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亲自把陆沉送到办公室门口。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
一股混杂着顶级大红袍和紫檀木的香气,扑面而来。
宽大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市委副书记,赵立春。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脸上挂着和煦到近乎亲切的笑容,看不出半点之前电话里的怒火。
“陆沉同志,来了。”
他主动迎了上来,热情地握住陆沉的手。
“这次是误会,天大的误会!让你受委屈了。”
他拉着陆沉,走到一套紫砂茶具前,亲自拿起茶壶,给一个干净的杯子斟满茶水,推到陆沉面前。
“来,喝杯茶,压压惊。年轻有为啊!面对纪委的同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是个干大事的料子!”
一连串的夸赞,仿佛之前把他丢进审讯室熬了二十几个小时的人不是他一样。
陆沉没有去碰那杯冒着热气的茶。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赵立春,开门见山。
“赵书记,我来市里快二十四小时了。”
“青阳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项目等不起。”
“青阳几十万百姓,也等不起。”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直接把那杯滚烫的“和解茶”,顶了回去。
赵立春倒茶的动作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他缓缓放下茶壶。
“陆沉同志,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是真心实意想为青阳谋发展,这一点,市委是肯定的。”
“但是,有同志实名举报,我们也要按程序办事嘛。不然,我们纪委的工作,以后还怎么开展?”
他把话题拉回到了“程序”上。
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
陆沉点点头。
“程序当然要走,我完全配合组织的调查。”
“不过……”
他话锋一转。
“我听说,新鸿基地产的刘总监,是赵书记您夫人的亲侄子?”
“不知道这份举报信,他有没有跟您提前打过招呼?”
赵立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双习惯于在会议上扫视全场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怎么会知道?
这层关系,是极其私密的家庭关系,除了最核心的圈子,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
这已经不是暗示。
这是赤裸裸的摊牌!
把一张血淋淋的底牌,直接摔在了谈判桌上。
他,赵立春,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查者。
而是利益相关的同谋!
“砰!”
他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红木茶几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陆沉,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股属于市委副书记的威压,终于不再掩饰,如潮水般涌向陆沉。
陆沉却迎着这股压力,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赵立春,而是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城市的夜景。
“赵书记,不气盛就不叫年轻人了。”
“是青阳这块地,它太重要了。”
“它的开发,必须由政府主导,服务于青阳的长远发展和国家战略,而不是被某些急功近利的资本绑架,变成他们牟利的工具。”
“这不仅仅是经济问题。”
“这是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
四个字,重如千钧。
直接把这件事的性质,从一个县的土地开发,上升到了另一个不可触碰的高度。
赵立春的呼吸,微微一滞。
陆沉转过身,重新看着他。
“如果市里觉得我这个代理县长不合适,掌控不了这个项目,我可以立刻向省委递交辞呈。”
这句话,让赵立春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辞职?
这是认输了?
“但是。”
陆沉的但是,永远都藏着真正的杀招。
“我保证,在我离开青阳之前,我会把这次所谓的‘实名举报’背后,所有的利益链条、所有试图干预国家级项目审批的商业行为,写成一份详尽的报告。”
“一并,交给省纪委的同志。”
死寂。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鸣。
赵立春死死地盯着陆沉。
他清晰地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读懂了四个字。
玉石俱焚。
这不是威胁。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为赌注,发出的最决绝的宣告。
如果赵立春敢动他,他就敢拉着赵立春,还有他背后的新鸿基,一起坠入深渊。
这个年轻人,是个疯子!
不,他不是疯子。
他是一个算准了所有筹码,然后冷静地把所有炸药都摆在桌上的赌徒。
他赌的,就是赵立春不敢跟他一起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赵立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几秒后。
他脸上的阴沉、愤怒、和不可置信,突然之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响亮的大笑。
“哈哈哈哈!”
“好!”
“好一个陆沉!好一个‘政治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陆沉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就说,能让省里那几位老首长都挂在嘴边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个贪图小利的俗人!”
“刚才,是我在考验你!”
他指着那杯已经微凉的茶。
“坐下,喝茶!”
“青阳开发区的事情,你放手去干!我们市里,会全力支持!”
陆沉并不理会赵立春的话,场面话谁不会说,都这个时候了,谁信谁才是傻子。
只要赵立春不扯他后腿,背后捅他刀子就烧高香了。
“赵书记,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了。”
“哈哈,既然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可以回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赵立春看着陆沉离去的身影,原本还虚与委蛇的笑脸,瞬间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