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京西宾馆的小礼厅,空调开到了最大,依然压不住燥热。
“荒唐!”
拍桌子的是社科院的吴教授,国内着名的经济学大拿。
他把陆沉刚发下去的《关于集成电路全产业链自主化的可行性报告》摔得啪啪响。
“陆副司长,你懂不懂什么叫比较优势?你懂不懂什么叫国际分工?”
吴教授气得假牙都在抖。
“咱们现在的优势是劳动力,是组装!芯片这种高精尖的东西,欧美已经搞了几十年,形成了专利壁垒。你现在提出来要从沙子开始造芯片,这是什么?这是重复造轮子!这是极左思维回潮!”
周围一片附和声。
财政部的代表更是把计算器按得归零归零直响:“陆司长,我也算笔账。一条8英寸线,起步就是十亿美金。这还不算后续研发。咱们国家去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这钱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陆沉坐在角落,手里转着一支铅笔。
他没看吴教授,也没看财政部的人。
他在看投影仪。
屏幕上是一张拆解图,一台此时正火遍大江南北的vcd影碟机。
“吴教授。”
陆沉手里的铅笔停了。
“这台机器,出厂价400块。咱们的利润是15块。解码芯片的专利费,要交45块。光头组件,要买索尼的,80块。”
“那又怎么样?这是市场规律!”
“前天,东芝工厂停电十分钟。”
陆沉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是北京灰蒙蒙的天。
“就因为这十分钟,中关村的内存条价格涨了30。咱们江浙所有的电脑组装厂,下个月都得停工待料。”
陆沉转过身,声音不大,像是在说家常。
“这不是分工。这是把脖子伸进人家的绳套里,还夸人家的绳子编得好。”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吴教授还要反驳,一直坐在主位没说话的那位老人抬了抬手。
那是主管工业的副总理,姓曾。
“小陆。”
曾副总理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理是这个理。但饭要一口口吃。你这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裆。”
“我不怕扯着裆,我怕以后没裤子穿。”
陆沉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折得四四方方的纸。
那是他昨晚写好的军令状。
“给我十年。”
陆沉把纸推到老人面前,“政策给个口子,人我自己找。十年后,如果拿不出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芯片,我陆沉这辈子,去大西北种树。”
曾副总理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钱呢?”
“我自己想办法。”
“人呢?”
陆沉笑了笑,指了指脑袋:“都在这儿。”
……
燕京大学,图书馆旧馆。
地下室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旧纸张发酵的酸气。
这里是存放过刊和废弃资料的地方,平时连老鼠都懒得光顾。
角落里,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在修补一本破损的《无线电》杂志。
他动作很慢,浆糊刷得极匀。
头发像个鸡窝,胡茬大概半个月没刮了,眼镜片上还有个油手印。
“借书去一楼。”
男人头都没抬,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桌面。
陆沉没走。
他拉过一把掉了漆的椅子,坐在男人对面。
“我不借书,我找人。”
“这儿没人,只有看门的狗。”
男人把修好的书压在两块砖头底下,又拿起一本。
陆沉看着他。
脑海里的档案库翻动。
林翰。
前中科院计算所最年轻的研究员,90年代初主持过代号“04机”的芯片项目。
后来项目下马,经费被砍,团队解散。
他大闹了一场,被发配到这儿看仓库,一看就是六年。
在前世的档案里,这个人会在明年心灰意冷,接受英特尔的邀请远赴美国。
二十年后,他是英特尔首席架构师,也是那个让中国芯片产业窒息了整整一代人的“技术封锁墙”的设计者之一。
“林工。”
陆沉喊了一声。
林翰的手抖了一下,浆糊滴在了桌子上。
“别叫那个词。”林翰拿抹布擦了擦桌子,“我现在就是个图书管理员。”
“04机失败,不是你的错。”
陆沉掏出一盒烟,红梅。
这是违规的,图书馆严禁烟火。
但他还是点了一根,放在桌角。
“那是工艺制程的问题,光刻胶没达标,导致良品率只有3。”
林翰擦桌子的手停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全是血丝,浑浊,却藏着刀。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陆沉把烟盒推过去,“重要的是,我知道怎么把那3变成93。”
“放屁。”
林翰冷笑一声,把抹布摔进桶里,溅起一滩脏水,“你是哪个研究所的?还是那个什么狗屁专家组的?来嘲笑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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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没滚。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不是公文,是一张手绘的图。
那是他在脑海里复刻的,未来某种湿法光刻工艺的改进流程图。
他把图拍在浆糊桶旁边。
“看看。”
林翰斜着眼瞥了一下。
只一眼。
他的目光就像是被磁铁吸住了。
他猛地抓起那张纸,凑到台灯底下,脸几乎贴到了纸面上。
呼吸开始急促。
手指开始哆嗦。
“这……这不对……光源波长如果是193纳米,折射率怎么算?这里加水做介质?疯了……这是疯了……”
林翰嘴里念叨着,突然抓起一支红笔,在图上疯狂地画起来。
“这里不行!温度控制不住!除非……除非用浸没式……”
他猛地停住,像个被雷劈中的木头人。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陆沉。
“这图是谁画的?”
“我。”
“你到底是谁?”
“发改委,陆沉。”
林翰愣住了。
发改委?那个只会批条子、搞宏观调控的衙门?
“你来干什么?”
林翰放下了图纸,眼里的光暗了一些。他怕了,怕这又是一次只会画饼的行政指令。
“我缺个总工。”
陆沉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人事,不管钱,不管怎么跟上面扯皮。你只管造东西。炸了算我的,造出来算你的。”
林翰沉默了。
他从桌角拿起那根快要燃尽的香烟,塞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呛进了肺里,咳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有条件。”
林翰把烟头按灭在满是浆糊的桌面上。
“说。”
“我不开会。不写思想汇报。不见领导。”
“准。”
“我要绝对的人事权。我看中的人,哪怕是监狱里的犯人,你也得给我捞出来。”
“准。”
“最后一条。”
林翰站起来,那一瞬间,那个颓废的图书管理员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曾经指着鼻子骂部长的天才疯子。
“如果项目失败,我不背锅。你得给我写个证明,证明不是老子的技术不行,是你们这帮当官的没给够支持。”
陆沉笑了。
他伸出手。
“成交。”
两只手握在一起。
林翰的手全是茧子和浆糊,黏糊糊的。
“什么时候走?”林翰问。
“现在。”
陆沉转身往外走,“车在外面。”
林翰没收拾东西。
这里除了那堆破书,没什么值得带走的。
两人走到图书馆门口,外面的冷风一吹,林翰打了个哆嗦。
“对了,陆司长。”
林翰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关键的问题,“咱们这项目,启动资金多少?要是少于五个亿,你就别带我去了,丢人。”
陆沉拉开车门的手僵了一下。
他回头,看着这位刚上贼船的“扫地僧”,表情有点僵硬。
“钱的事……”
陆沉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得严严实实。
“还在财政部长的口袋里。”
林翰:“……”
“那你带我出来干嘛?遛弯?”
“先上车。”
陆沉一把将他塞进副驾驶,“上了车,再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