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橡木门在狂暴的砸击下剧烈震颤,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门外,特高课宪兵生硬的吼叫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武韶濒临崩溃的耳膜:“开门!立刻开门!临检!”
死局!绝对的死局!
冷汗瞬间浸透武韶的全身,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紧心脏。他猛地回头——桌上,那块刚刚凝固、依旧散发着灼人高温的深褐斑驳金属封盖,如同刚刚落成的墓碑,死死压着下面染血的母版!敞开的“磐石”骨灰锡罐、散落的熔炼工具、桌面上、自己衣袍上刺目的暗红血迹……空气中浓烈未散的金属焦煳与骨灰焚烧的混合气味,如同无声的控诉!任何一条,都足以将他送上黑泽的刑架!
就在门锁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呻吟、即将被暴力撞开的千钧一发之际——
武韶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扫过桌角那个刚刚被他用来浇铸封盖的便携式坩埚!坩埚内壁还残留着少量暗红滚烫、尚未完全凝固的金属熔液!
没有思考!只有本能!
他猛地抄起那把沉重的长柄坩埚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坩埚狠狠朝着即将被撞开的门板方向一泼!
“哗啦——嗤——!”
暗红色的、粘稠滚烫的金属熔液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泼洒在门板内侧和门后的地板上!接触到冰冷的木地板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灼烧声和浓烈的白烟!一股更加刺鼻的焦糊味瞬间盖过了之前的骨灰气息!滚烫的液滴溅落在地,迅速凝固成暗红狰狞的疤痕!
几乎就在同时!
“砰——咔嚓!”
厚重的橡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门锁的金属部件扭曲崩飞!两个如狼似虎的关东军宪兵率先冲入!后面跟着的,正是那张苍白瘦削、金丝眼镜后闪烁着冰冷审视光芒的脸——黑泽大佐!
冲在最前面的宪兵猝不及防,军靴一脚踩在门口那片尚未完全凝固、依旧滚烫粘稠的金属熔液上!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那宪兵如同被毒蝎蜇中脚心,猛地跳起,抱着脚掌痛苦地蜷缩下去!滚烫的金属液瞬间烧穿了他的皮靴,粘在了皮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和焦糊味!
浓烈的白烟混合着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门口一小片区域。混乱、惨叫、刺鼻的气味!
黑泽眉头猛地一蹙,冰冷的眼神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混乱的白烟,精准地锁定在办公室中央的武韶身上!
武韶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半跪在地,左手死死按着腹部,右手徒劳地伸向那个倾倒的坩埚,脸上满是痛苦、惊慌和虚脱的汗水。他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成一团。地上,散落着几块尚未熔化的锡锑合金锭和那包撕开的氧化铁粉末。桌面上,那片狼藉的血迹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眼。
“大……大佐……”武韶的声音嘶哑微弱,充满了痛苦和“意外”的惊恐,他指着地上那片灼热的狼藉和哀嚎的宪兵,又痛苦地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更多暗红,“咳咳……属……属下该死……熬药……失手打翻了药罐……这……这炉子……是……是熬药化锡引火用的……没……没想到……”
黑泽的目光如同手术刀,飞快地扫过现场:
- 地上的金属熔液(“熬药化锡”?)
- 散落的合金锭和氧化铁粉(“引火”?)
- 桌上和武韶身上的大片血迹(“胃疾呕血”?)
- 空气中浓烈的焦糊、血腥和金属味(掩盖了骨灰焚烧的气息?)
- 武韶那副形销骨立、面如金纸、嘴角溢血的垂死模样(表演?真实?)
- 还有那个被烫伤、痛苦哀嚎的部下(意外?苦肉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上。那块深褐斑驳的金属封盖,此刻被武韶“无意”中碰倒的一个厚重文件夹半掩着,只露出一个沉重的边角,上面沾着几滴暗红的血迹,与桌面其他血迹混在一起。旁边,那个敞开的“磐石”骨灰锡罐,被几本摊开的线装书巧妙地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冰冷的锡罐边缘。刻针、放大镜等工具散落在书籍文件之间,倒像是文化专员案头工作的常态。
疑点重重!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刻意和巧合!
但……证据呢?那封盖下的母版?那锡罐里的骨灰?那刻痕?那焚烧骨灰的确凿气味?都被眼前这片混乱的“意外”和浓烈的血腥、焦糊所掩盖、模糊了!
黑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武韶痛苦蜷缩的身体和那片被半掩的封盖上反复逡巡。他向前走了两步,锃亮的军靴踩在凝固的金属疤痕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半掩的文件夹,看清下面金属物的全貌。
武韶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爬满脊背。他强忍着胃部新一轮撕裂般的剧痛和灭顶的恐惧,剧烈地咳嗽着,身体痛苦地扭动,看似无意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桌面。几本线装书“哗啦”一声滑落在地,正好盖住了那个敞开的锡罐口,也挡住了黑泽探究封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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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大佐……恕……恕罪……”武韶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黑泽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武韶那副随时可能毙命的惨状,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部下,看着一片狼藉、弥漫着浓烈焦糊血腥的现场,又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散落的“文房工具”。那张苍白的脸上,冰冷的审视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厌恶和疑虑的动摇。强行搜查一个“呕血濒死”的伪满官员?尤其是在没有确凿证据,而对方似乎有一个勉强能自圆其说的“意外”解释的情况下?
“哼。”一声冰冷的轻哼从黑泽鼻腔里发出,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废物。”不知是在骂地上哀嚎的宪兵,还是在骂眼前“失手”的武韶。
他直起身,锐利的目光最后如同刮骨钢刀般在武韶脸上剐过,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清理干净。管好你的……炉子。”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锃亮的军靴踩着凝固的金属疤痕和宪兵的哀嚎,大步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办公室。另外两名宪兵连忙架起受伤的同伴,也狼狈地跟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洞开着,寒风裹挟着雪沫倒灌进来,吹散了浓烟和焦糊味,也吹得武韶浑身冰冷。他依旧保持着半跪蜷缩的姿势,剧烈地咳嗽着,直到黑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那被撞坏的门在寒风中发出空洞的呜咽。
他猛地松懈下来,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瘫软在地板上。冰冷的瓷砖紧贴着面颊,带来一丝残酷的真实。冷汗和血水混合着,在他身下形成一小片湿冷的印记。劫后余生,没有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边的寒意。
黑泽的怀疑,如同跗骨之蛆,绝不会消散!他必须立刻行动,将这块烫手的“磐石”母版送出去!在下一张网落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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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伪满“新京”文化审查委员会那座阴森的、伪满洲式建筑门前。
一辆印着“百乐声唱片株式会社”字样的厢式货车,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甲虫,缓缓停靠在戒备森严的门岗前。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着车身上冰冷的铁皮。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脸上带着底层工人特有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武韶走了下来。他穿着一件半新的藏青色棉袍,外面罩着伪满民政部配发的呢料大衣,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刻意挺直了背脊,试图掩盖身体的虚弱,但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虚浮。
门岗旁,两名荷枪实弹的伪满警察和一名穿着黑色制服、臂缠特高课袖标的日本宪兵冷冷地注视着。宪兵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武韶脸上和他手中的文件上扫来扫去。
武韶脸上堆起属于“武专员”的、略显疲惫却公事公办的笑容,将一份盖着伪满民政部和文化审查委员会双重红印的公文递了过去:“辛苦了。百乐声唱片公司,送审特制戏曲唱片母版一套,弘扬国粹,手续齐全。”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虚弱。
宪兵接过文件,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逐字逐句地审视着,又冷冷地扫了一眼货车车厢。文件没有问题,手续齐全,理由冠冕堂皇。他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武韶暗暗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如弦。他拉开车厢后门,里面光线昏暗,堆放着几个印着“百乐声”标志的木箱。赵大锤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写满紧张和畏惧的国字脸露了出来。看到武韶,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赵师傅,搬下来吧。轻拿轻放,这是国粹的底子!”武韶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官方的威严和强调。
赵大锤连忙点头哈腰,和司机一起,小心翼翼地抬下一个特制的、包裹着厚厚防撞泡沫和帆布的方形箱子。箱子不大,却异常沉重。赵大锤抬着箱子一角的手臂肌肉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武韶亲自引路,赵大锤和司机抬着沉重的箱子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踏在心跳上。穿过冰冷空旷、回荡着脚步声的大厅,走向位于大楼深处、挂着“唱片音像制品审查科”牌子的房间。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后,仿佛都隐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审查科的门开着。里面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权威感。靠墙是一排高大的金属文件柜,冰冷的铁灰色。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铺着绿色呢绒桌布的长桌。桌子一头,坐着一名穿着伪满文官制服、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正是审查科科长王世安。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登记簿和印章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武韶敏锐地捕捉到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极其隐蔽的、带着一丝忧虑的眼神——那是“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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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的另一头,则坐着两个穿着白大褂、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人。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正低头摆弄着一台连接着示波器和真空管放大器的精密显微镜。另一个年轻些,手里拿着一个带探针的、如同听诊器般的仪器。他们身边,还摆放着几台武韶从未见过、但直觉告诉他极其危险的电子设备——声纹分析仪!频率探测器!黑泽的“耳朵”已经伸到了这里!小林博士的助手!
更让武韶心头发紧的是,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关东军军官常服、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身影如同冰冷的石雕般伫立着。正是黑泽的副官——中村少尉!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从武韶一行人进门开始,就死死地钉在那个被抬进来的、沉重的箱子上!黑泽果然没有放弃!他派来了最信任的猎犬!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赵大锤和司机抬着箱子的手明显开始发抖,额头的冷汗更多了。连王世安(琴师)推眼镜的动作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武韶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脸上维持着那副公事化的笑容,走上前,将文件放在王世安面前:“王科长,东西送到了。百乐声公司特制虫胶母版一套,曲目是《贵妃醉酒》选段,请按程序审查。”
王世安(琴师)清了清嗓子,拿起文件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武韶,眼神深处传递着只有彼此才能理解的凝重。他点点头,声音平稳:“嗯,手续齐全。放桌上吧。”他指了指长桌中央。
赵大锤和司机如蒙大赦,连忙将沉重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长桌中央的绿呢绒桌布上。动作笨拙而紧张。
“打开包装,我们需要查验母版物理状态和内容载体。”王世安(琴师)公事公办地说道,同时目光扫向角落的中村和那两名技术人员,带着一丝“例行公事,请配合”的无奈。
赵大锤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解开帆布包裹的系带,剥开厚厚的防撞泡沫。那个特制的、内部衬着减震海绵的木箱显露出来。打开箱盖,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块深褐色的顶级虫胶母版。此刻,它已被牢牢压制在那块深褐斑驳、表面带着铸造纹理和骨灰融合斑点的厚重金属封盖之下!封盖与母版边缘严丝合缝,如同一块浑然天成的、沉重冰冷的金属方砖!在审查室惨白的日光灯下,那封盖的深褐色斑驳中透着一丝金属的冷硬光泽,那些均匀分布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骨灰融合点,更添几分沉重与神秘。
“这封盖……”王世安(琴师)皱了皱眉,拿起母版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那异常的重量,目光看向赵大锤,“怎么这么重?工艺要求?”
赵大锤吓得一哆嗦,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报……报告长官!这……这是……是德国最新的……保护工艺!防……防潮防震!确保……确保音轨……万无一失!对!万无一失!”他语无伦次,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角落里的中村少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无声地向前走了两步,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聚焦在那块沉重的金属封盖上。那深褐斑驳的颜色,那特殊的铸造纹理,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审视光芒!他显然联想到了什么!
“打开它。”中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桌面上!
赵大锤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司机也吓得后退一步。打开?这特制的、用骨灰合金熔铸的封盖一旦打开,下面刻满微米级密码沟壑的虫胶母版和武韶呕出的血迹将暴露无遗!整个“灰烬”计划将瞬间化为真正的灰烬!
空气凝固到了冰点!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武韶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疯狂运转!
就在这窒息般的死寂中——
武韶猛地向前一步,挡在了赵大锤和箱子之间。他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专业解释和一丝无奈苦笑的表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中村太君,王科长,这封盖……恐怕打不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中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
武韶迎着那冰冷的目光,指了指那块沉重的金属封盖,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笃定和一丝遗憾:“这是德国最新的‘整体真空熔覆’工艺。虫胶母版在灌录刻痕后,立即被置入特制模具,在真空环境下,用这种特制的保护合金一次性高温熔覆成型。合金与虫胶在分子层面形成紧密结合,物理隔绝空气和湿气,确保音轨百年无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林博士那两名助手和他们面前精密的仪器,“强行打开,只会彻底破坏封盖结构,连带损伤下面的音轨载体。这母版……也就彻底废了。百乐声公司花了血本引进的工艺,我们……承担不起这个损失啊。”他最后一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伪满官员的推诿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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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安(琴师)立刻会意,连忙接口,语气带着官腔和为难:“是啊,中村太君。这工艺……确实特殊。强行破坏,有违保护国粹的宗旨。您看……”他目光征询地看向小林博士的助手和那堆仪器。
中村少尉的眉头紧紧锁起,冰冷的眼神在武韶、王世安和那块沉重的封盖上来回扫视。他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工艺特殊”、“保护国粹”的理由又让他一时找不到强行破坏的借口。黑泽大佐的命令是盯紧,是找出破绽,不是鲁莽行事。
“不能开,那就查!”中村的声音更加冰冷,他转向那两名白大褂技术人员,“用你们的仪器!查!仔细查!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
两名技术人员立刻起身。花白头发的老者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沉重的母版(连同封盖),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其放置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他俯下身,厚厚的镜片几乎贴在了目镜上。高倍物镜如同冰冷的独眼,对准了金属封盖与虫胶板边缘的接缝处,试图寻找哪怕一丝人为开启或伪装的痕迹。
年轻的技术员则拿起那个听诊器般的探针仪器,将灵敏的探头轻轻压在了金属封盖冰冷的表面上。他打开旁边的声纹分析仪和频率探测器,示波器的屏幕上瞬间亮起绿色的扫描基线。他调整着旋钮,试图捕捉封盖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异常震动或电磁信号。
“嗡……”
仪器低沉的预热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武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面上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对“先进技术”的好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冷汗已经将内衫再次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胃部那块烧红的烙铁!他强迫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王世安(琴师)——对方正紧张地盯着显微镜的操作,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带着一种只有武韶能懂的密码:“稳住,相信磐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显微镜下,老者调整着焦距,镜筒缓缓移动,沿着封盖边缘那条细微的熔覆线一点点扫描。金属封盖的铸造纹理在镜头下放大成纵横的沟壑,那些骨灰融合点如同深嵌在金属中的星辰碎片。接缝处,熔覆工艺完美无瑕,没有任何撬动或分离的痕迹,浑然一体,如同天然生成。
声纹分析仪的示波器屏幕上,绿色的扫描线稳定地波动着,如同平静的湖面。探针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除了环境底噪和仪器自身的嗡鸣,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的震动或电磁信号。频率探测器同样一片死寂。
年轻技术员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断调整着探针的位置和仪器的灵敏度,但结果依旧。那块沉重的金属封盖,仿佛一块真正的、死寂的墓碑,隔绝了一切内部的秘密。
中村少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冰冷的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如同为这场无声的较量敲打着节拍。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武韶那张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又扫过那块在仪器下沉默的“磐石”母版,最终落在小林博士的助手身上,带着无声的催促和越来越浓的质疑。
花白头发的老者终于直起身,摘下厚厚的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对着中村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困惑:“中村少尉,封盖熔覆工艺……非常完美,找不到任何人工开启的痕迹。接缝处……浑然天成。”
年轻技术员也沮丧地关掉了仪器,示波器的屏幕暗了下去。“没有异常震动或电磁信号……封盖内部……探测不到任何活性结构或电子元件。”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一块实心的金属块。”
“八嘎!”中村少尉猛地低吼一声,脸色铁青!他精心布置的检查,竟然一无所获!这块该死的、沉重的金属砖头,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
武韶心中绷紧的弦,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丝缝隙。磐石!磐石!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指尖在袖中轻轻拂过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胃部。
王世安(琴师)适时地站起身,脸上堆起公事化的笑容,拿起桌上的印章:“中村太君,您看……技术检查也过了。这母版工艺特殊,内容又是弘扬国粹的正经京戏,手续齐全……是不是可以……”
中村少尉猛地转头,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死死盯住武韶,如同毒蛇锁定猎物!他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抓起那块沉重的母版!深褐斑驳的金属封盖在他手中散发着冰冷的质感。他举起它,凑到眼前,如同审视一件稀世的古董,又像在掂量一块可疑的赃物。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封盖表面那些铸造纹理和骨灰融合点上反复逡巡,仿佛要从中榨取出隐藏的秘密。
武韶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中村目光中那浓烈的不甘和怀疑!那块磐石,真的能承受住这最后的审视吗?
突然,中村的目光定格在封盖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铸造纹理的、极其浅淡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