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病房明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灵药混合的独特气味。江浩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虽仍有些失血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甚至比以往更深邃了几分。
昨夜的守护与担忧，仿佛无形中融化了一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此刻的宁静，像是一场暴风雨后难得的喘息，也像是为一场迟来的、深入的对话，铺陈了最合适的氛围。
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继而缓缓上移，对上她平静的眼眸。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再拖了。伤患的“特权”和这片刻的安宁，是上天，或许也是心薇，给他的最好机会。
“心薇，”他开口，声音因伤势初愈而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关于当年的事……我想，是时候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乔心薇拿着水果刀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阻止，只是平静地等待，如同一个耐心的听众，准备聆听一个与她有关，却或许已不再能掀起滔天巨浪的故事。
“当年，江氏集团正处在拓展海外市场、进行核心技术升级的关键时期。”江浩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段波谲云诡的岁月，“我们触碰到了某些国际垄断巨头的核心利益。他们明面上的商业竞争无法阻挡我们，便开始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我个人的构陷。利用一次商业晚宴的机会，伪造了照片和录音，制造了我与某位外国政要亲属关系暧昧、并涉嫌利益输送的假象。同时，他们在国内收买了集团内部一位跟随我父亲多年的元老，里应外合，散布谣言，动摇董事会成员的信心。”
乔心薇静静地听着，这些是她后来通过龙组渠道隐约查到，却并不完整的背景。
“那个时候，舆论压力、董事会内部的质疑、以及来自海外的商业狙击同时爆发，江氏股价暴跌，几个重要项目濒临停滞。”江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往事的沉郁，“我疲于应对，试图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证据，澄清一切。但我低估了对方的狠辣和……我家族内部某些人的短视与自私。”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回乔心薇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就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母亲，以及几位叔伯，联合找到了我。他们不相信我能迅速破局，认为那个丑闻是真实的，或者至少，它已经严重损害了江氏的形象和利益。他们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必须立刻与你划清界限，对外宣称我们感情破裂，正在协议离婚。他们认为，你的‘普通’家世无法在那种风浪中给予我任何帮助，反而会是我的‘污点’，只有尽快切割，娶一个他们认可的、有背景的联姻对象，才能最快地稳定局面，获取盟友支持。”
乔心薇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当年在医院，那些江家人冰冷的、充满优越感的话语，言犹在耳。
“我拒绝了。”江浩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坚定，“我告诉他们，我绝不会放弃你。我相信自己能解决麻烦，只是需要时间。”
“但他们都做了什么？”乔心薇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他们背着你，找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我。”
江浩闭了闭眼，脸上掠过一丝痛苦：“是……这是我最后悔，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一点。我低估了他们的‘执行力’，也高估了他们做人的底线。我当时被他们软性禁足在老宅，所有的通讯被监控，身边能用的人也被暂时调离或架空……我没想到，他们会趁着我无法脱身，直接去找你，用那种方式逼迫你……”
他睁开眼，眼底泛着红丝，声音沙哑：“我是在你离开医院几天后，才从一个偷偷帮我的老佣人那里知道他们去找过你。我立刻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找你，可是……你已经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痕迹。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甚至不惜向当时还在暗中较量的对手部分妥协，以换取情报资源，但都一无所获……”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与悔恨：“那一年多，我像个疯子一样找你。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因为恨我，或者是因为被逼迫伤心绝望，所以躲了起来，甚至……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直到……直到在酒会上，看到那个直播。”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坦诚与痛楚：“我不知道你怀了孕。如果我知道，就算拼着江氏不要，就算与整个家族决裂，我也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对不起，心薇……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也错过了小宝最初的成长。”
病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乔心薇垂着眼眸，看着瓷碟中水润的苹果块，久久没有说话。江浩的解释，与她后来查到的碎片信息基本吻合，也填补了许多当年的空白。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痛苦，伪装不来。
那些被刻意冰封的委屈、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却又在奔涌而出时，被时光和现实的复杂冲淡了许多。她恨过，怨过，但更多的是对人性、对命运的失望。如今，真相大白，她发现，当年那场风暴里，他并非主观抛弃，而是同样身陷囹圄，只是他低估了人性的恶，也高估了自己掌控全局的能力。
而她，也因为前世的阴影，选择了最决绝的离开方式。
“都过去了。”良久，乔心薇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当年的事情，我们都有判断失误的地方。你低估了你的家人，我……也选择了不相信你。”
她的语气里，没有原谅，也没有继续追究，更像是一种对过往的总结与释然。
江浩因她这句话，心头巨震。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平静的“总结”。但这或许，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那……你和孩子，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小心翼翼地，带着卑微的期盼问道。
乔心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瓷碟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先把身体养好。小宝……他很想你。”
她没有说“我”，只说“小宝”。但这对江浩而言，已是黑暗中透出的第一缕曙光。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一块苹果，放入口中，甘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仿佛也滋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
解释与道歉，或许无法立刻抹平所有的伤痕，但至少，他们之间那扇紧闭了太久的心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阳光，得以照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