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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印匠”现身(1 / 1)

黑暗。粘稠的、带着腐败木质和劣质油漆气味的黑暗,沉重地包裹着武韶残存的意识。胃部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在腹腔深处疯狂地切割、撕扯。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起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铁锈腥甜。身体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刺骨的寒意穿透了骨髓。他感觉自己正坠向无底的深渊,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着最后的光亮和声音。

“…咳…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从武韶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重的毛玻璃。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艰难地聚焦。

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在近处跳跃着。灯焰被玻璃罩拢住,投下极其有限、却稳定的光圈。光圈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中草药苦涩味、陈年木料的腐朽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类似骨灰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沉闷气味——和福寿堂如出一辙,却又更加封闭、更加压抑。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狭窄、坚硬的地方。身下是粗糙的、冰冷刺骨的木板,硌着他每一寸骨头。身侧是同样粗糙、带着毛刺的木质板壁,散发着浓重的松脂和油漆味。头顶…头顶是同样低矮、压抑的木质顶板,距离他的鼻尖不过一尺!

这不是床!这…这分明是一口没有盖盖子的薄皮棺材!

武韶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椎!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被拆散了架,胃部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金星乱冒,再次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别动。”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声音不高,嘶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砾石在摩擦,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的虚弱,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武韶嗡嗡作响的耳膜。

武韶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再次艰难地睁开眼。油灯昏黄的光圈边缘,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坐在一口倒扣着的厚实木箱上,身形瘦小得惊人,裹在一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棉袍的袖口和肘部磨得油亮。他低垂着头,花白、稀疏、如同枯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一张脸完全隐在油灯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只能看到嶙峋的、如同刀削石刻般的下颌轮廓,以及那下颌上稀疏的、同样花白的胡茬。

他的一只手,枯瘦、骨节突出、布满深褐色老人斑和细密伤痕的手,正端着一个粗陶药钵。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同样粗陶的短杵,正以一种极其稳定、异常精准的节奏,缓慢而有力地研磨着钵中的药材。杵尖与钵底摩擦,发出沙沙…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黑暗里,如同某种神秘的、带有催眠力量的咒语。

“你…咳…你是谁…” 武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他试图看清阴影中那张脸,但光线太暗,只能看到对方低垂的眼帘和微微翕动的、同样干瘪的嘴唇。

研磨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一个…等死的人。” 阴影中的声音答道,嘶哑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呢?抱着骨灰罐,咳着血,倒在垃圾堆里…也是去赶死的?”

武韶的心猛地一沉!骨灰罐!他的骨灰罐呢?!他下意识地想转头寻找,动作再次引发了胃部的剧痛,眼前又是一黑!

“罐子…在墙角…”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裂了条缝…灰撒了点…死人的东西…沾多了…不吉利…”

武韶顺着对方枯瘦手指极其轻微地一指,在油灯光圈边缘的墙角阴影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深褐色粗陶罐子。罐体完好,只是罐口边缘似乎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纹。罐子旁边,散落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混合着王世安烈士骨灰和神社香灰的“信物”!

他心头一紧!但此刻更紧迫的是身份!这个神秘人是谁?是敌?是友?还是…只是福寿堂一个麻木的伙计?

“福寿堂…的?” 武韶强忍着剧痛,试探着问。

“福寿堂?” 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寒风吹过枯骨,“给活人刻碑…给死人画像…哄鬼的地方…我?呵…我住棺材里…只刻…给死人看的东西…” 他研磨药杵的动作再次变得稳定而精准,沙沙…沙沙…

住棺材里?刻给死人看的东西?武韶深陷的眼窝里,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意识!江南省委密信中那潦草的血字——“印匠”!那个隐匿的伪造大师!那个可能假死脱身的金石名家!

难道?!

就在这时,阴影中的人停下了研磨。他极其缓慢地放下药钵和药杵,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僵硬和谨慎。然后,他佝偻着背,极其艰难地、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般,从倒扣的木箱上站起身。他端着一碗刚刚捣好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漆黑粘稠的药汁,一步步挪到武韶躺着的“棺材”旁。

昏黄的油灯光,终于照亮了他的上半张脸。

武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蜡像!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浅不一的焦褐色,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蜈蚣般凸起的狰狞疤痕!左半边脸尤其可怖,肌肉扭曲僵硬,眼皮被疤痕拉扯得几乎无法完全闭合,露出浑浊发黄的眼白。右眼相对完好,但那瞳孔却异常地幽深、平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在疤痕遍布的脸上,投射出令人心悸的冷静光芒。他的鼻梁似乎曾经断裂过,歪斜地塌陷着。嘴唇干瘪,被疤痕拉扯得微微变形,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

这张脸,是地狱的通行证,是酷刑的活化石!任何与“技艺登峰造极”的想象,都在这张脸面前被击得粉碎!

“喝。” 嘶哑的声音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将那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递到武韶嘴边。

武韶看着那张触目惊心的脸,看着碗里漆黑粘稠、如同泥浆般的药汁,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里的腥甜汹涌翻腾!但他没有选择。他强忍着巨大的不适和怀疑,张开干裂的嘴唇。

药汁滚烫、苦涩到了极点!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和腐败气息,如同吞咽滚烫的泥浆!药汁滑过喉咙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如同火焰般灼热的暖流猛地从胃部升腾而起!这股灼热霸道无比,瞬间压过了腹腔深处的冰冷剧痛,甚至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强烈松弛感!但同时,一股更加猛烈的恶心感也随之涌上!

“呃…噗——!” 武韶再也无法忍受,身体猛地侧翻,对着“棺材”外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呕吐起来!这一次吐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大股大股混合着黑色药汁和胃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秽物!

呕吐让他几乎虚脱,眼前阵阵发黑。但奇怪的是,胃部那如同钝刀切割般的剧痛,竟然在这阵撕心裂肺的呕吐之后,奇迹般地减弱了许多,只剩下一种闷闷的、如同余烬般的灼烧感。那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也被那霸道的药力驱散了一些。

“阎王…不收…咳血的鬼…” 嘶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嘲讽?“死不了…就起来…把脏东西…收拾了…”

武韶剧烈地喘息着,口腔里充斥着苦涩和酸腐的味道。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虚弱的身体。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张疤痕遍布的脸,锁定着那只完好右眼中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咳咳…你到底是谁?” 武韶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不顾一切的锐利,“‘印匠’?你是…‘印匠’?”

阴影中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深处仿佛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他没有回答武韶的问题,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佝偻着背,坐回那个倒扣的木箱上,重新拿起药钵和药杵。沙沙…沙沙…研磨的声音再次响起,节奏稳定如初,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沉默。只有药杵研磨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棺材铺里回荡,如同时间流逝的刻度。

武韶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猜错了?这只是一个古怪的、会点土方子的棺材匠?

他不甘心!目光如同最执着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个狭窄、压抑、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空间。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墙角那个小小的药炉上!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黄泥小火炉,炉膛里燃烧着微弱的炭火。炉子上坐着一个深褐色的粗陶药罐,罐口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色的蒸汽。吸引武韶目光的,不是药炉本身,而是药炉旁边,随意搭在一块破抹布上的东西!

一把刻刀!

不!不止一把!是几把!

它们安静地躺在油腻的破布上,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内敛的金属光泽!

武韶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擂击!

那不是福寿堂里那种粗笨的、用来刻墓碑的凿子或宽刃刻刀!

那是极其纤细、如同柳叶般轻薄、刀尖却异常锐利、带着微妙弧度的精钢刻针!针柄用细密的、带着岁月包浆的藤条紧密缠绕,便于手指精准发力!这种刻针,是微雕、是金石篆刻登峰造极的大师,用来在方寸之间勾勒天地、复刻神韵的专属工具!寻常刻碑匠人,一辈子都未必能摸到这种级别的刻刀!

武韶的目光猛地移向那个佝偻的背影!移向那双在药钵上方稳定移动的、枯瘦、布满伤痕和老人斑的手!那双手…那稳定到可怕的研磨动作…那精准得如同机械的节奏…这绝非一个普通棺材匠的手!

“‘茧’…咳…‘茧’让我…来找‘印匠’…” 武韶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烧红的炭火里滚过,“东宁神社…朱印文书…要救人…救比命还金贵的人…只有‘印匠’…能造那把…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沙沙…沙沙…

研磨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阴影中的人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武韶的话充耳不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武韶吞没。难道…真的不是他?

就在武韶几乎要放弃的瞬间!

研磨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停止了。

阴影中的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那张疤痕遍布、如同地狱通行证的恐怖脸庞,在油灯跳跃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那只完好的右眼,此刻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古井,而是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死死地钉在武韶的脸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药钵和药杵。然后,他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武韶躺着的“棺材”旁。

他伸出那只枯瘦、布满伤痕的手,动作却异常稳定。他没有触碰武韶的身体,而是用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极其精准地、轻轻地拂过武韶胸前破旧棉袍上,那片被鲜血浸透、此刻已经凝结成暗褐色硬壳的污渍。

他的指尖,在那片冰冷的血污上停留了片刻。那布满伤痕的手指,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凝固的血块上极其轻微地摩挲着,感受着那粗糙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质感。

然后,他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右眼,如同寒潭深渊,再次锁定了武韶深陷的眼窝。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冰冷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进这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棺材铺:

“纸…是‘神宫御料’…掺了柘树皮浆…和朝鲜进贡的…‘雪蚕丝’…水火不侵…韧如牛筋…”

“印泥…叫‘赤心丹’…朱砂…是富士山火山口…沉积百年的‘辰砂王’…碾成万目粉…调以南海鲛人油…琉球珊瑚粉…还有…金箔…”

“十六瓣菊纹…每一瓣…弧长相差…不能过发丝十分之一…”

“刀剑相交的点…勾玉的圆心…必须…是菊纹中心…第九瓣…与第十一瓣…黄金分割的…交点…”

“云纹…不是刻的…是‘养’出来的…用刻针的侧锋…在石冻上…‘游’…如笔走龙蛇…差一丝…神韵…全无…”

“神官私印…是‘虫鸟篆’…每一个转折…都藏着…一个…只有持印者…才知道的…‘断笔’…那是…心跳的…缺口…”

他每说一句,语速就加快一分,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对技艺极致追求的热忱!那双枯瘦的手,随着他的话语,在空中无意识地、却又极其精准地比划着刻刀的角度、线条的弧度、石料的纹理!仿佛那些繁复到极致的神纹、那些鬼魅般的防伪暗记,就镌刻在他灵魂深处!

他猛地俯下身,那张疤痕遍布的恐怖面孔几乎要贴到武韶脸上!完好的右眼里爆射出骇人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光芒!嘶哑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告诉我!你要救的人…值不值得…我再用这条…从坟里爬出来的烂命…去碰那…看一眼…都要折寿的…‘神前砂’?!”

“值不值得…我再用这双…刻过山河…刻过星辰…刻过…自己墓碑的手…去雕那…沾着…天皇陛下…神气儿的…鬼画符?!”

咆哮声在狭窄的棺材铺里回荡,震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嘶哑的尾音带着剧烈的咳嗽,他佝偻的身体因激动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棺材”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武韶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空洞的黑暗被这突如其来的、裹挟着地狱业火般的咆哮彻底点燃!他看着眼前这张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疤痕遍布的脸,看着那只燃烧着疯狂与死志的独眼,感受着那枯瘦手指下传来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震颤!

“值得!” 武韶的声音如同两块冻石在撞击,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用你的刀…刻穿这地狱!救出…能刺穿这黑夜的…星火!这命…这双手…值!”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印匠”那只枯瘦、布满疤痕、此刻却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手腕!

骨节与疤痕碰撞。

冰冷与滚烫交织。

绝望与希望在这一刻,如同淬火的刀剑,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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