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本来打算一大早就去看她们，结果被公司的事情绊住了脚，一忙起来就把时间给忘了，等到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一看表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他赶紧收拾了一下，匆匆忙忙地往她们那儿赶去。
院里头有人敲门，乔心薇一听就知道又是江浩来了。她打开门，表情冷冷的，没说一个字。
“我只是过来看看儿子。”江浩声音里透着卑微，乔心薇听得不耐烦，直接说：“他没你也能活得好好儿的，你就别老来打扰我们母子俩了。”
江浩脸上的笑慢慢僵住了，他低下了头，小声咕哝：“我明白，我就是看一眼，我也有权利看儿子。”
乔心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侧身让他进来。江浩一看有机会，眼珠子亮了起来，心里稍微一乐，进了屋，直奔儿子的房间而去。
江浩的手指，在距离小宝脸颊咫尺之遥的地方停滞，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他平日里在商界杀伐决断的形象判若两人。他贪婪地注视着婴儿床里那张稚嫩纯净的睡颜，仿佛要将过去错失的时光，在这一眼里尽数弥补回来。血脉深处传来的悸动与共鸣，是如此清晰而强烈，不容置疑。
乔心薇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江浩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虔诚的激动与柔情，像一根细微的针，刺破了她心墙最外层坚冰的一角。她能感觉到怀中（虽然此刻小宝在婴儿床里）曾经属于两人共同期盼的小生命，此刻正无形地牵引着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他们破碎的过去与扑朔迷离的现在。
小宝似乎感受到了那道专注而陌生的目光，又或许是父子间玄妙的感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黑亮纯净的眸子，初时还带着惺忪的睡意，茫然地眨了眨，随即，便好奇地、直勾勾地看向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却难掩疲惫与激动的陌生脸庞。
没有预想中的害怕或哭闹，小家伙只是歪了歪小脑袋，粉嫩的小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pa…？”
这个单音，极其轻微，混杂着睡意，却像一道惊雷，骤然劈在了江浩的心上！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正用纯净无邪眼神望着他的孩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狂喜、酸楚、愧疚与某种神圣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抬头看向乔心薇，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他叫我……？”
乔心薇也愣住了。她从未刻意教过小宝这个词。这完全是孩子无意识的发音，或许是平时周姨偶尔的念叨，或许仅仅是血脉天性使然。
她没有回答江浩，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儿子。小宝见没人回应，似乎有些不满，小手挥动了一下，又尝试着发出一个更清晰些的音节：
“ba…ba…”
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哎！爸爸在！爸爸在这里！”江浩再也抑制不住，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哽咽。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那只一直悬着的手，终于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极其轻柔地、仿佛触碰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般，落在了小宝温热柔嫩的脸颊上。
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和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
小宝被他指尖的触碰逗得痒痒的，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发出“咯咯”的轻笑声，小手也抬起来，试图去抓那根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指。
江浩立刻顺从地伸出食指，让那只软乎乎、肉嘟嘟的小手抓住。小家伙的手很小，却很有力，紧紧攥着他的手指，仿佛抓住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又往嘴里塞去。
“不能吃。”江浩下意识地、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语气阻止，小心地将手指抽出来一点，却任由小宝继续抓着。
他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感受着手指上传来的、属于他骨肉的微弱力道和温度，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幸福感充斥了他的胸腔。这是他江浩的儿子！他和心薇的儿子！
他抬起头，看向乔心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一种重新燃起的、坚定的光芒：“心薇，你看他……他认得我……”
乔心薇移开视线，没有去看江浩那双过于灼热的眼睛，也没有去接他那带着明显希冀的话语。她只是走上前，动作自然地检查了一下小宝的尿布，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
“他只是无意识的发音。”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小孩子对经常出现在身边的人，会模仿发音。”
她在刻意淡化这声“爸爸”带来的冲击，也在提醒江浩，也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互动，就模糊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一年多分离的鸿沟和尚未解开的芥蒂。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便再难回到原状。
江浩没有因为乔心薇的冷淡而退缩。他依旧半跪在婴儿床边，目光几乎无法从小宝身上移开。他看着小家伙抓着他的手指，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黑亮的眼睛像是最纯净的宝石，倒映着月光和他的身影。
他尝试着，用笨拙的、从未有过的轻柔语调，和小宝说话：“你叫小宝，是吗？真好听……我是爸爸……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歉疚和一种初为人父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宝似乎很喜欢他的声音，停止了咿呀，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脚丫在襁褓里愉快地蹬了蹬。
这一幕，落在乔心薇眼里，让她心头五味杂陈。她看到的是江浩毫不作伪的激动与柔情，是孩子天性中对父爱的自然亲近。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打断，应该将他推离，维护自己和小宝平静的生活。但情感上，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法完全狠下心来，剥夺孩子享受这份天然亲情的权利。
她背过身，走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聚灵阵滋养下格外青翠的兰草，默然不语。将空间留给了那对刚刚“相认”的父子。
江浩注意到了她的默许，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更加专注地陪伴着小宝，用指腹轻轻蹭着孩子的小手心，看着他因痒而发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他甚至尝试着，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笨拙地、模仿着之前看到乔心薇的动作，轻轻拍着小宝的胸口，哼起不成调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旋律。
夜色渐深，山风微凉。庭院内，一时只剩下孩子偶尔发出的咿呀声，男人低沉笨拙的哼唱，以及女人沉默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小宝玩累了，抓着江浩的手指，再次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江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拆除一枚炸弹。他凝视着孩子恬静的睡颜，久久不愿移开目光。直到确认小宝已经完全睡熟，他才缓缓站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有些发麻，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他看向依旧坐在石凳上的乔心薇，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清冷。
“心薇，”他走到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低沉而郑重，“我知道，过去的伤害不是几句道歉和解释就能抹平的。我也知道，你现在很强，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更不敢妄想立刻回到从前。”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婴儿床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但是，作为小宝的父亲，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能看着他长大的机会。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我，也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我只想……尽我所能，对你们好。”
乔心薇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夜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她看不清神情的侧脸。
许久，就在江浩以为她不会回应，心渐渐沉下去时，她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很晚了，江先生，请回吧。”
没有答应，也没有再次强硬地拒绝。
江浩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已经是目前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他没有再纠缠，只是低声道：“好。我明天再来看小宝。”
他最后贪恋地看了一眼婴儿床的方向，这才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消失在了院门外的夜色中。
院门轻轻合上。
乔心薇依旧坐在石凳上，良久未动。月光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片兰草叶子，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那声软糯的“ba…ba…”，以及江浩那双泛红的、充满激动与恳求的眼睛。
平静，似乎从今夜起，将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