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座废弃的道观内,香案上的灰尘积了寸厚。
赵高枯坐于蒲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张脸在昏暗中扭曲。
“失败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满是不甘。
刺杀胡亥,多完美的局。
他算准了人心,算准了时机,却唯独没算到楚中天竟能提前布下天罗地网。
“楚中天……”
赵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仇人的骨肉。
一个黑袍人幽灵般滑入殿内。
“大人,派去的人……都死了。”
“只留一个活口,落在了楚中天手里。”
赵高猛然抬头,声音嘶哑。
“那个活口靠谱吗?”
黑袍人躬身道:“是死士,骨头硬。况且家人早已处理干净,就算招了,也查不到我们。”
赵高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
但他知道,这远远不够。
“不行。”
“楚中天这个人,不会按常理出牌。”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步。
“我们不能等他来查,必须先把他拉下水!”
赵高停下脚步,眼中闪铄着病态的光芒。
“刺杀胡亥不成,那就换个目标。”
“去,给我盯死扶苏。”
“我要让楚中天,亲眼看着他最宝贝的学生,身败名裂,自寻死路!”
黑袍人迟疑:“扶苏身边有影密卫,强攻不易。”
赵高发出一声尖锐的笑。
“谁说要杀他了?”
“我要的,是让扶苏自己找死。”
他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扶苏重情,性格仁懦,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给他一个必须去救,但又绝对不能救的人。只要他冲动一步,就是违抗圣旨,就是大逆不道!”
“届时,陛下震怒,他楚中天身为帝师,难辞其咎!”
黑袍人领悟过来,声音透着兴奋。
“妙计!”
“大人,我这就去安排!”
黑袍人退下,融入夜色。
……
次日,长公子府。
扶苏正在读简,门外忽然传来侍从惊惶的呼喊。
“公子!不好了!”
一个侍从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
扶苏眉头紧锁:“何事惊慌?”
侍从气息不稳,带着哭腔:“公子,您的旧友,儒生李谦……被廷尉府抓走了!”
扶苏壑然起身,竹简散落一地。
“李谦?为什么?!”
“罪名……罪名是勾结逆贼,意图颠复社稷!现在正在受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侍从跪地叩首:“公子,李谦先生是冤枉的啊!您快救救他!”
扶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李谦。
那是他年少时最好的朋友,曾一同畅谈儒道理想,情同手足。
虽然后来因政见不合而疏远,但在扶苏心中,那份情谊从未褪色。
现在,挚友蒙难,他怎能坐视不理?
“我去找先生!”
扶苏心急如焚,转身便向外冲。
刚到门口,一道身影拦住了他。
影密卫,【月】。
“公子要去何处?”【月】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扶苏急道:“我朋友被冤枉了,我要去找先生!”
【月】微微摇头:“楚大人正在办案,任何人不得打扰。况且陛下有旨,命公子闭门思过,不得出府。”
“可人命关天!”扶苏的眼睛红了。
【月】的语气依旧平静:“公子,若他是冤枉的,楚大人自会查明。若他不是,您去求情,只会引火烧身。”
“我不管!”
扶苏推开【月】,执意要闯。
【月】眼神一凝,手按在了剑柄上,挡住去路。
“公子,您是要违抗圣旨吗?”
“违抗圣旨”四个字,如同一盆冰水,从扶苏头顶浇下。
他僵在原地。
他看着【月】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才猛然惊觉,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凭心意行事的皇子。
他是父皇眼中的“顽石”。
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扶苏无力地退后几步,颓然坐倒,双手插入发间,痛苦地低吟。
“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就在这时,楚中天昔日的教悔,如警钟般在他脑海中敲响。
——“扶苏,永远不要被情绪左右你的判断。”
——“你看到的‘事实’,很可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在这个局里,任何一个冲动的决定,都会让你万劫不复。”
扶苏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是啊,太巧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抓了与自己关系匪浅的李谦?
偏偏又用这种方式,把消息火急火燎地传到自己耳中?
这不是一个案子,这是一个饵。
一个引诱自己犯错的,淬毒的饵。
扶苏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眼中的焦急与痛苦被一种清明的理智所取代。
他看向【月】,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
“我不出去了。”
“但烦请你,动用影密卫的力量,帮我查清楚,李谦此案的全部卷宗。”
“我要知道,他究竟是被人陷害,还是……真的有罪。”
【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躬身领命:
“是。”
……
与此同时,郎中令府。
王诘正悠闲品茶,一名管家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王诘不悦地放下茶杯:“慌什么?”
“楚……楚中天!他带着影密卫,把府邸给围了!”
王诘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他却浑然不觉。
他跟跄地冲到府门,只见楚中天一身玄色官袍,立于门前,身后数十名影密卫甲胄森然,杀气腾腾。
王诘强作镇定,拱手道:“楚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楚中天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声音冰冷刺骨。
“王大人,廷尉府的刺客招了。”
王诘的脸色瞬间煞白。
楚中天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
“他叫王五,三年前,曾是你的门客。”
“王大人,你说,这是巧合吗?”
王诘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我……我不认识什么王五……楚大人,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
楚中天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就请王大人,去廷尉府的地牢里,亲自和他对质,看看是不是误会。”
他不再废话,只是一挥手。
“拿下!”
影密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王诘死死按在地上。
王诘惊恐地嘶吼:“楚中天!你敢!我是朝廷二品命官!你无权抓我!”
楚中天缓缓走到他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佩上龙纹在火光下栩栩如生。
他将玉佩举到王诘眼前,一字一顿。
“陛下亲赐,如朕亲临。”
“王大人,现在,我有权了吗?”
王诘看着那块龙纹玉佩,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灰。
三日后,咸阳宫,麒麟殿。
嬴政高坐龙椅,面沉如水,听着楚中天的奏报。
“陛下,刺杀胡亥公子一案,已经查明。”
“主谋,中车府令赵高。同谋,郎中令王诘,及臣所呈名单上,共计三十七名朝中官员。”
“此为供状,此为物证。他们勾结一体,意图动摇国本,罪大恶极!”
楚中天将一卷竹简高高呈上。
嬴政看完,龙颜大怒,将竹简狠狠砸在地上。
“好!好一群朕的忠臣!”
他怒极反笑,杀意充斥着整座大殿。
“来人!”
“将名单上所有人,全部拿下!打入天牢!”
“赵高……给朕全城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涉案主犯,一律车裂!诛其三族!”
“是!”
禁卫领命而去,殿内百官禁若寒蝉,人人自危。
一场席卷朝堂的血雨腥风,已然降临。
就在这时,楚中天再度出列。
“陛下,微臣还有一奏。”
嬴政的怒火稍敛:“说。”
“陛下,赵高之流层出不穷,皆因监察不明,刑赏不公。若制度不改,今日除了一个赵高,明日还会有王高、李高。”
“为大秦万世计,微臣恳请陛下,重塑朝廷法度!”
“效仿三代,正式设立‘大理寺’,专司审判,以法为绳,不偏不倚。”
“设立‘御史台’,监察百官,上至三公,下至县吏,纠其奸邪,弹其不法!”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这是要从根本上改变大秦的权力格局!
嬴政沉默了。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楚中天,扫过殿下百官。
良久,他威严的声音响起。
“准奏!”
“即日起,设立大理寺,由丞相李斯兼任大理寺卿。”
“设御史台,以楚中天为御史大夫,总领监察之职!”
“朕要让大秦的天空,再无乌云!”
楚中天深深叩首,将头埋在冰冷的地面。
“臣,领旨!”
他终于,撬动了这个庞大帝国最内核的基石。
从今往后,他将手握监察天下的利剑,成为这座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然而,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嬴政的旨意里,赵高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最狡猾的敌人,已经嗅到危险,提前遁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