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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神社探秘(1 / 1)

东宁神社的森严,是裹在香火里的铁。高大的鸟居如同巨兽的肋骨,森然矗立在通往神社的石阶起点,朱红的漆色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透着一种凝固血液般的暗沉。石阶覆盖着厚厚的、被踩踏得发黑的积雪,两侧伫立着覆满霜雪的石灯笼,像一列列沉默的、被冻僵的守卫。空气里弥漫着冷杉的清冽、香烛燃烧的焦糊味,还有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木料混合着线香灰烬的沉闷气息,形成一种压抑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氛围。

武韶站在鸟居下,微微佝偻着背,裹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棉袍,外面罩着伪满民政部文教科那件象征性的、浆洗得发硬的黑色制服。他刻意没有戴帽子,让花白的鬓角和枯槁的面容暴露在寒风中,更添几分落魄文人的酸腐气。蜡黄的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混合着谦卑与好奇的神情,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胃部的灼痛如同永不熄灭的暗火,在腹腔深处闷闷燃烧。距离“寒窑”的倒计时,仅剩三十小时。每一口吸入的冰冷空气,都像在吞咽碎玻璃。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呕意和眩晕,将那份盖着伪满民政部文教科鲜红公章、内容措辞极其空洞的“民俗文化考察公函”捏在手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石阶的尽头,神社本殿那庞大、覆盖着厚重积雪的唐破风式屋顶,如同巨兽匍匐。殿前巨大的石制香炉里,堆积着厚厚的、早已冻硬的香灰,几支新插的细香在寒风中徒劳地冒着微弱的青烟。几名穿着白色狩衣、浅黄色差袴的神官在殿前空旷的雪地上无声走动,动作一丝不苟,神情淡漠超然,如同被丝线操控的木偶。他们的眼神扫过零星几个前来参拜、冻得瑟瑟发抖的本地乡民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而在本殿侧后方,通往更深庭院的小径入口处,武韶敏锐地捕捉到两个穿着深色棉袍、看似普通杂役的身影。但那两人站立时微微岔开的双脚,扫视四周时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以及腰间那不易察觉的、被棉袍掩盖的鼓起轮廓,都清晰地指向一个身份——便衣特高课。

神圣的表象下,是冰冷的铁幕。

武韶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带着香灰味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他迈步踏上石阶,脚步刻意放得虚浮,甚至故意在覆雪的石阶上踉跄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带着痛苦的吸气声。这动作立刻引来了台阶上方一名年轻神官的注意。那神官眉头微蹙,快步走下几级台阶,来到武韶面前,语气带着程式化的疏离:“先生,参拜请走正阶。身体不适,可至社务所稍歇。” 他的日语标准,带着京都腔的优雅,眼神却冰冷地审视着武韶的衣着和手中那份格格不入的公函。

“啊…失礼了…失礼了…” 武韶连忙躬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略显笨拙的日语回应,同时双手恭敬地递上那份“公函”,脸上堆起谄媚又惶恐的笑容,“鄙人…伪满洲国民政部文教科…武韶。奉…奉上峰之命,前来贵社…考察…考察满洲传统神道信仰与…与本地民俗之融合…以备…以备教化之用…” 他故意说得磕磕巴巴,将一个小官僚面对“神圣之地”时的手足无措和急于完成任务的功利心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年轻神官接过公函,目光快速扫过伪满民政部那枚鲜红的公章和空洞的措辞,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中的不耐和轻蔑几乎不加掩饰。他显然对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打扰神社清净的“考察”深恶痛绝。他正想开口拒绝。

“何事喧哗?” 一个低沉、平稳、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武韶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只见本殿侧面的“社务所”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同样身着白色狩衣、浅黄色差袴,但质地明显更为考究,袖口和衣襟处绣着极其繁复、象征高阶神官身份的淡金色云纹。他身形瘦削,面容清癯,颧骨高耸,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水。正是神社的神官长,森田。

年轻神官立刻躬身,双手捧着公函,快步走到森田面前,低声汇报了几句,语气带着明显的请示和敬畏。

森田的目光隔着镜片,落在武韶身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两道冰冷的x光射线,缓慢而精准地扫过武韶的全身——从他花白的鬓角、枯槁的面容、浆洗得发硬的制服,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沾着雪水泥渍的旧棉鞋。最后,停留在武韶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带着谦卑惶恐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卷着香炉里的灰烬,在空旷的殿前打着旋儿。

武韶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胃部的剧痛。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卑微惶恐的姿态,甚至让身体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森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他精心构建的伪装。三年前在哈尔滨,面对黑泽时那种被层层剥开的感觉,再次隐隐浮现。

终于,森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对年轻神官说了句什么。年轻神官立刻垂首应道:“嗨依!” 然后转向武韶,语气虽然依旧疏离,但少了些不耐:“武桑,请随我来社务所。”

武韶心中暗松半口气,但警惕却提升到了顶点。他连连躬身道谢,跟着年轻神官,亦步亦趋地踏上石阶,走向那间散发着陈旧木料和线香气息的社务所。经过森田身边时,他垂着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冰冷目光如同实质般停留在他的后颈上。

社务所内光线昏暗,陈设古朴。巨大的木制神龛占据了一面墙,里面供奉着象征神体的“御神镜”,镜面在幽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浓郁的线香味道几乎令人窒息。几张宽大的矮几旁,散坐着几位正在抄写经文或低声交谈的年长神官。他们看到武韶进来,目光短暂地扫过,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冷漠,随即又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年轻神官将武韶引到靠窗一张矮几前,示意他跪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森田神官长已经端坐在矮几后,面前摊开着武韶那份公函,旁边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绿茶。他并未看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公函边缘,指甲修剪得异常整洁。

“武桑对神道信仰的…民俗融合,有何具体见解?” 森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武韶脸上。

武韶早有准备,立刻摆出一副诚惶诚恐又努力思索的模样,开始背诵一些从伪满官方宣传册上看到的、关于“日满亲善”、“王道乐土”、“神道抚慰民心”的陈词滥调。他故意说得有些混乱,夹杂着几个不准确的神道教术语,将一个对神道一知半解、只为应付差事的小官僚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同时,他的眼角余光如同最隐蔽的镜头,快速扫视着社务所内部——神龛下方锁着的几个厚重木柜(存放重要物品?),墙壁上悬挂的几幅装裱精美的、盖着硕大朱红印鉴的神社“御神札”样本(印鉴图案!),以及森田手边那个半开的、里面似乎放着几本登记簿册的抽屉。

他的话语在森田那古井无波的目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可笑。当武韶提到一个明显错误的神道教典故时,旁边一位抄经的老神官甚至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意味的鼻音。

森田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动作优雅而缓慢,仿佛在品味,更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武韶话语的无趣与终结。

“武桑的见解,颇具…时代特色。” 森田放下茶杯,声音平直,听不出是褒是贬。“神社乃清净之地,民俗考察,当以不扰神域清净为先。武桑可自行观览殿外设施,殿内核心区域,非虔诚信众,不便开放。社内典籍,亦不外借。” 他直接堵死了武韶深入探查的所有可能,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铁壁。

“是…是…神官长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下官绝不敢扰了神明清净!只在殿外观摩…观摩即可!” 武韶连忙躬身应承,脸上堆满谄笑,心中却一片冰凉。正门已堵死。

就在这时,社务所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一名穿着深色棉袍、看似杂役的中年男子无声地闪了进来,快步走到森田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几句什么。武韶的耳朵瞬间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军方…物资…朱印…核对…”

森田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杂役”立刻垂首退下,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

机会!

武韶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抓住这短暂的“空隙”,脸上露出更加谦卑惶恐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学术性”的求知欲:“神官长大人…下官…下官方才在殿外,见有信众手持一种…盖着贵社庄严印鉴的文书…竟能在…在军方哨卡畅行无阻…实在令人惊叹!此等…此等彰显神威、护佑信众之神物…不知…不知是否也是我满洲神道信仰与…与皇军武运昌隆相得益彰之体现?下官…下官斗胆,若能见识一番此等神物之形制…于教化民众、彰显皇恩,必有莫大裨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住森田的反应,尤其是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森田的目光,在武韶提到“朱印文书”和“军方哨卡”的瞬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平静无波的古井深处,仿佛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难以捕捉,但武韶那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直觉,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陡然升起的警惕和审视!

社务所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位抄经的老神官也停下了笔,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投向武韶。线香的烟雾在昏暗的光线中扭曲盘旋。

森田沉默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矮几光滑的表面,发出极其细微、却如同鼓点般敲在武韶心头的“嗒、嗒”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武韶维持着前倾的姿态,脸上的谄笑几乎要僵硬,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胃部的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喉咙里的腥甜汹涌翻腾!

就在武韶几乎要支撑不住时,森田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疏离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武桑对此物,倒是…颇为留意。” 森田的声音依旧平直,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神宫大麻’,乃神赐之护符,承载神明之伟力,庇护虔诚信众。其形制、请领,皆有严格神道仪轨,非世俗之物,更非…教化工具。” 他刻意加重了“神宫大麻”这个更正式、更具神圣性的称呼,同时完全回避了与“军方”的任何关联,将文书的性质牢牢限定在纯粹的宗教范畴内。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扫过武韶枯槁的脸:“至于其形制…神恩浩荡,威严具象,岂容凡俗轻慢窥视?武桑身为文教官员,更当谨守本分,敬神畏天。此等神物,非请领资格者,见之无益,反恐…亵渎神明,招致不祥。” 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冰冷刺骨,如同实质的冰锥。

彻底封死!连看一眼的请求都被以“亵渎神明”的名义无情驳回!甚至还隐含着威胁!

武韶的心沉到了谷底。脸上却只能做出恍然大悟、诚惶诚恐、几乎要匍匐在地的卑微姿态:“是!是!下官愚钝!下官愚钝!亵渎神恩,罪该万死!多谢神官长大人教诲!下官…下官这就告退!只在殿外观摩!绝不敢再有半分妄念!”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站起来,动作因“惶恐”和身体的“虚弱”而显得笨拙不堪,甚至带倒了矮几上一个空着的青瓷茶杯。

茶杯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八嘎!” 旁边的年轻神官忍不住低声呵斥。

“无妨。” 森田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在武韶因“慌乱”而更显佝偻的身影上。“武桑体弱畏寒,行动不便。村上,你送武桑出去。” 他对着那名年轻神官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名为村上的年轻神官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还是躬身应道:“嗨依!”

武韶心中警铃大作!送?是监视!是要亲眼看着他离开神社范围!

他连连鞠躬道歉,在村上冰冷目光的“护送”下,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退出社务所。走下石阶时,他故意一脚踩空,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覆盖着黑雪的石阶上!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武韶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一次并非完全伪装。胃部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在这一摔之下彻底爆发!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用手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抽搐、咳嗽起来!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冲破指缝,大股大股地喷溅在肮脏的雪地上,迅速凝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冰晶!

“你?!” 跟在后面的村上神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看着雪地上那滩迅速冻结的暗红,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只是有点虚弱的汉人小官僚,竟然病得如此严重!

“抱…抱歉…污了…污了圣地…” 武韶艰难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此刻惨白如纸,沾着血污和雪水泥泞,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痛苦和极度的“羞愧”,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老毛病…惊扰了…惊扰了神官大人…罪过…罪过…”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次都徒劳地跌回冰冷的雪地。

村上看着武韶那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警惕也被浓重的厌恶和急于摆脱麻烦的情绪取代。他可不想让这个吐血的病痨鬼死在神圣的神社台阶上,那才是真正的亵渎!他皱着眉头,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肮脏的苍蝇:“快走!快走!别死在这里!”

武韶如蒙大赦,又挣扎了几下,才勉强扶着冰冷的石阶边缘,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背,用手死死按着剧痛的胃部,一步一挪,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走下石阶。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沾着暗红冰晶的脚印,在惨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直到走出鸟居的范围,走到神社外围被煤烟和垃圾腐臭笼罩的破败街巷,身后那道冰冷厌弃的目光才终于消失。

武韶猛地靠在一堵冰冷刺骨的断墙上,身体因剧痛和极度的精神消耗而剧烈颤抖,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淌下,瞬间在寒风中变得冰冷。

失败了。正面接触,一无所获。朱印文书的影子都没摸到。

但并非全无收获。

森田神官长那瞬间锐利的眼神,那冰冷警告的话语,那名为“神宫大麻”的正式称呼,以及军方人员出现时那种无声的默契…都无比清晰地印证了神社与军方那铁板一块的共生关系!文书的特权等级极高,管理森严到了神圣化的地步!纸张、印泥、印章、神官私印…重重防伪,如同铁壁!

更关键的是…那个名字——村上神官!

武韶喘息稍定,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空洞的黑暗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针般的光芒,艰难地刺破了绝望的迷雾。他伸出沾着血污的手,极其缓慢地、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断墙砖缝里,深深地、刻下了几个扭曲的符号——那是“村上”名字的日语片假名速记。

伪造之路,如同攀登万丈冰崖,渺茫而致命。

但那个年轻神官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厌烦和不耐…或许,这就是冰崖上唯一可能存在的、细微的裂缝?

武韶最后望了一眼那在冬日阴霾中森然矗立、飞檐斗拱的神社轮廓。几盏白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如同招魂的幡。

他猛地转身,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个带血的脚印,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扎进东宁镇污秽、黑暗、如同巨大捕兽夹般的街巷深处。

如同带伤的孤狼,消失在冻土的阴影里。

胃中的灼痛与那枚深烙脑海的朱红印记,一同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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