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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戏子”新令(1 / 1)

哈尔滨的冷,是阴的。它不像边境的朔风那样咆哮着要撕碎你,而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无声无息地钻进你的骨头缝里,用缓慢的、带着锈蚀感的寒意,一点点啃噬你的意志和体温。民政部大楼那巴洛克式的繁复拱顶下,巨大的空间里只回荡着单调、空洞的脚步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更衬出一种死水般的凝滞和压抑。

武韶坐在他那间位于三楼角落、光线永远不足的办公室桌前。桌面上堆着些无关紧要的卷宗,封面印着伪满民政部的双色徽记,像两块黏在腐肉上的霉斑。他佝偻着背,深色的旧棉袍裹着愈发显得单薄的身躯,仿佛要把自己缩进那层破旧的布料里,避开无处不在的窥视。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陷的眼窝里,目光落在面前一份摊开的《满洲日日新闻》上,视线却仿佛穿透了油墨印染的纸张,凝固在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点上。

报纸头版,赫然是东宁边境“剿匪大捷”的报道。配着一张模糊不清的战场照片:焦黑的雪地,扭曲的残骸(隐约可见雪地摩托的履带碎片),几具被刻意摆弄成“英勇”姿态的日军士兵尸体。标题用巨大的、狰狞的字体嘶吼着:“帝国雄师雷霆一击!东宁边境粉碎赤俄渗透阴谋!毙伤抗联悍匪数十,缴获机密器械!” 字里行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胜利气息。

武韶的手指,骨节因为寒冷和旧伤显得异常突出,此刻正无意识地捻着报纸粗糙的边缘。指尖的触感冰冷而麻木。他的视线在那行“毙伤抗联悍匪数十”上停留了许久。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刺入颅骨深处,带来一阵尖锐而沉闷的剧痛。他仿佛能闻到那遥远雪原上被硝烟和鲜血浸透的焦糊味,听到那最后绝望的咆哮和手榴弹沉闷的爆响。

老金…栓子…那些连名字都未曾知晓、却在雪原深处用生命守护着星火的“雪狼”…他们是否就在那“数十”之内?那被缴获的“机密器械”…是“磐石”的衍生体吗?它最终…发出了怎样的声音?是撕开了一条生路,还是仅仅奏响了一曲悲壮的挽歌?

胃部的旧伤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烧般的灼痛,如同冰冷的火焰在腹腔深处舔舐。喉咙里泛起熟悉的腥甜铁锈味。他强行咽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吞咽声。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空洞似乎更深了,几乎要将所有的光都吸进去。窗外灰蒙蒙的天光斜射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则隐在深重的阴影里,界限分明,如同被一刀劈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声,只有门轴转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带着油润感的“吱呀”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武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拉扯。他放在报纸边缘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指甲在粗糙的纸面上刮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但他抬头的动作却异常缓慢,带着一种被沉重公文压垮的疲惫感。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卑微和惶恐的惊讶表情。

“羽…羽田阁下?”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眼神里迅速堆叠起下级官员面对上级时特有的那种畏缩和恭顺。他作势要站起来行礼。

门口站着的正是羽田。一身笔挺的关东军参谋制服,一丝褶皱也无,领口的风纪扣严丝合缝地扣到下颌,将他那张本就线条冷硬的脸衬托得更加不近人情,如同刀削石刻。他的眼神,冰冷得像手术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精准地、一寸寸地扫过武韶的脸、肩膀、手臂,最后落在他刚刚捻着报纸的手指上,停留了半秒。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低温,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要凝结成冰。

“不必。” 羽田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平直,毫无起伏,像一块冻硬的铁板。“武桑看起来精神不佳?天气严寒,更需保重身体。” 话语是关切,语调却冰冷得如同宣读判决书。

“是…是,多谢羽田阁下关怀。昨夜整理些积年档案,受了些寒气…老毛病了…” 武韶微微躬着身,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感激,左手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轻轻按在胃部的位置,眉头微蹙,仿佛在忍受着不适。

羽田的目光在他按着胃部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投向窗外灰暗的天际。“东宁那边,刚刚传来捷报。帝国将士,用鲜血和忠诚再次扞卫了边境的安宁。”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语调没有任何波澜,“粉碎了一起有组织的、由赤俄背景支撑的渗透活动。毙敌甚众,缴获了重要的间谍器械。”

武韶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充满了“敬佩”和“庆幸”:“啊!实乃天佑皇军!天佑满洲!那些赤俄分子和抗联残匪,不自量力,胆敢冒犯帝国天威,落得如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阁下运筹帷幄,功勋卓着!”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从喉咙里挤出,烧灼着他的声带和良知。

“功勋?” 羽田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更像是对这个词汇本身的嘲讽。“情报工作,没有胜利,只有永无止境的怀疑和…代价。”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武韶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深入,“现场通讯记录里,有一个词被反复提及,在混乱的枪炮和噪音中,显得格外刺耳…‘磐石’。”

磐石!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武韶的耳膜上!他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胃部的灼痛感骤然加剧,如同有冰冷的刀刃在里面搅动!他强行控制住呼吸的节奏,让每一次吸气都显得绵长而虚弱。按在胃部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用这尖锐的刺痛来维持大脑最后一丝清明。

“磐…磐石?” 武韶抬起头,蜡黄的脸上露出纯粹的、茫然的不解,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遥远或无关紧要的名词,“这个词…下官似乎在…在什么地方听过?好像是…某种地质术语?或者…某种建筑材料?” 他的眼神空洞而困惑,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翳。

羽田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高倍显微镜,死死锁定着武韶脸上每一丝肌肉的细微牵动,瞳孔的每一次缩放,呼吸的每一个停顿。办公室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隐约传来,更添几分压抑。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武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腹腔深处的剧痛。

终于,羽田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叮铃铃——叮铃铃——!”

办公桌上那部老式黑色电话机,骤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铃声!这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如此突兀和巨大,如同在绷紧的琴弦上狠狠划了一刀!

武韶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这并非伪装,而是高度紧张下的本能反应。他下意识地看向电话,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混杂着惊愕和本能警惕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茫然覆盖。他看向羽田,带着请示的意味。

羽田的目光在电话机和武韶惊愕的脸上飞快地扫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平静冰面下瞬间掠过的暗流。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武韶这才伸出手,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拿起那沉重的黑色听筒,贴近耳朵。他的声音瞬间切换成工作状态,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倦怠和程式化的恭敬:“喂?民政部文教科,武韶。”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长途电话特有的电流杂音和距离感,但武韶瞬间就分辨出了那特有的、带着江南口音的日语腔调——是他的“联络点”,那家位于道外区、由一位“亲日”江南商人开设的绸缎庄老板,代号“茧”。

“武桑吗?我是大和绸缎庄的田中啊!” 声音热情洋溢,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实在抱歉打扰您!您上个月订的那批苏州宋锦,货终于到了!花色品相都是顶级的!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亲自过来验验货?或者…我给您送到府上去?这批货抢手得很,晚了怕就没了!”

宋锦?武韶的脑子在剧痛和高压下飞速运转。这是紧急联络的暗语!“宋锦”代表“最高级别、刻不容缓的任务指令”。“亲自验货”意味着必须立刻、亲自前往联络点接收!

一股比窗外的寒风更凛冽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武韶的心脏。江南省委!苏联方面!他们在这个时刻,在羽田冰冷的注视下,用这种方式传递指令!时机精准得如同刀锋悬颈!他几乎能感觉到羽田那两道实质般的目光,正穿透空气,死死钉在他握着听筒的手和半边侧脸上。

“啊!是田老板!” 武韶的声音里立刻注入了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一丝急迫,“宋锦到了?太好了!花色品相都没问题吧?…亲自过来?…好好好!这批料子我等好久了!这样,我…我下午!下午抽空就过来一趟!务必给我留着!” 他故意提高了些音量,语气带着一种小职员得到心仪之物的急切,又夹杂着对工作的无奈,“唉,手头还有点琐事…下午,一定!”

“好嘞!好嘞!武桑放心!给您留着!下午见!” 对方爽快地挂了电话,忙音在听筒里响起。

武韶缓缓放下听筒,那黑色的硬塑外壳似乎还残留着刺骨的冰凉。他转向羽田,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歉意和尚未褪去的“惊喜”:“羽田阁下,实在抱歉,一点私事…家里托人从南边订了些衣料…”

“无妨。” 羽田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直,“家事为重。” 他的目光在武韶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秒,那冰冷的审视似乎要将他的颅骨都看穿。“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边境虽安,城中…仍需警惕。” 留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他不再看武韶一眼,转身,军靴踏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冰冷、如同铁锤敲击般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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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武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敢微微松弛一丝。冷汗,早已浸透了贴身的衣物,此刻在阴冷的办公室里,带来刺骨的寒意。胃部的灼痛如同翻江倒海。他缓缓坐回椅子,身体陷进那冰冷的皮革靠背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眼前交替闪现着报纸上那狰狞的标题、雪原上刺眼的探照灯光柱、老金扑向光明的决绝背影…还有羽田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

下午。道外区。大和绸缎庄。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道外区的街巷,如同这座城市被遗忘的、布满污垢的肠道。低矮破败的俄式板房和杂乱搭建的窝棚挤在一起,墙壁上糊着层层叠叠的、早已被风雪和煤烟侵蚀得面目全非的招贴画和告示。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冻硬垃圾的腐臭、廉价脂粉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积雪被踩踏成肮脏的黑色冰泥,在坑洼的路面上反射着昏黄路灯浑浊的光。穿着破烂棉袄、眼神麻木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几个醉汉蜷缩在背风的墙角,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穿着土黄色制服的伪满警察挎着步枪,像秃鹫一样在巷口逡巡,凶狠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路人。

武韶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像一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的小职员,微微佝偻着背,脚步有些虚浮,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脏水和冰碴,在迷宫般的窄巷里穿行。每一次与巡逻警察擦肩而过,每一次感觉到身后似乎有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他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胃部的灼痛如影随形。他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的阴影,每一扇窗户后面可能存在的窥视。

大和绸缎庄的招牌,在一排低矮的店铺中并不起眼。门脸狭小,玻璃橱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里面挂着几匹颜色黯淡、落满尘土的布料样品。武韶推开门,门楣上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嘶哑干涩的“叮当”声。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布匹和樟脑丸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货架上堆满了卷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绸缎,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一个穿着半旧藏青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个黄铜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清脆规律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店里回荡。正是“茧”。

听到铃声,“茧”——绸缎庄老板田中抬起头,看到武韶,圆胖的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热情洋溢的笑容:“哎呀!武桑!您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吧?” 他站起身,绕过柜台迎上来,动作带着商人的殷勤。

“田老板,叨扰了。” 武韶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疲惫和一丝急迫,“那宋锦…”

“放心!放心!给您留着呢!顶好的货色!” 田中一边笑着应承,一边极其自然地走到门口,探头朝外面左右看了看,然后顺手将一块写着“店主外出,稍后即回”的木牌挂到了门把手上,轻轻掩上了店门。门板合拢的瞬间,隔绝了外面巷道的嘈杂和窥探,也将店内昏黄的光线与外界彻底隔绝。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店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田中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凝重。他看向武韶的眼神,锐利如鹰,再无半分商人的油滑。

“武韶同志。”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急促,用的是纯正的中文,带着江南口音,“时间紧迫。‘老家’(江南省委)和‘北方的朋友’(苏联)联合下达最高指令。”

武韶的身体瞬间绷直,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的伪装在同志面前卸下,深陷的眼窝里爆射出慑人的精光,之前的疲惫和病态一扫而空,只剩下钢铁般的意志和冰冷的专注。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

田中迅速转身,走到柜台后,蹲下身,在靠墙的一个厚重橡木钱柜底部摸索着。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他从钱柜夹层里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用油纸和锡箔严密包裹的扁平小包。他站起身,将小包递给武韶,动作迅捷而稳定。

“代号‘北极星’。” 田中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上膛般清晰有力,“由我方‘雪狼’小队接应,已于三日前抵达东宁边境预定区域。”

武韶的心猛地一沉!三天前!正是报纸上报道“剿匪大捷”的时间点!他接过那个冰冷的小包,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沉重。

“遭遇日军前所未有之重兵封锁!‘雪狼’小队为掩护突围,损失惨重,几近…全员玉碎!” 田中说出“玉碎”二字时,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沉重和痛楚,“‘北极星’核心成员之一,行动负责人瓦西里同志,身负重伤,情况危急!彼得罗维奇同志(‘指针’)携带的关键设备受损!密码专家索菲亚同志暂时安全,但亦濒临极限!他们现藏身于边境线我方最后的安全点——‘寒窑’,位置在此!” 他飞快地报出一串极其拗口的地名坐标和地貌特征,那是只有最熟悉边境密林和抗联地下交通线的人才能理解的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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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韶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捏着那个油纸包,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老金他们…果然…瓦西里重伤…设备受损…“寒窑”的位置…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敌人因边境冲突和‘雪狼’的抵抗,已如惊弓之鸟!封锁强度倍增!常规通道已完全断绝!”“茧”的声音愈发急促,带着一种燃烧般的急迫,“‘老家’和‘北方的朋友’联合命令:代号‘戏子’!不惜一切代价!七十二小时内!必须确保‘北极星’小组安全越过东宁封锁线!进入苏联境内!重复:不惜一切代价!七十二小时!这是死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七十二小时!

这十二个字,如同十二道裹挟着冰碴和火焰的雷霆,狠狠劈入武韶的脑海!瞬间将他所有的思维都炸得一片空白!胃部的灼痛仿佛被这巨大的冲击点燃,化作一股滚烫的岩浆在腹腔内奔涌!眼前似乎有血光在闪动。

“茧”死死盯着武韶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托付,有信任,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任务等级:绝密!启用‘磐石’最高紧急预案!所需资源,尽最大可能优先保障!‘老家’和‘北方的朋友’只认结果!‘北极星’必须过境!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武韶的咽喉。

武韶握着那个冰冷的油纸包,站在绸缎庄昏黄的光线下,身体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旧棉袍的袖口下,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胃部的剧痛如同冰冷的火焰,舔舐着他的神经末梢。

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空洞的黑暗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只留下最深处一点冰冷、坚硬、如同淬火黑曜石般的核心。

他当着田中的面,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撕开了那个油纸和锡箔严密包裹的扁平小包。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张极其薄、近乎透明的特殊胶片。胶片上,用微缩技术烙印着密密麻麻、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点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点和线仿佛构成了一幅通往地狱深渊的星图。

武韶的目光在那张微缩胶片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他伸出左手——那只曾按在剧痛胃部的手,极其稳定地从长衫内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镀银的朗森打火机。拇指用力一擦。

“嚓!”

一簇幽蓝、稳定、带着死亡气息的火苗,骤然腾起!

在田中惊愕的目光中,武韶毫不犹豫地将那张承载着江南省委和苏联最高指令的微缩胶片,凑近了那幽蓝的火舌!

嗤…!

一股极其细微、带着蛋白质焦糊味的青烟瞬间腾起。那薄如蝉翼的胶片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整个过程不过两秒钟。幽蓝的火苗映照着武韶那张毫无表情的、蜡黄的脸,深陷的眼窝在跳动的火光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火苗熄灭。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和淡淡的焦糊味。

“戏子,明白。” 武韶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砺石在摩擦。他看着田中,眼神里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冰冷决绝。“不惜一切代价。七十二小时。‘北极星’过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抬手,将那冰冷的朗森打火机,狠狠按在了自己剧痛翻搅的胃部!坚硬的金属外壳隔着棉袍,重重地、狠狠地撞击在旧伤的位置!

“呃——!”

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从武韶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剧痛如同爆炸般瞬间席卷全身!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和后背!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用这自残般的剧痛,强行压制住体内翻江倒海的灼烧感和精神上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压力!用这极致的痛苦,来换取大脑最后、也是最清醒的运转!

田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武韶瞬间惨白的脸和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那双深陷眼窝里燃烧着的、如同濒死星辰般冰冷而疯狂的光芒,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和托付。

武韶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动作牵扯得腹腔内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挺直了几乎要被剧痛压垮的脊梁,将那枚依旧温热的打火机收回内袋。动作稳定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不再看田中一眼,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挂着“店主外出”木牌的店门。旧棉袍的下摆,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

手指搭上冰凉的门把手,轻轻一拉。

门外,哈尔滨阴冷的、裹挟着煤烟和绝望气息的寒风,如同等待已久的猛兽,瞬间汹涌而入,吞噬了他单薄的身影。

他一步踏出,将绸缎庄昏黄的光线和那沉重如山的托付,狠狠甩在身后。身影迅速融入道外区迷宫般黑暗、肮脏、布满窥视的巷弄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同水滴汇入冰河。

只有那刺骨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在空旷的巷道里盘旋,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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