甚至还有一位在小型仙门中因派系倾轧、被暗中下了某种极难察觉的慢性“蚀脉散”,修为缓慢倒退、求告无门的外门执事……
这些病症,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它们共同的特点是:要么病因复杂隐蔽,涉及能量、神识、甚至法则残留的混合影响;要么病程漫长顽固,常规仙界“高效”医疗手段要么无效,要么代价高昂到病人无法承受;要么干脆就是被主流医者判定为“无甚价值”或“麻烦棘手”而放弃的病例。
李狗蛋来者不拒。每一次诊治,都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学习。他结合下界医道注重整体、辨证施治的核心思想,运用日益精熟的银针探微之术,辅以林婉清星瞳的精密观测分析和灵瑶混沌之力的特殊调和辅助,一次次地在这些“疑难杂症”面前,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洞察力与解决能力。
他用药往往不依常理,有时会加入一些被仙界药师视为“杂质过多”、“药性不纯”的下界药材,或是用独特的炮制、配伍手法,激发出寻常药物被忽略的潜在特性。他的针术更是神乎其技,不追求磅礴的灵力灌输,而是精准地刺激、疏导、沟通病人体内那些被淤塞、扭曲、错乱的“气机节点”与“灵识通路”,如同最高明的匠人,修复着最精密的仪器。
治愈的案例越来越多。
那位经脉扭曲的年轻修士,在李狗蛋以金针引导、配合特制药浴梳理三月后,扭曲的经脉被一点点矫正复原,冲突的灵力重归和谐,修为甚至因此精进了一层。
那位身中“阴蚀瘴气”的探险者,在李狗蛋以银针逼出深藏骨髓的瘴毒核心、并用一种混合了阳性灵草与特殊地火的药膏外敷后,折磨他数年的溃烂伤口终于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
那位神识涣散的监工,经过李狗蛋以安神针法结合特殊音律(灵瑶无意中哼唱的、能安抚混沌的调子启发)的调理,涣散的神识逐渐凝聚,幻听幻视消失,虽然不能再接触“惑神晶砂”,但总算恢复了正常生活。
那位身中慢性毒药的外门执事,在李狗蛋抽丝剥茧般查出毒素残留的隐蔽路径、并以一套复杂的“药针结合”排毒法治疗后,不仅遏制了修为倒退,更将暗中下毒者的线索指向了其门派内的某个对头,虽然暂时无法报仇,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和恢复的希望……
一桩桩,一件件。
悬壶堂依旧简陋,李狗蛋师徒三人依旧穿着朴素,收费依旧低廉得让其他医馆嗤之以鼻。但“李神医”的名号,却如同润物无声的细雨,悄然浸润了沉疴坊及其周边大片底层区域。
人们不再仅仅视他们为“有点本事的下界土郎中”。在那些被治愈的病人及其亲友口中,李狗蛋是“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真正把咱们这些穷仙民当人看”的“活神仙”。他的银针,被传得神乎其神,能“通阴阳”、“活死脉”、“解万毒”。他的药方,被一些底层药师偷偷研究,虽然难以复制其精髓,但也从中领悟到一些不同于主流仙界医道的思路。
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起初,是一些被治愈的病人,会带着自家产的一点不值钱的灵蔬瓜果,或是做工时省下的一两块粗糙的下品灵晶,执意要表达谢意。李狗蛋推辞不过,往往只取象征性的一点。
后来,有些病人在家中设下简单的香案,并非供奉什么神像,只是朝着悬壶堂的方向,默默祈愿家人安康,或感谢李医师的救治。他们的祈愿简单而质朴,不涉及长生大道,只关乎最平凡的生存与健康。
再后来,悬壶堂所在的这条偏僻小巷,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巷口不知何时被人自发地清扫得格外干净;夜里,偶尔会有不知谁放在门口的一盏小灯笼,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甚至有一次,几个曾在悬壶堂看过病的粗壮汉子,听说有附近地痞想来找茬(或许是受了某些眼红医馆的指使),二话不说便扛着工具堵在了巷子口,硬生生将那伙人吓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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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狗蛋起初并未特别在意这些细节。他全心沉浸在诊治与研究中,只觉得最近心神似乎格外宁定,施展医道神通时,与天地间那种“秩序化”灵气的调和感似乎顺畅了一丝,连消耗的恢复都快了少许。他还以为是逐渐适应了仙界环境的结果。
直到一个寂静的深夜。
李狗蛋正在内室静坐调息,参悟近日诊治所得。忽然,他感到识海深处,那枚代表着他医道根本的“生机道种”,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丝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纯净温暖的“意念流”,如同初春最柔和的阳光,又如同夜空中最虔诚的星光,从四面八方、从沉疴坊那些低矮的屋舍、窝棚中,悄无声息地汇聚而来,萦绕在悬壶堂周围,并有一部分,自然而然地被他的“生机道种”所吸引、接纳。
这股“意念流”没有任何强制力,不包含具体的诉求或愿力捆绑,只有最纯粹的“感激”、“信任”、“敬仰”以及……“祈愿安康”的美好期盼。它不同于香火愿力那般带有强烈的信仰索取与回报预期,也不同于功德之力那般与天地法则直接挂钩。它更贴近于一种源自无数个体最真诚心念的、自发汇聚的“念力”或者说……“心光”。
“这是……”李狗蛋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金芒,他细细体悟着这股奇异的力量。它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纯净,带着沉疴坊底层生灵特有的、在艰难困苦中依然不灭的生命力与善意。它融入他的道种,并未直接提升修为,却仿佛为他蒙尘的道心拂去了一丝尘埃,让他对“生机”、“调和”、“愈疗”之道的感悟,变得更加敏锐、通透,连带着施展医道神通时,与病人之间的“共鸣”与“信任纽带”也似乎更加牢固有效。
他走出内室,来到院中。仰头望去,沉疴坊的夜空依旧被远处工坊的微光映得昏黄,看不见星辰。但他却能“感觉”到,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心光”,如同点点萤火,从四面八方升起,汇聚于此,微弱,却连绵不绝。
林婉清和灵瑶也被惊动,走了出来。
“师父,我感觉……周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灵瑶挠着头,有些困惑,“好像……暖暖的,很安心?”
林婉清星瞳微闪,她观测不到具体能量,却能通过数据模型分析出悬壶堂周围的信息场出现了极其微妙的正向变化:“能量场稳定性提升05,环境信息熵降低,存在无法解析的、低强度的有序意念富集现象……这似乎与那些被治愈病人的正向情绪反馈存在高度相关性。”
李狗蛋缓缓点头,目光扫过沉疴坊那些在夜色中沉默的、破败的建筑,仿佛能看到其中那些虽然贫苦却依然努力活着、并对他抱有一丝善念与感激的仙民。
“是信仰……或者说,是念力。最纯粹,不涉功利的念力。”李狗蛋轻声道,“源于他们最朴素的感激与祈愿。仙界正统,追求的是对天地法则的领悟与掌控,是个体的超脱与力量的晋升。他们高高在上,视底层如草芥,自然不会在意,也接收不到这般微弱、‘无用’的念力。”
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两位弟子:“而我等医道,根植于生命本身,旨在济世愈疾。治愈他们的病痛,便是回应了他们最根本的生存需求。这份感激与信任,便是他们能给予的、最珍贵的回馈。此力虽微,却直指人心,暗合我医道‘以人为本’、‘调和生机’之根本。于我等而言,其价值,或许更胜仙丹妙药。”
林婉清若有所思:“所以,师父您的医道,在仙界反而因为这种‘向下’的关怀,意外地触及了某种被主流忽视的……‘人心之力’?”
灵瑶似懂非懂,但很开心:“就是说,因为我们真心帮了那些人,所以他们也在用他们的方式帮我们?真好!”
李狗蛋微微颔首,感受着那源源不断、虽然每缕都极其微弱、但汇聚起来却如涓涓细流般滋润道心的温暖念力,心中感慨万千。
在仙界这片追求极致力量与秩序的土地上,他们这三个“下界异类”,竟因坚守最朴素的医者仁心,无意间收获了这最纯净的“凡人信仰之力”。这力量无法让他们立刻神通广大,却让他们的道基更加稳固,道心更加澄澈,与这仙界底层真实的“人”之间的联系,也更加紧密。
悬壶堂,不仅仅是一间医馆,更成了一个特殊的“节点”,连接着李狗蛋的医道与仙界底层无数被忽视的生命。这份意外的收获,如同黑暗中的微光,不仅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或许,也将在未来某个时刻,成为他们应对仙界风浪的、意想不到的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