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发动,卷起一路烟尘,向着乡政府驶去。
“乡长,刚才那个省报的记者说,要把今天这事写成内参!还要给您做专访!”
孙连城坐在副驾驶,一张脸因为过度亢奋而涨红,嘴里不停地汇报着刚才的战果。
“还有那个电视台的,说今晚的新闻就能播!”
陆沉靠在后座上,闭着眼,手指正在发胀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动。
“推掉。”
“啊?”孙连城卡了壳,声音都变了调,“推……推掉?这可是大好的露脸机会啊!”
“露脸?”
陆沉睁开眼,车窗外的光线在他眸底流转,却照不进那片深沉的区域。
“这种风头,出了就是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刘家倒了,县里那些跟刘家有牵连的人,现在恐怕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候上电视,是嫌自己的靶子不够大吗?”
一连串的反问,让孙连城张大了嘴巴,刚下去的冷汗又从后背冒了出来。他只顾着眼前的风光,却完全没想过这背后的惊涛骇浪。
陆沉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扔给孙连城。
“把这个,寄给市纪委。”
“匿名。”
孙连城手忙脚乱地接住,信封不厚,里面似乎是一叠照片和几张票据。他捏着那薄薄的一层,却觉得有千斤重。
“这是……”
“刘四海给县里某位领导送礼的证据。”
陆沉重新闭上眼,身体陷进柔软的座椅。
“既然动手了,就要斩草除根。”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桑塔纳车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的嗡鸣和孙连城粗重的呼吸。他看着手里的信封,再看看旁边闭目养神的年轻乡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是那台笨重的大哥大。
孙连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手一抖,差点把电话扔出去。他扭过头,面无人色地看着陆沉,声音都打了结。
“乡……乡长,是……是宋县长的号码。”
青阳县的一把手,宋文斌。
陆沉的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接。”
孙连城哆哆嗦嗦地按下接听键,把话筒递到后座。
“喂。”
陆沉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话筒那头传来一个略带威严的男中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心”。
“是小陆吧?我是宋文斌。”
“宋县长,您好。”
“我听说,今天清河乡出了点乱子?”宋文斌的口吻很随意,像是在谈论天气,“东山头那边,动静不小嘛。”
“工作上的一些小摩擦,已经处理好了。”陆沉回答。
“处理好了?”宋文斌的音量提高了一点,带上了质问的意味,“我怎么听说,你把刘家的祠堂给拆了?还抓了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陆沉消化的时间。
“小陆啊,你还年轻,有干劲是好事。但做事不能太冲动,要考虑大局。刘氏宗族是清河乡的大族,刘振邦老先生也是县里的人大代表,为青阳的经济发展做过贡献的。我们做地方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尊重民俗,要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嘛。”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安定团结?”
陆沉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尾音很轻。
“对,安定团结,”宋文斌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施压,“现在事情闹大了,影响很不好。我给你个建议,先把人放了,安抚好刘家族人的情绪。至于祠堂的事,乡里出一笔钱,帮他们修复一下。姿态要放低,明白吗?”
这已经不是建议,是命令。
孙连城在副驾驶上,连呼吸都忘了。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宋县长脸上那种不容反驳的神态。
陆沉没有说话。
电话两端,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宋文斌在那头皱起了眉,正要再次开口。
陆沉伸出手指,在孙连城惊恐的注视下,轻轻按下了挂机键。
嘟。
通话结束。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孙连城瞪圆了眼睛,指着那台大哥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挂了?
就这么挂了?
那可是县长!青阳县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乡……乡长……您……”
“聒噪。”
陆沉吐出两个字,仿佛刚才挂断的不是县长的电话,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
他知道,宋文斌此刻一定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
这通电话,不过是试探。宋文斌在赌,赌他陆沉只是个愣头青,只要上级一施压,就会立刻认怂。
可惜,他赌错了。
就在孙连城的三魂七魄还没归位时,大哥大不合时宜地再次尖叫起来。
孙连城这次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他看了一眼号码,是个陌生号码,这才松了口气,把话筒递过去。
“陆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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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刚接通,赵卫国那压低了却依旧掩饰不住慌乱的声音就钻了出来。
“所里快炸锅了!刘家那帮人都在号丧,说要告我们!还有……还有,我接了好几个电话了,都是县局的领导打来的,拐弯抹角让我放人!陆乡长,这可怎么办啊!”
赵卫国是真的怕了。他只是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县局的领导,平时见一面都难,今天跟不要钱一样排着队给他打电话。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随时都会化成灰。
“慌什么。”
陆沉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可是县局那边……”
“赵所长,”陆沉打断他,“你是一名人民警察,怎么办案,需要我教你吗?”
赵卫国被噎了一下。
“审讯,取证,走程序。他们犯了什么罪,视频里拍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谁打电话来,你就把程序跟他说一遍。”
“可……可那是领导……”
陆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那盘录像带的原带,我已经派人送往市纪委了。你手里的,只是拷贝件。”
电话那头,骤然一静。
只能听到赵卫国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送去市纪委了?
赵卫国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终于明白陆沉的底气从何而来。
这已经不是县里的斗争了。
陆沉直接把桌子掀到了市里!
现在,谁敢插手,谁就是跟市纪委作对!
他赵卫国,已经被死死绑在这艘船上,想跳船,就是粉身碎骨。可要是船不沉,那他……
“我明白了,陆乡长。”
赵卫国的回答,再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反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您放心,程序一定会走到位!一个都不会少!”
电话挂断。
桑塔纳缓缓停在了乡政府大院门口。
陆沉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栋破旧的三层小楼,夜色正一点点将它吞噬。
“乡长,那明天的会……”孙连城追下车,小心地问。
陆沉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通知下去,所有村支书、村主任,一个都不能少。”
“明天的会,是站队会。”
“谁不来,谁就是刘家的同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