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穿灰色中山装，腰杆笔直的老人虚影，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他目光清明，不含怨灵的癫狂，只有审视与考量。
“后生。”
“这玩意儿，吸不动我。”
他嗓音不响，吐字却有种穿透力，每个字都落得平实清晰。
萧然放下了手臂，那个特大号的量子吸尘器随之关闭。
他审视着这个与众不同的魂体。
对方的魂体里没有恶意，只有久经沙场的威严，和对这片土地化不开的眷恋。
“老先生，您是？”萧然开口询问，语气谨慎。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端着吸尘器的战士，又扫过远处那轮人造太阳，最后落回到萧然身上。
“我能感觉到，你们是这片土地的孩子。”
“你们的身上，有和我一样的气味。”
他说着，虚幻的身体竟对着所有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乃龙国戍边七零三团，政委赵卫国。”
“一九六九年，于边境冲突中，与全团三百五十二名兄弟，一同长眠。”
指挥中心里，李振国听到这个名字和番号，豁然起身。
他冲到资料库的电脑前，双手发颤地键入那个尘封已久的番号。
屏幕上，一张泛黄的黑白合照跳了出来。
照片里，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人，正站在一群年轻的士兵中间。
那张脸，和眼前的老人虚影一模一样。
“赵政委……”李振国的嗓音发紧，透出压抑的哽咽。
那些是为国捐躯的英烈。
他们的英魂，不知为何被卷入了这片诡异之地，被禁锢了数十年。
“我们……我们是来接你们回家的。”一个年轻的战士红着眼圈。
他放下了手里的吸尘器，对着老人立正敬礼。
“回家……”赵卫国喃喃自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神情百感交集。
“回不去了。我们这些老骨头的执念，与这片土地的根连在了一起，才能在这污秽中保留几分清明，但也成了这的一部分。”
“不过，看到你们，看到这崭新的天地，老头子我，就放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被装在压缩罐里，还在左冲右突的怨灵。
“好样的，后生们。”
“就算是变成了鬼，也不能白白浪费。要为国家发光发热。”
赵政委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萧然的念头电转。
为国家……发光发热？
对啊。
他看着这片被净化的城镇。
这里一干二净，但依旧布满扭曲怪诞的风格。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赵卫国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他的任务，至此终结。
“孩子们，这下面，不只是牧场，更是一座宝库。”
“要善用它。”
“别……辜负了我们……”
余音未散，他的身影已化作光点融进空气里。
与此同时，战场上所有未被吸收的英魂也尽数化作光点。
他们腾空而起，终得解脱。
整个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萧然，站在原地，眼神越来越亮。
……
一周后。
龙国国家电视台，晚间新闻。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现在为您播报一则特别新闻。”
“经我国科研团队不懈努力，于第六号次元门后，成功开辟出一片总面积约五十平方公里的绝对安全区。在国家级资源不计成本的倾斜与最高效率的统筹下，深渊特区将于下周一正式对外开放试运营。”
“为促进跨位面文化交流，展现我国强大实力，提振国民经济，首批旅游项目深渊惊魂一日游，现已开启线上报名通道。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新闻一出，举国哗然。
那个刚刚还在吞噬生命的恐怖禁区，即将变成旅游景点了？
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自信。
无数人挤爆了报名网站。
有寻求刺激的极限运动爱好者，有想要博取流量的网红主播。
还有大量对异世界充满好奇的普通民众。
甚至，远在魔法位面的艾瑞雅女王也闻风而动。
修仙位面那群没见过世面的修士，同样搞到了第一批内部体验名额。
下周一。
深渊特区，一号钢铁堡垒入口。
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萧然穿着一身骚包的沙滩裤和花衬衫。
他戴着墨镜，躺在一张沙滩椅上，悠闲地喝着冰镇可乐。
他身边，换上了一身干练导游制服的红后，正用她那精确无误的语调汇报着数据。
“报告萧然顾问，首批游客共计三千人，已全部通过安检。”
“游客情绪分析显示，兴奋度百分之九十五，恐惧度百分之三，不明原因想上厕所的百分之二。”
“预计本日门票收入，餐饮收入，纪念品销售额，将为特区带来三点七个亿的gdp增长。”
萧然惬意地打了个响指。
“很好。”
“开门，放游客！”
随着巨大的钢铁闸门沉重地升起，游客们发出一阵阵欢呼，涌入了这片曾经的绝望之地。
“哇，快看。这天是紫色的，好酷。”
“这树怎么长得跟麻花一样？拍下来，拍下来。”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硫磺味。我喜欢这个调调，有世界末日那味儿了。”
游客们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扭曲的建筑在他们眼里是后现代的艺术，被腐蚀的地面是独特的自然风光。
很快，第一个热门打卡景点出现了。
那是一座横跨在干涸深渊上的长桥。
它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名为奈何桥遗址公园。
一群穿着鲜艳的大妈挥舞着五颜六色的丝巾。
她们全然不理会桥上咔咔作响的骷髅，在桥上摆出了各种妖娆的姿势。
“哎，老王家的，你过来点。”
“帮我拍一张，对，就是这个角度。把我身子底下那个骷髅头拍全了。”
“笑一个。茄子。”
桥边有个骷髅领主。
他被禁锢在原地，只剩下半身，负责充当氛围组。
此刻，他眼眶里的灵魂之火一阵狂闪。
侮辱。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想当年，它一声令下，万骨齐鸣，能吓得一支军队屁滚尿流。
现在，它却成了一群奇怪两脚生物的拍照背景板。
更过分的是，有个熊孩子趁他妈不注意跑了过来。
他把骷髅领主那根最引以为傲的肋骨给掰断拿走了。
那是由恶魔头骨磨成的。
“妈妈，你看，这个骨头棒棒糖好大。”
骷髅领主：“……”
它感觉自己的灵魂之火快要熄灭了。
穿过白骨桥，就是最受年轻人欢迎的猛鬼屋。
这是一个由特殊防爆玻璃隔成的巨大空间。
里面关着数百只被评定为能量过低，没有回收价值的怨灵。
它们被勒令每天必须工作八小时，负责吓唬游客。
此刻，一只吊死鬼正飘在玻璃前。
它青面獠牙，舌头长到拖地。
它用最恐怖的姿态，对着外面一个正在吃冰淇淋的小情侣无声嘶吼。
女孩指着吊死鬼，对男朋友说：“亲爱的快看。这个npc的妆画得好好啊。舌头跟真的一样。道具组太用心了。”
男孩点点头，评价道：“确实。而且你看他的眼神，那种绝望和痛苦，演得太到位了。这演技，不拿个奥斯卡都说不过去。”
吊死鬼：“……”
我特么就是真的啊。
它意志瓦解，缩到角落里，抱着膝盖，开始怀疑鬼生。
一天下来，游客们玩得不亦乐乎。
临走时，人手一个黑色蘑菇。
那是从深渊地底挖出来的，会发出高分贝尖叫，名叫老板快乐菇。
据说，只要在老板开会时悄悄在桌下捏一下，就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快乐。
这东西一时间成了最畅销的爆款。
深渊特区的火爆，对沉睡地底的牧主意志而言，形同一种公开羞辱。
这里是它的领域，是恐惧的温床，不是他们的迪士尼乐园。
【吼。】
一声撼动灵魂的咆哮，自地心深处迸发。
深渊意志，被彻底激怒了。
霎时间，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尘土飞扬。
无数长相狰狞，体型巨大的深渊怪物从地底裂缝中爬出。
它们汇聚成一股兽潮，向着旅游区冲了过来。
“警报警报。侦测到高能生物反应。兽潮来袭！”
钢铁堡垒上，警报声大作。
然而，驻守的龙国军队还没开火。
游客中，那群一直觉得不过如此的修仙者们，眼睛就亮了。
“师兄，快看。有野怪，看起来经验值很高的样子。”
“走。正是历练我等道心，检验修行成果的好机会。”
“呔。那边的孽畜休得猖狂。吃我一记御剑术。”
嗡的一声，十几把飞剑拔地而起。
它们化作匹练般的流光，一头扎进兽潮之中。
紧接着，符箓，法宝，雷法，真火。
各种修仙手段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那群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怪物还没冲到防御墙下。
它们就被这群热情的游客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其他游客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举起手机，发出了喝彩。
“卧槽。还有真人对战表演。这特效，比特么好莱坞大片还刺激。”
“快录下来。今晚的直播主题有了，我在深渊看神仙打架。”
“这票价，太值了。”
深渊意志：“……”
它感觉自己的处理器，要烧了。
兽潮就这么被剿灭了。
是被一群当做历练的修仙者游客摧枯拉朽般解决的。
危机，就在这荒诞不经的场面中消弭于无形。
萧然躺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夜幕降临。
所有游客都心满意足地准备返程。
就在这时，导游总指挥红后走到了萧然身边。
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数据之外的起伏。
“报告，出现异常情况。”
“三号旅行团未能按时归队。包括导游张伟在内，共十五名游客。他们最后的信号，消失在西侧一处未被标注的矿洞区域。”
“我们在洞口，发现了这个。”
红后伸出手。
她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台还在工作的便携式摄像机。
萧然挺直腰背。
他接过摄像机，播放了最后一段录像。
画面剧烈晃动，能听到游客们的惊呼和导游的安抚声。
录像显示他们正在探索一个深邃的洞穴。
洞穴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诡异的符号。
画面的末尾，镜头天旋地转，砸在地上。
一道模糊的黑影掠过。
画面定格。
一只穿着鲜红色高跟鞋的脚毫无预兆地踩落。
伴随细微的碎裂声，镜头被碾得粉碎。
那抹红鲜艳欲滴，与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