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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香灰暗渡(1 / 1)

东宁神社后山。风雪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卷起地上肮脏的积雪和尘土,形成一片片浑浊的、打着旋的白色幕墙。空气冰冷刺骨,吸一口,肺叶都像被冰碴刮过。这里远离神社前殿的喧嚣与“神圣”,是供奉之后必然的污秽归宿——垃圾处理场。几座用锈蚀铁皮和烂木板胡乱搭建的窝棚歪斜地立着,如同大地溃烂的疮疤。地面上污水横流,早已冻成一片片带着秽物形状的灰黑色冰坨,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和尿臊味。

几辆沉重的木轮推车,如同疲惫的驮兽,停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推车上是巨大的竹筐,里面盛满了神社主殿那巨大青铜香炉里清出的、混合着无数信徒祈愿灰烬的香灰。灰白色的粉末堆积如山,尚有余温,散发着浓烈、辛辣、令人窒息的线香燃烧后的气息,与垃圾场本身的恶臭混合,形成一种怪异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几个穿着肮脏破旧白色麻衣、戴着磨出毛边口罩的神社杂役,佝偻着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沉默而麻木地挥舞着特制的长柄铁耙和簸箕,将竹筐里混杂着未燃尽香梗和纸灰的香灰倾倒在地上,然后用耙子机械地摊开、翻动。动作迟缓僵硬,冻得发紫的手指在冰冷的木柄上几乎失去知觉。没有人说话,只有铁耙刮擦冻土的沙沙声、木轮车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以及风雪掠过铁皮棚顶的呜咽。

其中一个年老的杂役,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日复一日劳作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麻木。他叫老赵,没人知道他的全名。他机械地重复着摊灰的动作,铁耙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小片灰白色的尘雾。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垃圾场边缘那条被积雪和秽物覆盖、通向远处贫民窟的泥泞小路,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瞥,随即又垂下,继续他永无止境的劳作。生活,对他而言,就是眼前这堆散发着怪异味道的灰烬,和远处那条同样看不到希望的路。

风雪卷起香灰的粉尘,扑打在他的口罩和眉毛上,凝结成灰白的冰晶。他毫不在意,只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动作笨拙而迟缓。就在他再次挥动铁耙,耙向一堆新倒出的香灰时,耙齿似乎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老赵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停,只是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铁耙的角度稍稍改变,继续向前耙动。但就在这细微的改变中,铁耙的侧齿巧妙地避开了那个硬物,而耙头前端则顺势将覆盖其上的厚厚灰烬扒开了一点。

一抹刺眼的靛蓝色,瞬间暴露在灰白色的香灰中!

老赵浑浊的瞳孔,在口罩上方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只是耙开了一小块稍显板结的灰团。他继续挥动铁耙,像最吝啬的农夫梳理贫瘠的土地,动作依旧机械、迟缓。但每一次挥动,都极其“巧合”地将周围更多的灰烬覆盖到那抹靛蓝色之上。同时,他的脚步也随着耙灰的方向,看似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一点点靠近那个被重新掩埋的硬物。

几耙之后,那抹靛蓝色再次被厚厚的灰烬覆盖,只留下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微微凸起的小包。

老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仿佛累了。他拄着铁耙,佝偻着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身体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垃圾场外围——

距离垃圾场边缘约五十米,一棵挂满冰凌、早已枯死的老槐树后。两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同样黑色礼帽的身影,如同融进阴影的雕塑,无声地矗立着。风雪卷起他们大衣的下摆,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他们分毫。他们的脸大半隐在竖起的衣领和帽檐的阴影下,只有偶尔扫视垃圾场时,帽檐下会闪过一道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的目光。那是特高课的“眼睛”。从香灰被运抵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死死盯住了这片污秽之地。

老赵的咳嗽声更剧烈了,他弯下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咳嗽的间隙,他极其短暂地、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棵枯树的方向。那两个黑影依旧纹丝不动,如同钉死在雪地里。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一遍遍扫视着垃圾场里每一个杂役的动作,扫视着地上每一堆翻动的灰烬。

老赵直起腰,喘息着。他不再看枯树方向,目光重新落回脚下那片被翻动的香灰上。他拖着脚步,极其缓慢地、像真正的老人那样,走向旁边一辆空着的木轮推车。他拿起靠在车辕上的一个同样肮脏的破麻袋,开始慢吞吞地往里面装那些被摊开、翻动过的“处理”过的香灰。动作依旧迟缓、笨拙,仿佛每一个弯腰、每一个抓取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风雪似乎更大了。卷起的雪沫和香灰粉尘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更加浑浊的幕障。能见度急剧下降。

老赵佝偻的身影,在这片浑浊的幕障中,显得更加模糊不清。他装灰的动作没有加快,但每一次弯腰抓取灰烬的位置,却极其精准地靠近那个隐藏着靛蓝色包裹的小土包。他粗糙、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在抓起灰烬时,看似随意地拂过那个小土包。第一次拂过,周围的灰烬被带走了薄薄一层。第二次拂过,手指的力道似乎“不小心”加重了一点,小土包微微塌陷下去一点,靛蓝色的一角再次显露。第三次拂过…他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鼹鼠,借着抓取灰烬的动作掩护,闪电般探入灰堆,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坚硬、带着陶土质感的罐壁!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如同拂去一片落叶般自然!

那只沾满灰烬的、粗糙的手,极其轻微却无比精准地一勾、一提!

一个用靛蓝色碎白花纹“风吕敷”包裹着的、约莫成人拳头大小的粗陶罐子,如同变魔术般,瞬间从灰堆里被“带”了出来!罐体冰冷粗糙,沾满了灰白色的香灰粉末。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借着弯腰抓灰的动作和风雪卷起的浑浊幕障的掩护,那只手的动作幅度小到了极致!从暴露到提起,只在眨眼之间!在老赵直起身,将那把混着骨灰罐的灰烬“自然”地倒入破麻袋的动作掩护下,完成了最后的隐藏!

骨灰罐沉入麻袋底部,被冰冷的灰烬迅速覆盖、掩埋。

老赵的动作没有丝毫异常。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麻袋。只是继续慢吞吞地、一捧一捧地往麻袋里装着灰烬。直到麻袋装了半满。他费力地拖动着沉重的麻袋,将其扔上那辆空着的木轮推车。然后,他推起推车,木轮在冻硬的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挪地,沿着那条被积雪和秽物覆盖、通向贫民窟的泥泞小路走去。他的背影在风雪中佝偻得更加厉害,像一个随时会被寒风刮倒的破麻袋。

枯树下,两个特高课便衣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直追随着老赵推车的身影,直到他推着那辆装着半袋“肥料”的破车,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小路尽头,消失在贫民窟那片更加肮脏、混乱的阴影里。

贫民窟深处。一条散发着恶臭、几乎被垃圾和冻硬的污水完全堵塞的死胡同尽头。老赵将推车停在一堵塌了半边的土墙后。风雪在这里被阻挡了大半,但寒冷和污秽的气息更加浓重。他解开麻袋口,双手探入冰冷的灰烬中,摸索着,很快,那个冰冷、沉重的靛蓝色包裹被掏了出来。

他没有打开包裹。甚至没有拂去上面厚厚的一层灰烬。只是用那双粗糙、沾满灰白粉末的手,极其仔细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包裹的结系得更紧了些。然后,他抱着这个沾满香灰的骨灰罐,像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佝偻着背,再次推起空车,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死胡同,汇入了贫民窟如同迷宫般更加狭窄、肮脏的巷道。

巷道的阴影里,污水冻结的冰面上倒映着扭曲的人影。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头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头巾、挎着一个破篮子的中年女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一处窝棚的阴影里闪出。她的脚步与老赵蹒跚的推车声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若即若离的节奏。她的目光低垂,只看着脚下污秽的雪地,仿佛一个普通的、在风雪天里匆忙回家的妇人。

两人在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废弃木料的丁字巷口,极其短暂地交汇。没有眼神接触。没有言语。

老赵推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甚至没有侧头。只是在车轮碾过一块冻硬的秽物、车身微微颠簸的瞬间,他那双抱着骨灰罐的、沾满灰烬的手,极其自然地、如同卸下重负般,极其轻微地向外松了一下。

就在这颠簸的、不足半秒的间隙!

那个挎着破篮子的女人,脚步没有丝毫错乱,身体却如同被风吹拂的柳枝般,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向推车方向微微倾斜了一下!她的手臂,在羊皮袄宽大袖口的掩护下,如同灵蛇出洞,闪电般探出!动作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那只同样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极其精准地、轻柔地托住了那个因颠簸而微微下坠的靛蓝色包裹底部!

一托!一带!

包裹瞬间脱离了老赵的手,滑入了女人宽大的羊皮袄袖筒深处!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无声无息!如同两片雪花在风中擦肩而过!

老赵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依旧看着前方泥泞的小路。推车吱呀作响,继续蹒跚前行,仿佛刚才那微不足道的颠簸从未发生。他空着的双手,此刻插进了破棉袄的袖筒里,抵御着刺骨的寒风。

而那女人,在完成交接的瞬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或加快,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节奏,挎着破篮子,低着头,迅速拐进了旁边一条更加黑暗、堆满垃圾的岔巷。她的身影在污秽的阴影中闪了几闪,便如同水滴融入墨池,彻底消失不见。

风雪依旧在贫民窟污秽的巷道间穿梭呜咽。

恶臭依旧弥漫。

推车的吱呀声渐渐远去。

一切,都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那冰冷的、沾满香灰的“归巢”,承载着铅皮包裹的密码本、铜质胶囊里的胶卷、以及无名英烈的骨灰,如同投入暗河的漂流瓶,在无数双沉默而忠诚的手的传递下,悄然滑向那条通往希望彼岸的、无声的信道。

灰已暗渡。

无声的信道,在污秽与风雪中,悄然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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