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干局大院里还飘着一层晨雾。
扫地老张的竹扫帚划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这片宁静里唯一的声音。
突然。
“嘎——!”
刺耳的刹车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清晨。
三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没鸣笛,却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直冲冲地闯进老干局大门,在办公楼前“一”字甩开。
车门推开,跳下来七八个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国字脸,头发梳得锃亮,正是县纪委副书记,李卫东。他是赵建国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李卫东看都不看大门一眼,大手一挥,领着人就往楼里冲。
楼道里,几个刚来上班、正端着茶杯的科员,看到这阵仗,全吓得钉在原地。
“请问……你们找哪位?”一个胆子大的科员,声音发飘地问。
李卫东眼皮都懒得抬,径直上了二楼,目光在几间办公室的门牌上扫了一圈。
“陆沉,在哪儿?”
“陆……陆沉在宿舍。”
李卫东二话不说,抬脚“砰”的一声,直接踹开了宿舍的门!
门没锁。
斜卡在门后的拖把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屋里,陆沉正坐在桌边,面前一杯茶,热气正袅袅升起。他听着楼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对于这群人的闯入,脸上看不出半分意外,像是早就等着他们了。
他只是抬起眼,扫了李卫东一下。
李卫东对上他的眼睛,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但随即就被更蛮横的官威压了下去。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在陆沉面前“啪”地一抖。
“陆沉!经群众实名举报,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巨额贿赂!经县纪委研究决定,对你实行‘双规’!跟我们走一趟!”
字字如铁,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双规!
楼道里围观的干部,有人手里的搪瓷缸子没拿稳,“哐当”摔在地上,热水溅了一裤腿。
昨天才被省里点名表扬的麒麟才子,今天就要被双规?
这天,变得比翻书还快!
“李书记,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老干局的局长一路小跑赶来,额头的汗跟油似的,衬衫下摆都从裤腰里挣了出来。
“误会?”李卫东冷笑,“有没有误会,证据说了算!”
他下巴一扬。
“搜!”
两个纪委的人立刻冲进去,抽屉被整个拽出,里面的文件撒了一地;床板被粗暴地掀翻,“咚”一声靠在墙上。
整个宿舍,瞬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陆沉却还坐在原地,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浮沫,好像被抄家的不是他。
围观的人群里,个个屏住呼吸。
赵家这是不给人留活路,要往死里整啊!
就在这时!
“李书记,找到了!”
一个工作人员猫着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
他把袋子拎到桌上,扯开袋口,猛地一倒!
哗啦——
一沓沓红色的百元大钞,像垃圾一样被倒了出来,在桌上堆成一座刺眼的小山。
“这……这起码两万块!”有人失声喊了出来。
两万块!
在这个月工资才几百块的年代,这笔钱足够压垮任何人!
铁证如山!
老干局局长的腿肚子当场就软了,一屁股靠在门框上,脸色灰败。完了,他管的地盘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仕途也到头了。
楼道里,所有看向陆沉的视线,都从震惊,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搞了半天,省委书记看重的人,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
与此同时,老干局大院外,一辆停在角落的轿车里。
赵锐透过车窗,远远看着楼里的骚动,手里的烟烧了长长一截烟灰都没顾上弹。直到看见那堆钱被倒在桌上,他才像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座椅上,吐出一口浓烟。
成了!
他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和扭曲的快意。
陆沉,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会写报告吗?
我看你进了纪委的审讯室,那双手还能不能握得住笔!
县府办。
苏婷的办公桌前,围了几个女同事,正叽叽喳喳。
“听说了吗?老干局那个陆沉,贪污被抓了,当场搜出好几万!”
“真的假的?他昨天不还……”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一个闺蜜碰了碰苏婷的胳膊,挤眉弄眼地小声问:“婷婷,你不是跟他处过吗?他真是这种人?”
苏婷正拿着小锉刀修指甲,闻言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后怕和庆幸,轻轻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
“幸好分得早。”
她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意有所指地感叹:“我早就觉得他这个人,心术不正,整天琢磨些歪门邪道,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周围的女同事们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还是我们婷婷有眼光!”
“就是!甩了他跟赵公子,那才叫一步登天!这下好了,一个天上,一个直接进牢房了!”
……
老干局,宿舍内。
李卫东看着桌上那堆钱,又看了看平静得吓人的陆沉,心底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
太冷静了,冷静得不正常。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更大的音量压下心虚。
“陆沉!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陆沉身上,等着看他崩溃,看他辩解,看他跪地求饶。
然而,陆沉只是放下了茶杯。
他没反抗,也没说话。
甚至没多看那堆钱一眼,只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起了褶的衣领。
然后,他抬起头,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李卫东。
那不是一个阶下囚该有的反应。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疑问,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看透。
李卫东的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往天灵盖蹿。
“看什么看!”他吼了一声,嗓门虽大,却透着虚,“带走!”
两个工作人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伸手就要来架陆沉的胳膊。
“我自己会走。”
陆沉淡淡一句,那两人伸出的手竟僵在了半空。
他主动迈开步子,从那堆散落的钞票旁走过,脊背挺得笔直。
傅老的房门,从头到尾都关得死死的,仿佛外面天翻地覆,也与他无关。
一切,似乎都在赵家的剧本里。
陆沉走到门口,脚下忽然一顿。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紧绷的李卫东,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李书记,昨晚没睡好?”
李卫东一愣,下意识地回:“没有啊,怎么了?”
陆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吐出的字带了点说不清的味儿。
“你的左眼皮,一直在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在纪委人员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