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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骨灰封盖(1 / 1)

强效吗啡的冰冷溪流,如同一条剧毒的冬眠之蛇,顺着大腿肌肉的纹理缓缓游弋、扩散。它暂时麻痹了那疯狂撕咬的神经末梢,将腹腔深处那片血肉模糊的战场强行拖入一种沉重、粘滞的麻木深渊。剧痛并未消失,只是被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棉絮包裹、压制下去,化作了意识深处沉闷的背景噪音。

武韶瘫在冰冷的水门汀地面上,如同被海浪抛上岸的濒死鱼。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短促,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吗啡特有的、令人眩晕的甜腻气息。冷汗浸透的棉袍紧贴着冰凉的皮肤,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不断刺入骨髓。他疲惫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摇晃。窗外,哈尔滨的冬夜是凝固的墨汁,风雪在玻璃上拍打着无声的节奏。胃里那块烧红的烙铁暂时沉寂了,但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呻吟、控诉着极限的透支。

他挣扎着,用尽那被吗啡麻痹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上半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片麻木下的暗流汹涌,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恶心感。他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着。意识如同漂浮在浑浊的油面上,沉重而滞涩。黑泽那双淬毒冰锥般的眼睛,“影子”那催命符般的毒牙,“磐石”母版在审查库房里的孤悬……无数的危机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着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点清醒的堤岸。

他需要知道时间!

手腕上的老怀表早已在昨夜的挣扎中表蒙碎裂,指针停在了某个绝望的时刻。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球扫向房间角落那个唯一的窗户。窗外,依旧是沉沉的、无边的黑暗,风雪肆虐。黎明……还远。

但时间不等人!

尤其是对“磐石”母版而言!对赵大锤而言!对那个在“百乐声”唱片公司秘密车间里,即将进行的、关乎整个“灰烬”计划成败的终极熔炼而言!

他必须确认!必须传递最后的警示!哪怕这具身体已濒临彻底崩溃!

武韶喘息着,颤抖的手伸向怀里——不是止痛药,而是一小截用蜡封住的、铅笔粗细的碳棒。这是他与外界联络的最后一道保险——一个极其原始、却几乎无法被电子设备捕捉的化学信号装置。他哆嗦着,用牙齿咬开蜡封。碳棒顶端露出一点暗红色的化学引火药头。他将其凑近冰冷的水门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划!

“嗤啦——!”

一道极其刺眼、带着强烈硫磺气味的惨白色火花猛地迸射而出!瞬间照亮了他惨白扭曲的脸和布满灰尘的冰冷地面!光芒极其短暂,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闪光,随即熄灭。空气中只留下浓烈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硫磺气息。

信号发出去了。

给潜伏在“百乐声”附近、如同冬眠毒蛇般的“邮差”。

内容只有一个字——“铸”!

执行最终熔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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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声唱片株式会社”的后厂区,深藏在迷宫般狭窄、堆满废弃机器和油污雪堆的巷道尽头。时间已近凌晨,万籁俱寂,只有风雪在破旧的铁皮屋顶上呼啸、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一座低矮的、窗户被木板钉死的红砖平房,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风雪和黑暗之中。这里是废弃的旧模具维修车间,早已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此刻却成了“灰烬”计划最后一步的熔炉。

车间内,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悬挂着的、蒙着厚厚油污的防爆工作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照亮了中央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陈年灰尘和劣质煤烟混合的刺鼻气味,冰冷而浑浊。巨大的阴影在斑驳的砖墙和堆满废弃金属零件的角落里无声蠕动。

赵大锤佝偻着背,站在一盏昏暗的工作灯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身上那件沾满油污和暗黄色虫胶渍的藏蓝色工装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他不停地搓着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仿佛要搓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每一次搓动,指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不时警惕地扫向车间那扇厚重铁门的缝隙,又飞快地投向车间深处——那里,是唯一的同伴,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在车间最深处、被巨大废弃车床阴影笼罩的区域,一个穿着同样油污工装、身形瘦削、动作却异常沉稳的身影正在忙碌着。他背对着赵大锤,正小心翼翼地调试着一个用耐火砖临时砌筑的、结构简陋却透着一股原始力量感的熔炼炉。炉膛内,焦炭已经点燃,幽蓝色的火苗在鼓风机(一个用自行车气筒改装的手摇装置)的微弱气流下,如同毒蛇的信子,贪婪地舔舐着炉膛内壁。旁边,放着几块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锡锑合金锭,还有一小包暗红色的氧化铁粉末。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股煤炭燃烧的烟气和金属预热后特有的、微弱的金属腥气。

这人代号“铁砧”,是“磐石”小组在“百乐声”内部的技术核心,沉默寡言,技艺精湛如机器。他听到了赵大锤那压抑不住的、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但他没有回头,没有安慰,只是用一块沾满油污的破布,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那个特制的、用来浇铸封盖的金属模具型腔。模具内壁已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

“铁……铁砧师傅……”赵大锤的声音干涩发颤,如同砂纸摩擦,“……真……真要……干?”他下意识地又搓了搓手,目光再次扫向紧闭的铁门,仿佛那扇门外,随时会冲进索命的恶鬼。

“铁砧”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沉稳地擦拭着模具。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低沉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回答,没有一丝波澜:“炭火已旺。时辰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声,如同幽灵的低语,在车间厚重的铁门外响起!声音被风雪的呼啸掩盖了大半,却清晰地穿透了铁门的缝隙,传入赵大锤和“铁砧”的耳中!

赵大锤浑身猛地一哆嗦!差点跳起来!

“铁砧”擦拭模具的手终于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那是一张极其普通、丢在人堆里瞬间就会被遗忘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布满油污的皱纹下,闪烁着一种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冰冷而坚定的光芒。他对着赵大锤微微点了点头。

赵大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颤抖着走到铁门旁,拔掉沉重的插销,将铁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裹着破旧棉袄、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瘦小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带来一股刺骨的寒风和雪沫。是“邮差”!他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用破麻布包裹的、约莫一尺见方的沉重木盒!

“信号……‘铸’!”“邮差”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一路疾奔后的喘息和风雪的寒气。他将木盒塞到赵大锤怀里,动作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再次消失在门外的风雪黑暗中。铁门被迅速关上,插销落下。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无声无息。

赵大锤抱着那沉重的木盒,如同抱着烧红的烙铁,又像抱着千钧巨石。他踉跄着走回“铁砧”身边的工作灯下。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木盒粗糙的表面,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种深入木纹的、冰冷的沉重感。他颤抖着手指,解开麻绳,掀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块从伪满审查委员会库房流转出来的、被深褐斑驳金属封盖死死压住的顶级虫胶母版!封盖冰冷的金属表面,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沉重、内敛、如同古老岩层般的哑光。封盖上那些均匀分布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骨灰融合点,此刻更显得神秘而悲怆。

而在木盒的一角,还放着一个更小的、密封得极其严实的锡罐——那是“磐石”同志剩余的全部骨灰!赵大锤的目光落在那个冰冷的锡罐上,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铁砧”的目光也落在那块沉重的母版和锡罐上。他那双如同淬火钢铁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敬意与决绝的波澜。他不再言语,只是对着熔炼炉的方向,重重地点了下头。

熔炼炉里的焦炭已经烧得通红,幽蓝色的火苗变成了炽烈的橙黄色,热浪扭曲了炉口附近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车间内的温度开始明显升高,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却又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燥热。

“铁砧”拿起一块锡锑合金锭,用特制的长柄坩埚钳稳稳夹住,将其缓缓送入那翻滚着炽热火焰的炉膛深处!冰冷的金属接触到高温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表面迅速泛起一层流动的微光。赵大锤则拿起那包暗红色的氧化铁粉末,如同捧着祭祀的香灰,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神圣而残酷的时刻。

合金锭在烈焰的拥抱下,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形态。坚硬的棱角变得圆润、模糊,银亮的表面蒙上了一层流动的橘红色光晕,如同沉睡的金属之灵在苏醒。终于,它彻底屈服于高温,化作了一汪在坩埚底部微微荡漾、闪烁着诱人而致命光泽的液态白银。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将赵大锤脸上惊恐的汗珠瞬间蒸干。

“铁砧”用坩埚钳夹起坩埚,动作沉稳有力。滚烫的金属液在坩埚内微微晃荡,映照着炉火的光芒,如同熔化的星辰。他将那包暗红色的氧化铁粉末递向赵大锤。

赵大锤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接过粉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他颤抖着,将粉末均匀地、如同天女散花般,撒入那翻滚的银亮熔液之中。

“嗤——”

暗红的粉末接触滚烫金属的瞬间,激起一片细密的白色蒸汽!银亮的液面瞬间被染上一层暗沉、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红色泽!液体的流动性似乎也瞬间增强,散发出一种更加灼热、更加危险的气息!

最关键的一步!

赵大锤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钉在那个冰冷的锡罐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锡罐。指尖传来冰冷、坚硬、沉甸甸的触感,如同握住了一块北满冻土深处的寒冰。他旋开密封盖。

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极其微弱的、混合着硝烟、冻土、松脂以及生命彻底燃烧殆尽后最本质的、无机质的灰烬气息。干燥,冰冷,带着深入骨髓的寂寥与肃杀。罐内,是深褐色、近乎于黑的颗粒状骨灰,掺杂着无法焚尽的、沙砾般的微小碎片。

赵大锤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短促。他看着罐中那属于“磐石”同志的最后存在,又看了看那翻滚着、散发着致命高温的暗红熔液。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决绝如同电流般贯穿了他颤抖的身体!他猛地一咬牙,脸上的恐惧被一种近乎狰狞的狠厉取代!他不再犹豫,用特制的陶瓷长柄勺,狠狠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锡罐中剩余的、冰冷的骨灰,舀起一大半!

勺子里的骨灰,深褐近黑,冰冷干燥,如同被研磨过的星辰碎片。

他高高举起勺子,手腕稳定得惊人!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那翻滚的暗红熔液!

然后,手臂猛地一倾!

冰冷的、承载着英魂的深褐色骨灰颗粒,如同黑色的瀑布,迎着灼人的热浪,义无反顾地、均匀地倾泻而下,浇灌进那翻滚着、散发着致命高温的暗红色金属熔液之中!

“嗤啦——!!!”

一声远比氧化铁融入时更加剧烈、更加令人心悸的声响猛然爆发!如同千万个微小的灵魂在滚烫的金属中发出无声的呐喊!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混合着高温金属、氧化铁、以及骨灰焚烧后最本质无机质的气息猛地升腾而起!浓烈,悲壮,带着一种令灵魂颤栗的献祭感!

暗红的熔液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岩浆,瞬间剧烈地翻腾、滚动起来!深褐色的骨灰颗粒在炽热的金属中迅速沉降、分解、融合!它们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最细微、最坚韧的星辰,均匀地弥散在滚烫的溶液里!将原本暗红的色泽,染上了一层更深沉、更内敛、如同沉淀了无尽血与火、仿佛古老青铜器刚出土时的——深褐斑驳!

溶液在骨灰彻底融入后,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粘稠而沉重的质感,表面泛着一种金属和矿物质混合的、哑光的、如同大地本身般厚重苍凉的特殊光泽!它在坩埚内微微荡漾,不再仅仅是金属熔液,而是一汪融化了烈士忠魂与冰冷金属的——英灵之汤!

“铁砧”的眼神锐利如鹰!时机到了!

他双手紧握沉重的坩埚钳,手臂肌肉坟起!滚烫的热浪扭曲了他的面容。他稳稳地倾斜坩埚!

那混合着“磐石”骨灰的、滚烫粘稠的深褐斑驳金属液,如同一条沉默燃烧的熔岩之河,带着无与伦比的热量和重若千钧的象征意义,带着献祭般的悲壮,缓缓倾倒而下,精准地浇灌进早已准备好的、覆盖在虫胶母版音纹区域上的特制金属模具型腔之中!

“滋……嗤嗤嗤——!”

高温金属液接触冰冷模具的瞬间,爆发出更加刺耳的灼烧声和更加浓烈的白汽!刺鼻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车间!那滚烫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填充着型腔的每一个角落,将那刻满微米级密码沟壑、承载着抗联命脉的虫胶音纹区域,连同武韶呕出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一同严密地包裹、覆盖、封存!

热浪扭曲了空气,也扭曲了赵大锤的视线。他死死盯着那渐渐由炽亮转为暗沉、由液态凝固为固态的封盖表面。深褐斑驳的金属在冷却中逐渐显现出它的最终形态——厚重、坚实、表面带着细微的、如同古老岩层般的铸造纹理,以及那均匀分布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骨灰融合斑点。它不再仅仅是一块金属,它是一块由烈士忠魂与冰冷金属熔铸而成的、守护着冰原火种的——无字碑!

沉重的金属封盖,在模具中渐渐冷却、定型。

车间里,只剩下熔炼炉余烬的低沉嗡鸣,以及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焦糊、骨灰焚烧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赵大锤如同虚脱般,一屁股瘫坐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背靠着废弃的车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块渐渐失去红光的沉重封盖,眼神里充满了后怕、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与释然。

“铁砧”依旧沉默地站着,如同他身边那些冰冷的钢铁。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卡尺,审视着模具中那渐渐凝固的深褐斑驳。昏黄的光线下,封盖表面那些骨灰融合点,如同无数双沉默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凝视。

无声的丰碑,已成。

沉重的盖子下,封存着冰原的火种,也凝固着滚烫的忠魂。

然而,就在这熔炼余温未散、悲壮气息弥漫的车间外,隔着一道狭窄、堆满积雪和废弃物的冰冷巷道。

对面一栋更高、更破旧的砖楼,三层的阁楼窗户后面。

厚重的、挂着厚厚冰霜的窗帘被极其小心地掀开一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

一支细长的、包裹着防寒伪装布的望远镜镜头,如同毒蛇的独眼,从缝隙中无声地探出。

镜片后,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冰冷、锐利、毫无感情,如同手术刀般,穿透风雪和模糊的玻璃,精准地、死死地锁定着“百乐声”旧模具车间那扇紧闭的、厚重铁门!

“夜枭”的瞳孔,在黑暗中,无声地收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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