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最后敲击了一下。
哒。
声音很轻。
但在孙校长听来,这就像是法槌落下,宣告庭审结束。
李昂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从那张深陷进去的真皮沙发上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
甚至带着几分慵懒。
他理了理西装的下摆。
虽然那件西装并不合身,袖口还有些磨损。
但在这一刻。
在孙校长的眼里。
那简直就是一件黄马褂。
是一件披在微服私访的大人物身上的伪装。
孙校长的反应快得惊人。
李昂刚一起身。
他就跟装了弹簧一样,蹭地一下从对面弹了起来。
因为起得太猛。
膝盖还磕到了茶几边缘。
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脸上那副恭敬的笑容,就像是半永久纹上去的一样。
甚至比刚才还要灿烂几分。
“李昂同学。”
孙校长搓着手。
腰板下意识地弯曲了一个弧度。
“您刚才的指示,我都记在心里了。”
“字字珠玑啊。”
“真的是给我们学校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李昂并没有因为这几句马屁而露出笑脸。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孙校长。
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
“方向指明了。”
“路还得你们自己走。”
“我不希望,今天的话,出了这个门,就成了耳旁风。”
孙校长心里咯噔一下。
连忙摆手。
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怎么会!”
“绝对不会!”
“我们立刻开会!”
“班子成员全体参加!”
“连夜研究整改方案!”
孙校长伸出三根手指。
想说三天。
但看到李昂那淡漠的眼神。
他又硬生生把那根无名指给缩了回去。
只剩下两根。
最后咬咬牙。
只竖起了一根食指。
“一天!”
“明天!”
“明天早上八点之前!”
“一份详细的、可落地的、带责任人的整改报告,一定送到您的送到您的手上!”
他本来想说“案头”。
但一想李昂现在的身份还是个学生。
哪来的案头。
赶紧改了口。
这个“您”字。
他说得无比顺口。
无比自然。
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而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首长。
李昂看着孙校长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微微颔首。
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嗯。”
“效率要抓。”
“质量更要抓。”
“别为了赶时间,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我。”
“我的眼睛,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这话一出。
孙校长的后背又是一凉。
赶紧点头称是。
“一定!一定!”
“全是干货!绝无水分!”
李昂没再多说什么。
他转过身。
目光越过孙校长。
看向了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
意思很明显。
送客吧。
或者说。
起驾吧。
孙校长是个多么精明的人。
他在官场混了半辈子。
这点眼力见要是没有,早就回家卖红薯了。
他立刻转过头。
对着站在角落里,还捧着笔记本发愣的陈岩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凌厉得很。
意思是:还愣著干什么!开门去啊!
陈岩被这一眼瞪得浑身一激灵。
差点把手里的钢笔给扔了。
他赶紧把笔记本往怀里一揣。
三步并作两步。
小跑着冲到门口。
双手握住门把手。
轻轻地。
缓缓地。
把那扇大门拉开。
然后侧身站在门边。
低着头。
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请的手势。
孙校长并没有急着走。
他快走两步。
绕过茶几。
来到了李昂的身侧。
位置拿捏得极准。
落后李昂半个身位。
既不显得疏远。
又绝对不会僭越。
“李昂同学。”
“我送送您。”
孙校长的语气里,透著一股子不容拒绝的热情。
李昂停下脚步。
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
“校长日理万机。”
“我自己走就行。”
这当然是客套话。
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一种姿态。
孙校长哪里敢当真。
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哎呀,再忙也不差这一会儿。”
“正好我也要下楼去各个处室转转。”
“顺路。”
“顺路。”
神特么顺路。
校长办公室在顶楼。
各个处室都在下面。
这路顺得也是没谁了。
李昂没有再拒绝。
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过头。
迈开步子。
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孙校长紧随其后。
陈岩关好门。
跟在最后面。
手里还提着那个没来得及放下的公文包。
一行三人。
就这么走进了行政楼那宽敞明亮的走廊里。
此时正是下午上班时间。
行政楼里静悄悄的。
只有偶尔传来的印表机工作的声音。
李昂走在最前面。
步伐稳健。
不急不缓。
每一步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很有节奏。
孙校长跟在侧后方。
身体微微前倾。
脸上挂著谦卑的笑。
时不时还侧过头。
对着李昂的侧脸说上两句什么。
像是在介绍。
又像是在请示。
陈岩跟在最后。
大气都不敢出。
这画面。
太诡异了。
也太震撼了。
行政楼的隔音效果虽然好。
但架不住人心里的八卦之火。
刚才校长办公室里那一嗓子“拿本子记下来”。
早就传遍了这一层楼。
不少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呢。
这会儿听到脚步声出来。
一扇扇办公室的门。
就像是约好了一样。
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颗颗脑袋。
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有教务处的处长。
有科研处的干事。
还有几个来送文件的学院副院长。
他们的目光。
齐刷刷地投向了走廊中央。
然后。
所有人都石化了。
就像是被美杜莎看了一眼。
僵在了原地。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平日里威严无比,走路带风,看人都用鼻孔的孙校长。
此刻正像个老太监伺候皇上一样。
满脸堆笑地跟在一个年轻人身后!
那个年轻人是谁?
看着眼熟。
好像是那个直播的学生?
李昂?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是塞进了一团浆糊。
转不动了。
这世界怎么了?
校长疯了?
还是我们瞎了?
就在这时。
前面的拐角处。
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手里捧著一摞厚厚的文件。
戴着金丝眼镜。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正是社会科学系的副院长。
也就是那个嚣张富二代张晨的亲爹。
张承德。
他今天是来找校长汇报工作的。
刚转过弯。
他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三人组。
张承德的脚步。
硬生生地钉在了地板上。
他脸上的表情。
从疑惑。
到震惊。
再到惊恐。
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他看到了孙校长那副卑微的姿态。
那是他跟了孙校长十几年。
从来没见过的姿态!
哪怕是面对市里的领导。
孙校长也只是客气。
绝没有像现在这样。
带着一种讨好?
甚至是敬畏?
张承德手里的文件差点没拿稳。
他下意识地往墙根缩了缩。
恨不得把自己贴进墙缝里。
生怕挡了路。
李昂目不斜视。
仿佛根本没看到墙边贴著个大活人。
依旧迈著那种四平八稳的步子。
走了过去。
孙校长经过张承德身边时。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下。
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狠狠地瞪了张承德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
别出声!
别碍事!
滚一边去!
张承德被这一眼瞪得浑身发冷。
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能低着头。
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
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对着李昂的背影行注目礼。
直到三人走远了。
张承德才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小子
到底是什么来头?!
连孙校长都要这么供著?
完了!
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张晨。
好像还得罪过他?
张承德感觉自己的腿肚子有点转筋。
就在这时。
在走廊另一头的电梯口。
一个年轻的女老师。
正拿着手机假装在打电话。
其实摄像头早就对准了这边。
她是宣传部的干事。
平时就喜欢搞点小新闻。
刚才看到这一幕。
她的职业本能瞬间觉醒。
这可是大新闻啊!
绝对的爆炸性新闻!
她屏住呼吸。
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咔嚓。
虽然关了静音。
但她心里还是给配了个音。
画面定格。
照片里。
李昂走在正中间。
背影挺拔。
气场全开。
孙校长跟在侧后方。
微微躬身。
脸上带着那种只有下级面对上级时才有的笑容。
而背景里。
是贴在墙上瑟瑟发抖的张副院长。
还有各个门口探出来的震惊的脑袋。
这张照片的构图。
简直完美。
充满了故事感。
充满了张力。
李昂走到了电梯口。
停下脚步。
孙校长立刻抢先一步。
伸出手。
按下了下行键。
电梯门开了。
孙校长并没有进去。
而是伸出一只手。
挡在电梯门的感应区。
防止门夹到人。
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昂同学,慢走。”
“有什么指示,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的私人号码,刚才已经给您存上了。”
李昂点了点头。
走进了电梯。
转过身。
看着门外的孙校长。
淡淡地说了一句。
“回去吧。”
“不用送了。”
“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比送我有用。”
这话说的。
简直就是领导训话的标准模板。
孙校长却听得连连点头。
“是是是!”
“谨记您的教诲!”
“您慢走!”
电梯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孙校长那张笑成菊花的脸。
也隔绝了走廊里那凝固的空气。
电梯门刚一关上。
那个年轻女老师的手指。
就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跳动起来。
发送。
目标:江州大学教职工核心群(无领导版)。
照片发出去的一瞬间。
她只配了三个字。
“实锤了!”
一秒钟后。
原本死气沉沉的工作群。
炸了。
彻底炸了。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那不是孙校长吗?他在干嘛?他在给学生按电梯?!”
“那个学生是李昂?!就是直播那个?!”
“我的天!你们看张副院长!吓得跟个鹌鹑似的!”
“这哪里是学生啊!这分明是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啊!”
“实锤了!绝对实锤了!”
“我就说嘛!一个普通学生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整顿食堂!”
“原来是有尚方宝剑啊!”
“这背景怕是通了天了吧?”
“嘘!别瞎打听!这种级别的事,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以后见到这位爷,都绕着走!千万别惹!”
“太可怕了孙校长那腰弯的,都快九十度了!”
群里的消息刷屏速度快得让人眼花。
各种猜测。
各种惊叹。
各种分析。
层出不穷。
但最后。
所有人的认知。
都汇聚成了一个共同的结论。
一个在他们看来无比确凿,无比合理的结论。
这个李昂。
绝对不是什么贫困生。
他是上面派下来的太子爷!
是来整顿江州大学风气的!
谁要是敢惹他。
那就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