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瞎眼寡妇,带个奶娃娃,靠村里人这家一口、那家一勺接济着。可地里一点东西都没剩,树皮都刮干净了,谁家还有馀粮接济别人?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她们娘俩,是真活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着林风:“我到了这儿,看见她们那样……我走不了。我有力气,会上山找点能吃的野菜根,会下套子逮个把田鼠,至少……至少不能让她们在我眼皮子底下饿死。我要是走了,她们可能真就……”
林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他说完,才开口道:“她们确实可怜,天灾人祸,谁碰上都是劫数。”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周志勇,“可周志勇,你也有家。石头病成那样,春梅嫂子天天背着人抹眼泪,还得强撑着应付上门要债的,她不可怜吗?叔和婶子急白了头发,不可怜吗?”
“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周志勇管得过来吗?你的责任,首先是你的妻儿老小!”
周志勇沉默了很久,才闷声说:“我知道,我不可能抛下春梅和石头他们,那我还是个人吗?”
“可……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桂花嫂子和小丫头饿死啊!我要是一走了之,往后想起她们,我这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而且……”
“而且什么?”林风看着他。
周志勇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还是说了出来:“而且……我把这次去京城卖货赚的钱,还有……还有村里几户人家托我卖货的钱,大部分都给桂花嫂子了。当时看她们那样,我身上就那点值钱的……”
林风简直被他气笑了,手指点了点他:“周志勇!你脑子清醒点!那些钱不全是你自己的!有一部分是乡亲们信任你,托你换钱的!你这一仗义,把别人的指望也送出去了?”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没有及时把钱带回去,好些个乡亲们连年都没钱过!”
“我知道!我知道不对!”周志勇抱着头,“可当时那情况……”
“钱没了,我能挣!我还年轻,有力气,回去我拼命上山打猎,肯定能把钱还上!钱是死的,人是活的!钱哪有活生生两条命重要?!”
林风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大舅哥。
周志勇常年在外跑单帮,见得多,心也野了,骨子里竟养出了一种近乎天真的江湖侠气。
他觉得对的事,就敢去做,先做了再说后果。
“再说了,”周志勇象是给自己找理由,也象在说服林风,“我多帮帮人,多积点德,说不定……说不定老天爷看在眼里,就让石头的病好起来了呢?好人有好报,对吧?”
林风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心里那点火气忽然就泄了,只剩下一声叹息。
他不得不打破这虚幻的指望:“石头的病,是身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这病,只有医院的大夫、好的药材、科学的治法才能治。而这些,都需要钱。”
“你把原本可以给石头治病的钱,给了别人,指望着老天开眼?老天爷要真有眼,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饿死病死的人了。”
这话象一盆冰水,浇得周志勇浑身一颤,脸上最后那点血色也褪去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风说的是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道理。
半晌,他才颓然地喃喃道:“给……给都给了。现在去要回来,我成啥人了?她们娘俩咋活?”
林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力你也出了,钱你也给了,该帮的,你也帮到仁至义尽了。咱们该走了,家里人都等着呢。”
周志勇却一把抓住他的骼膊,抬起头,带着最后一丝恳求:“林风,你聪明,主意多……你……你有没有啥法子,能帮帮她们?不求多,就让她们能活下去,熬过这个冬天就成!算我……算我求你了!”
林风看着这个一脸执拗、明明自身难保却还惦记着别人的“大圣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他想硬起心肠不管,可眼前又闪过那盲妇摸索着要撞墙的决绝,和小女孩捧着脏水碗时那小心翼翼的信任眼神。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彻底狠下心。
“办法……不是没有。”
林风看着周志勇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语气却没什么起伏,“但一,你去给周叔说明情况,要他先同意才行。”
“二,我这次出来挺久了,村里不少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我还要筹备跟雪梅的婚礼,咱们最多在这停留一周,时间到了马上就走。”
“三,得她们自己肯改变,不能光等着别人救,要是她们不识好歹,我转头就走。”
周志勇连连点头:“你说!只要能帮她们活命,咋都行!”
“那你先请示周叔吧。”林风抬了抬下巴。
周志勇点点头,毫不尤豫地又回去打电话了。
林风心想,看来他确实只是想帮助那对母女,而不是真的对那盲妇动了心。
如果是这样,他稍微帮一帮她们也不是不行。
周志勇打完电话回来,林风问他:“叔咋说的?”
周志勇点点头,脸上带着高兴:“答应了,让咱看着办。”
这结果林风早就想到了,周大山心肠最软,要不前世也不会冒险救姥爷张守正。
林风没马上回村,叫周志勇领他在附近走了走。
这儿已经是太行山边上了,一眼望去,冬天的山看着灰扑扑、硬邦邦的,地上更是光秃秃的。
村里那条小河早就没水了,河底裂成一块一块的,露出白花花的石头,像地张着干裂的嘴。
林风在河边看见几丛老荆条,随手捡了一根,两手一掰,“咔”的一声,还挺结实,就拿在手里掂了掂。
他又看到河滩边有些柳树,树底下那一截的皮都被剥得乱七八糟,露出白生生的木头,有些痕子还是新的。
看来村里人说啃树皮活命,是真的。
他往山脚下走了走。
这儿本来是有名的药材地,往年这时候,该有些耐冻的草根能找。
可今年旱得太厉害,看过去全是枯草,差不多都干死了。
偶尔有几棵黄蔫蔫的草在风里抖,但凡稍微能吃的,也早叫人挖干净了,就留下些坑坑洼洼的印子。
这么转了几圈,林风心里对怎么帮那对母女,慢慢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