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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母版来源(1 / 1)

风雪夜,法租界霞曼街37号孤儿院的铁艺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将两名宪兵刀锋般的目光隔绝在外。武韶背靠着冰冷的铸铁门柱,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腹腔深处那块烧红的烙铁。冷汗浸透内衫,紧贴在皮肤上,又被呼啸的寒风瞬间冻成冰甲。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腥甜翻涌得更厉害了,他用尽全力才将它压回去。黑泽的网,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密!那两名宪兵绝非偶然出现,他们的目标或许不是自己,但堵在那条通往“磐石”骨灰点的必经小巷口,如同毒蛇盘踞在猎物巢穴之外,冰冷地宣告着:你,已在网中。

他不敢停留,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和四肢百骸传来的虚脱感,脚步踉跄却目标明确地穿过孤儿院前庭。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呻吟。圣母玛利亚怀抱圣婴的石膏像在昏暗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悲悯的阴影。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绕向建筑后方。

后院角落,那株在1932年雪祭中埋下第一捧烈士骨灰的枇杷树,在寒风中沉默矗立。虬枝嶙峋,挂满冰凌,如同披着素缟的巨人。树下积雪被扫开一小片,露出冻得硬邦邦的黑土。武韶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一块毫不起眼、布满苔藓的青石板上——那是“磐石”的碑。

他蹲下身,手指在刺骨的冻土和青石板边缘摸索。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冰冷的泥垢。胃部的剧痛让他的动作僵硬变形。终于,在石板下方一个刻意留出的、被枯叶和泥土半掩的缝隙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迅速将油布包抽出,塞进棉袍内袋,紧贴着那片滚烫的使命和冰冷的恐惧。触感坚硬,棱角分明,是微型胶卷盒!抗联三路军的命脉,冰原上最后的火种,此刻正紧贴着他的心脏狂跳!

来不及感慨,更容不得半分迟疑。他迅速用冻土和枯叶重新掩盖好石板缝隙,抹平痕迹,起身。枇杷树在风雪中发出呜咽般的低啸,仿佛烈士无声的催促。

刚走出孤儿院后门,重新汇入霞曼街相对稀疏的人流,一阵剧烈的绞痛毫无征兆地再次狠狠攫住了他的胃!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他猛地扶住冰冷的砖墙,身体蜷缩下去,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落。怀中那冰冷的胶卷盒和滚烫的使命,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向黑暗深渊坠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邮差制服、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看似无意地靠近了他。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低沉、短促、如同耳语般的声音钻进武韶的耳朵:

“明早九点,三浦。‘百乐声’。”

话音未落,邮差已推着车,佝偻着背,迅速消失在街角的昏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九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武韶的耳膜和神经上!

“百乐声”!三浦的关节打通了!母版的来源就在眼前!时间,就在明早九点!

希望如同寒夜里的火星,瞬间点燃,却又被巨大的风险阴影笼罩。黑泽的宪兵刚刚在巷口盘查,此刻三浦乐器行必然也被置于严密的监视之下!明早九点……那将是与魔鬼的第一次正面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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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哈尔滨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武韶刻意绕了几个圈子,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拐进中央大街。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窝深陷,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胃里的灼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唯有怀中那冰冷的胶卷盒和即将到来的会面,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三浦乐器行的门脸在萧索的街景中显得更加破败。门楣上褪色的“三浦洋行”招牌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武韶推门进去,门铃发出喑哑的叮当声。店内依旧弥漫着陈旧松香、朽木和灰尘混合的浊气。老掌柜三浦佝偻着背,正用一块绒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把三弦的琴杆。听到门响,他抬起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武韶一眼,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他没有说话,只是下巴极其轻微地向后库房的方向点了一下。

武韶会意,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堆满各种蒙尘乐器的狭窄过道,推开那扇厚重的、隔绝前店与后库的木门。库房里的气味比昨日更加浑浊压抑,唯一的光源还是墙角那盏油污的灯泡,光线昏黄,将堆积如山的乐器箱和杂物架切割成巨大的、扭曲的阴影。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库房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粗布工装、袖口沾着暗黄色胶渍的中年男人。他身材不高,却很敦实,一张方正的国字脸饱经风霜,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此刻正有些局促不安地搓着。他叫赵大锤,“百乐声”唱片公司的资深制版工头,也是三浦秘密联络的爱国者。看到武韶进来,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混杂着敬畏和紧张的光芒,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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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武专员。”赵大锤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

武韶点点头,脸上努力维持着属于“武专员”的那份略显矜持的平静。“赵师傅,久仰。三浦先生说,贵厂有上好的虫胶母版?”

“是,是!”赵大锤连忙点头,从脚边一个半旧的帆布工具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厚绒布包裹的长方形物体。他解开绒布,一层层揭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昏黄的灯光下,一块约莫一尺见方、约半寸厚的深褐色胶板显露出来。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深琥珀色泽,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表面更是光洁如镜,清晰地映照出库房顶棚模糊的椽子。板子质地均匀细腻,没有任何气泡或杂质,只在灯光变换角度时,内部隐隐透出极其细微、如同流淌蜜糖般的层叠纹路。一股淡淡的、类似松节油混合着树脂的独特气味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是最新的德国货,一级虫胶,”赵大锤的声音里带着匠人特有的自豪,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洁如镜的板面,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梦,“您看这成色,这质地,杂质少,音轨刻下去,底噪低得几乎听不见,声音还原得透亮!跟以前那些美国佬的硝化纤维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硝化纤维那玩意儿,脆!刻深了容易裂,保存久了还发黄发脆,声音发闷,噼啪的杂音多得要命!这虫胶版,韧!稳定!只要保存得当,放上几十年,声音还是那么正!”

他的话语朴实,却精准地击中了武韶最需要的点——稳定、低噪、能承载精密刻痕且不易变形损坏!这简直是“音纹铸碑”计划最完美的载体!

“好东西。”武韶由衷地赞了一句,指尖也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板面,触感细腻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只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我那位朋友,醉心的是老戏,梅尚程荀,谭余言高。如今这满洲国推的‘新国剧’……怕是入不了他的耳。他只想灌录几段最纯正的《贵妃醉酒》、《锁麟囊》。”

赵大锤脸上的自豪瞬间凝固,代之以深深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搓着手,声音低了下去:“武专员……这个……厂里有规定,所有母版优先供给‘新国剧’项目……那是上头定的‘国策’……”他口中的“上头”,自然是指日方背景的资方和伪满文化机构。

“国策归国策,艺术归艺术嘛。”武韶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真正的国粹,难道不也是弘扬王道乐土的文化精髓?我那朋友在北平天津都有些门路,灌录好了,传播出去,也是对满洲文化的一种宣传。赵师傅是行家,难道不想听听梅兰芳先生的原汁原味,留在这顶级的虫胶版上?”他抛出了“梅兰芳”这个极具诱惑力的名字,也暗示了潜在的传播渠道和利益。

赵大锤的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对纯粹艺术的追求、对“上头”高压的畏惧、对武韶身份的忌惮、以及那点可能存在的爱国情怀和利益考量,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激烈交战。库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灯泡电流通过的微弱嗡嗡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武韶的心悬着,胃部的钝痛似乎也加剧了。他必须拿到这块母版!这是整个“灰烬”计划能否点燃的关键火石!

终于,赵大锤猛地一咬牙,脸上的肌肉绷紧了,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如同在吐露一个惊天秘密:“武专员……您……您真想要这纯虫胶版……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武韶心头一跳,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哦?赵师傅有门路?”

赵大锤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厂里……厂里库房最里角,存着最后几块……是战前的老库存,真正的顶级虫胶!比这个还好!本来是留着……留着做样版,或者……或者给真正的大角儿备着的!一直没动过!标签都发黄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管库房的……是我本家侄子……人老实,也……也喜欢老玩意儿……您要是真想要,我……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他!但……但价钱……”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比划了一个“昂贵”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期待,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武韶瞬间明白了。风险!巨大的风险!但机会也就在这风险之中!那块被遗忘在角落的顶级老虫胶母版,比眼前这块“新国剧”的配给品更完美!更隐蔽!赵大锤在用他和他侄子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钱,不是问题。”武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轻轻放在旁边一个蒙尘的琴箱上。布包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叠崭新的、印着伪满洲国银行字样的厚重钞票,还有两根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小黄鱼(金条)!“只要东西够好。赵师傅,您和您侄子的辛苦费,都在这里。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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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的光芒在昏暗中如此刺眼。赵大锤的瞳孔瞬间放大,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看着那些钱和金子,又看看武韶那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脸上的挣扎和恐惧最终被一种近乎悲壮的狠厉取代。他猛地点头,一把抓过布包,迅速塞进自己的帆布工具包最底层,用几件脏兮兮的工具盖住!

“武专员……您……您等我信儿!最迟……最迟今晚!”他声音发颤,带着孤注一掷的沙哑,“还是这儿!我……我亲自给您送来!”说完,他不敢再看武韶,仿佛多待一秒就会改变主意或者引来灾祸,抓起工具包,低着头,匆匆推开库房门,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通往店前的那条昏暗过道里。

库房里再次只剩下武韶一人。昏黄的灯光下,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那块深褐色的虫胶母版还静静躺在绒布上,光洁的板面映着他疲惫而苍白的脸。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赵大锤身上那股混合着虫胶和汗味的气息,以及刚刚那场无声交易中弥漫的紧张、贪婪与决绝。

成功了?还是踏入了更深的陷阱?

胃部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武韶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冰冷的杂物架才勉强站稳。他深吸一口气,冰冷浑浊的空气刺激着肺叶。他走到那块母版前,手指再次拂过那冰凉光滑的表面。这一次,他的指尖停留得更久,仿佛在触摸的不是一块虫胶板,而是一块即将承载无数英灵重托与鲜血祭奠的无字碑石。

刻痕无声……灰烬将燃……

他缓缓收起那块作为“定金”的母版,用绒布仔细包好。现在,他需要等待。等待黑夜降临,等待赵大锤带来那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真正的“磐石”,等待那场在死亡边缘进行的、无声的雕刻。

推开库房门,重新回到前店。老掌柜三浦依旧伏在柜台后,仿佛从未动过。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武韶,里面没有任何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默和深不见底的忧虑。武韶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将包好的母版夹在腋下,推开乐器行沉重的木门,重新投入外面铅灰色的、风雪欲来的哈尔滨。

寒风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脸颊。他裹紧棉袍,沿着中央大街向伪满民政部大楼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怀中,那块冰冷的虫胶版紧贴着温热的胶卷盒。一个承载着即将到来的绝唱,一个凝固着冰原上最后的火种。

他必须尽快回到办公室,利用“文化专员”的身份,炮制一份冠冕堂皇的“弘扬国粹、抢救濒危老唱片艺术”的申请报告。为即将到来的“百乐声”之行,披上最后一件合法的外衣。时间,如同他胃里那块烧红的烙铁,一分一秒,都在灼烧着他的生命和使命。

刚拐过民政部大楼威严而阴沉的街角,一辆漆黑的、车头悬挂着关东军旭日旗的斯蒂庞克轿车,如同蛰伏的巨兽,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轮胎碾过积雪,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后车窗缓缓降下一道缝隙。

一张苍白、瘦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庞显露出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冰冷,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武韶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黑泽大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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