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刺儿,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干部和路过的工人都听出来了。
厂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扫过廖主任,又看了看逐渐放缓脚步好奇张望的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坚持回办公室,倒真显得心里有鬼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厂长接过信封,语气带着不悦。
“是关于厂里的助理工程师郑立平的。”廖主任点到即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得展现自己的中立。
厂长皱着眉,自从郑立平来了钢铁厂之后,他就跟郑家有些走动,对踏实肯干的郑立平印象也不错,此刻只觉得这廖主任今天吃了枪药,行事古怪。
他抽出信纸,就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展开看了起来。
起初眉头微皱,似乎没太明白,越往下看,脸色越疑惑。
“廖主任,你这信……是什么意思?”厂长抬起头,目光如炬,语气也沉了下来。
廖主任象是就等这句话,挺了挺胸,声音陡然拔高,确保更多人都能听见:
“厂长,事情明摆着!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是不是收了郑家什么好处,就想把这事抹过去?”
“郑立平申报技术革新标兵的那个改进,根本就不是他自己想的!是他窃取了早就被打倒的、反动技术权威留下的图纸!这是盗窃!”
“更严重的是,他偷的是毒草,是想用资产阶级那套腐蚀我们工人阶级!”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转向渐渐围拢过来的工人们:
“同志们,这不仅仅是偷窃技术成果!这是路线问题,是思想问题!”
“他郑立平想干什么?他爹,身为国家干部,不但不制止,还纵容包庇!”
“这是什么性质?这是同流合污!这样的害群之马,这样的干部家属,不该严肃处理吗?!”
“轰——”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啥?郑立平偷图纸?”
“反动权威的?这帽子可大了!”
“不能吧?小郑平时挺老实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呢!”
“看他爸平时挺正直的……”
“嗨,这年头,什么事儿没有?”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起,无数道目光全都投向了郑立平身上。
厂长拿着那封信,脸色铁青,看着义正辞严的廖主任,又看看群情涌动的工人,最后目光落在郑立平身上。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盯着廖主任,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嘈杂都为之一静。
“哦?照廖主任你这说法,我和郑立平同志父亲的罪,你都已经替组织定下了?”
廖主任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急于扣帽子,话说得太越界了。
他额头瞬间冒出细汗,赶忙找补:“厂长,我、我这不是着急吗?我也是为了咱们厂的风气,为了革命队伍的纯洁性着想啊!这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厂长打断他,“你看仔细了吗?”
说罢,他竟然将手里的那几张信纸连同里面夹着的图纸,劈头盖脸地摔在了廖主任胸前,“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画的,到底是什么!”
纸张飘落。
廖主任被厂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懵,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的纸张。
廖主任先是快速扫了一眼那封举报信,没错,还是那些要命的话。
可当他拿起下面那几张作为“关键证据”的图纸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图纸是有些旧,但上面画的线条、标注的尺寸和数据,还有旁边那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充满个人特点的钢笔字迹……
“这……这不就是那反动技术权威留下的……”廖主任喃喃道,但话里的底气已经不太足。
这图纸,和他预想中该出现的“古董”好象不太一样?
就在这时,郑立平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他一把从还有些发愣的廖主任手里抢过那几张图纸,只扫了一眼,眼睛立刻瞪大了,随即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我的工作笔记!这他妈是我画在车间记录本上的原始草图!怎么会在你这里?!谁偷的?!”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廖主任彻底懵了:“你胡说什么!这明明是你窃取的反动派……”
“我窃取我自己?!”郑立平气得浑身发抖,举起图纸,朝着越围越近的工友们展示,手指用力点着上面的字迹和一处涂改的标记,“王师傅!李哥!你们来看!”
“这歪歪扭扭的字是不是我的?这处用红笔改的尺寸,是不是那天你提醒我之后,我当场改的?!还有这页角的机油印子,是不是上个月检修机器时我不小心蹭上的?!”
被他点名的几个老师傅和相熟的工友立刻挤上前,仔细辨认。
“没错!是小郑的字!”
“这红笔改的,是我看着改的!”
“这机油印子也对得上,那天他本子就摊在工具箱边上!”
工友们七嘴八舌,证据确凿。
廖主任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反应过来——图纸被调包了!
他准备的那套“铁证”,变成了砸向自己脚面的石头!
昨晚,林风确实没有闲着。
深夜,他再次潜入钢厂,凭借隔空取物,进行了替换。
他找到了郑立平留在车间工具柜里记载了改进冲压机全部思路和原始草图的工作笔记本,将最关键、最能体现个人创作过程和笔迹的几页拿了出来。
同时,他将用来诬告的反动权威旧图纸文档夹里面真正的旧图纸取出销毁,再将郑立平笔记本的几页放了进去,恢复原状。
这样一来,当廖主任今天拿出他自以为的杀手锏时,出现的却是郑立平清白无辜,甚至能证明其钻研过程的原创草图。
人证物证俱在,诬告成了笑话。
厂长将一切看在眼里,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面无人色的廖主任,又看了一眼郑立平,沉声开口:
“这件事,性质恶劣!我会亲自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弄虚作假,诬告陷害一心搞技术革好的好同志!散了吧,都回去工作!”
人群逐渐散去。
郑立平紧紧攥着那几张草图,胸膛起伏,他知道,最险的一关,在林风的暗中筹谋下,算是过去了。
林风解决了这个危机,便直接离开了钢铁厂,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