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大讲堂，
直到议论声慢慢减小，
林枫才拿起麦克风清咳两声，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对今天的讲题感到疑惑，”
“《诗经》的起源，我们上次不是探讨过了吗？为什么还要再论述一遍？”
听到这话，台下众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叶怡更是微微点头，
自打上次的公开课后，她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歌谣党，并以此为基础进行着自己的构拟，
难不成这还有什么疑问？
林枫目光扫过全场，心里已经有了数，
随即轻笑一声，
“我曾说过，学术不是权力的游戏，真理不因权威而改变，如果连敢于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学者！”
“所以”
话锋却陡然一转，
“有没有可能我们都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诗经》中特别是《雅》、《颂》部分，其最初的、最核心的功能，或许并不仅仅是歌谣那么简单”
不仅仅是歌谣那么简单
包括闻华在内的所有人再次陷入思索，
他们当然知道《诗经》不止歌谣那么简单，且不说他经过圣人修订，早已承载教化之意，单从功能性上将，
他就不可能光是用来唱的！
可强调这些的意义在哪？
未等他们继续思考，
舞台上，林枫挥了挥手，
身后的屏幕也随之闪动，
“我认为，它们更起源于早期社会具有约束力和宣告性的
——律令！”
律令！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安静的礼堂炸响！
闻华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律令？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在告诉所有人，《诗经》起源于神学？
起源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咒语？
你他妈逗我呢！
仲泽则是啪唧一声捂住脑门，他就知道，这小子就他娘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如此严肃的学术讲座上，律令都出来了？
张钟文差点没笑出声，
稳了！
看来这堂课真跟他没什么关系！
什么当代文学的生命力，都是吓唬人的！
叶怡猛地抬起头，她知道，她的作用来了，
随即站起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无法认同！《诗经》中的句子，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意象优美，情感真挚，这分明是歌谣的特征，如何能与冷冰冰的律令联系起来？
歌谣是自由的、抒情的，而律令是规范的、强制的，这二者如何能混为一谈？”
看着有些涨红小脸的叶怡，林枫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都说了，我的课堂不用站起来，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就好。”
反观叶怡则是有些执拗的站在原地，
仿佛是林枫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就不坐下了一样，
见状，
林枫也只好开始论证，
“叶怡同学问得好，我相信在场的众人也都有这个疑问，”
目光环视全场，发现大家都微微点头，
“但我们是否可以换个角度思考？在文字尚未普及、礼仪制度初成的周代，重要的规范、盟誓、政令，如何确保其庄严性、权威性，并便于在贵族阶层中传播和记忆？”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
“韵文化、仪式化，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们试想，《周颂》中那些歌颂先祖功绩、告诫后嗣的篇章，在宗庙祭祀时由特定人员吟诵，其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确立宗法秩序、规范后代行为的律令？
《大雅》中那些记述周王朝开国历史的诗篇，在重大宴飨场合演奏，是不是在反复宣告其统治的合法性与不可置疑？
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宣示和规范！”
身后的荧幕再次闪动，
林枫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严肃，
“我们来看这句，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这听起来像不像在强调必须遵循文王留下的法典方能安定天下？这种在固定仪式上反复吟诵的、带有极强指向性和规范性的韵文，其本质，难道不是一种披着文学外衣的律令或宪章吗？”
这番引用和解释，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闻华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好小子，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
但你别说，林枫这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
毕竟再周朝，祭祀焚祭在正常不过了，
《诗经》中的“雅”、“颂”部分确实更接近律令的功能
叶怡也顿了一下，
顺着林枫的思路去想，她忽然发现那些充满文学性的句子，
确实可能承载着一些规范功能。
舞台上，林枫则是给了众人一定的消化时间，
直到不少人再次抬起头，
他才继续说道，
“包括叶怡同学刚才所说的《关鸠》，也未必全是民间自发。男女有所怨怼，相从而歌，其背后可能也隐含着当时社会对婚姻、劳动等行为的道德评判标准。这种通过歌谣形式潜移默化传递的集体意识，何尝不是一种柔性的律令？”
柔性的律令？
这是大家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
换个简单点的说法，你可以把《诗经》中的一部分简单理解为洗脑用的，
只不过洗的不那么强势
叶怡则是彻底懵了，开始忍不住喃喃自语，
“所以最初的诗，与礼、法同源，都是维系社会秩序的工具？本身带有的文学性和音乐性，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统治阶级？”
“可以这么理解。”
林枫赞许地点点头，
“音乐与韵律，是让他便于记忆和传播的载体，而将他们搬上庄严的场合，则是为了赋予其权威性，文学性是在这个基础上逐渐生长出来的美丽花朵，但其根系，本就是早期社会的规范”
这个观点，彻底颠覆了传统的认知！
不仅叶怡陷入震撼的沉思，台下的闻华、仲老等学者也纷纷动容。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如此系统地思考过《诗经》的起源，
反倒是林枫将文学、历史、法律、社会学视角熔于一炉，
构建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却又逻辑自洽的宏大阐释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