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深渊的石屋里。
不是他之前住的那间简陋屋子,而是敖烬的居所——一个更宽敞、更温暖的空间。墙壁是天然的黑曜石,表面流淌着幽蓝的微光。屋顶悬挂着发光的晶簇,投下柔和的光晕。空气中有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龙族特有的、清冽的气息。
他躺在铺着厚实兽皮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黑色织物。想动,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别动。”
敖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凛转过头,看见黑龙坐在床边的石凳上。他已经恢复了人形,墨黑的短发有些凌乱,赤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疲惫和……担忧。他手里拿着一碗深褐色的药汤,正用木勺轻轻搅动。
“你昏迷了三天。”敖烬舀起一勺药,递到凛唇边,“喝掉。”
凛张嘴,药液入口,苦涩得让他皱眉,但一股温和的暖意很快在体内散开,缓解了那种撕裂般的痛楚。
“我……怎么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身体透支,龙力反噬,加上核心净化时的能量冲击。”敖烬的声音很平静,但凛能听出里面压抑的后怕,“再晚一点,你的身体就彻底崩解了。”
凛沉默了一会儿,感受着体内的情况。
确实很糟。
龙力还在,但像一锅沸腾的水,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圣辉之力已经完全消失了,被彻底净化了,但那种剥离感留下了后遗症——像是灵魂缺失了一块,空荡荡的,隐隐作痛。
而最糟的,是身体。
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那些裂痕并没有愈合,只是被药力暂时稳定住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裂痕都在微微扩张,像一张随时可能破碎的蛛网。
他的时间,不多了。
“城邦呢?”凛问。
“圣辉核心被净化后,城邦的崩塌停止了。”敖烬放下药碗,“幸存的兽人们在组织重建。长老会的余孽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成不了气候了。”
他顿了顿:“他们……在找你。”
凛愣了一下:“找我?”
“有人看到了最后那一幕。”敖烬的声音有些复杂,“看到你净化了核心,救下了城市。现在城里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你是‘堕落的魔物’,另一种说你是‘真正的勇者’。”
他看向凛:“你想回去吗?如果你回去,他们会把你奉为英雄,给你权力,给你地位,给你……一切你曾经想要的东西。”
凛看着敖烬,赤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黑龙的脸。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很淡、但很真实的笑。
“那些东西,”他说,“我已经不需要了。”
他撑起身子——动作很慢,很艰难,但坚持着坐了起来。敖烬想扶他,被他轻轻推开。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凛看着敖烬的眼睛,“关于那个诅咒,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敖烬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你看到了什么?”
“龙骨里的记忆。”凛轻声说,“你的脊椎骨里,刻着诅咒的符文。而那些符文的核心,连接着……一个人。”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名字:
敖烬的拳头握紧了。
“他是刻下诅咒的人。”黑龙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痛苦,“也是……把我骗进封印法阵的人。”
“我知道。”凛点头,“但我看到的,不止这些。”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些在核心内部看到的画面——
不是背叛的场景,而是更早的,更私密的,像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碎片。
他看见年轻的敖烬和凛澈并肩站在雪山之巅,看着脚下的云海。他们不是敌人,而是挚友,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看见凛澈在深夜的营帐里,对着地图皱眉,敖烬走过去,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说了什么,凛澈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看见两人在篝火旁喝酒,大笑,谈论着战争结束后的打算——敖烬说要重建龙族的家园,凛澈说要让所有兽人都能安居乐业。
然后,画面跳转。
凛澈跪在长老会的议事厅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周围坐着各族领袖,他们在争论,在咆哮,在……逼迫。
“要么配合我们封印敖烬,要么……银鬃家族,全员处决。”
这是威胁。
也是选择。
凛澈闭上眼睛,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刺进掌心,血流出来。许久,他睁开眼,眼睛里没有了光,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同意。”
画面再转。
封印仪式现场,凛澈握着那把刻满符文的骨刀,手在颤抖。他的嘴唇在动,像是在说什么,但没有声音。
但凛读懂了唇语。
那是三个字:
“对不起。”
骨刀刺入敖烬心脏的瞬间,凛澈的眼泪掉了下来。不是虚伪的眼泪,是真的,痛苦的,绝望的眼泪。
然后,是最后的画面——
诅咒刻印完成后,凛澈没有离开,而是独自一人回到了封印法阵的边缘。他跪在那里,双手按在法阵的符文上,开始低声吟唱。
不是圣辉的咒文,而是某种更古老、更隐秘的……龙语祈祷。
他在祈祷什么?
凛集中全部精神,去“听”那些无声的唇语。
然后,他听懂了。
“……以银鬃血脉为引,以勇者之力为祭……愿此诅咒……有朝一日……能被同源之血……自愿献祭……解除……”
自愿献祭。
同源之血。
凛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敖烬。
“诅咒……有解除的方法。”
敖烬愣住了:“什么?”
“曾祖父在刻下诅咒的同时,也留下了解除的方法。”凛一字一句地说,“‘以银鬃血脉为引,以勇者之力为祭,自愿献祭,可解诅咒’。”
他顿了顿:“需要满足三个条件:银鬃血脉,勇者之力,还有……自愿。”
敖烬的表情变了。
从震惊,到不敢置信,再到……恐惧。
“你是说……”他的声音在颤抖,“要解除诅咒,需要你……”
“需要我自愿献祭。”凛接上了他的话,语气很平静,“用我的血脉,我的力量,我的生命,去换你的自由。”
空气死寂。
只有火塘里晶石燃烧的噼啪声,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许久,敖烬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不行。”他的声音嘶哑,“绝对不行。”
“为什么?”凛问。
“因为我不同意!”敖烬回头,赤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愤怒和痛苦,“一百年了!我背负这个诅咒一百年了!我已经习惯了!我不需要你为了我——”
“不,你需要。”凛打断他,“而且,不止是为了你。”
他也撑起身子,艰难地站起来。身体在抗议,裂痕在扩张,但他站得很稳。
“诅咒不解除,你的力量永远无法完全恢复,你的人性永远会被侵蚀。而只要诅咒还在,圣辉体系就还有复活的可能——因为诅咒的核心,连接着圣辉的根源。”
他走近一步,看着敖烬的眼睛:
“只有解除诅咒,才能彻底终结圣辉的谎言,才能让这个世界……真正自由。”
敖烬的嘴唇在颤抖。
“那也不该是你……”他的声音很低,“不该是凛澈的后代,来承担这份代价……”
“但我是唯一的人选。”凛说,“银鬃血脉,勇者之力——这两个条件,只有我同时满足。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
“而且,我自愿。”
四个字。
轻得像叹息,重得像誓言。
敖烬看着他,看着他赤金色的眼眸里,那种清澈而坚定的光。看着他那张因为透支而苍白,却依然倔强的脸。
然后,黑龙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他的声音很轻,“你看到了多少?”
“所有。”凛说,“看到了曾祖父的背叛,也看到了他的痛苦和悔恨。看到了你的绝望,也看到了……你曾经想要守护的那个世界。”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敖烬的手。
“所以,让我做吧。不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牺牲,而是……为了完成一件事。”
凛的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
“这一次,我不想再败。我想赢——赢回你的自由,赢回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赢回……我们共同的未来。”
敖烬睁开眼睛。
赤金色的眼眸里,有泪光在闪烁。
他反手握紧凛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如果你执意要做,”敖烬的声音嘶哑,“那我陪你。无论去哪里,无论面对什么,我都陪你。”
凛笑了。
“那就说定了。”
---
解除诅咒的方法,藏在光耀城的地下。
不是长老会殿堂的废墟,而是更深的地方——城市正下方,一处被遗忘的、古老的龙族遗迹。那是当年敖烬被封印的原始地点,也是圣辉核心被炼制的场所。
要到达那里,需要再次潜入光耀城。
这一次,他们不是去战斗,不是去揭露,而是去……完成最后的仪式。
出发前,凛和敖烬做了最后的准备。
深渊的弱小兽人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自发地聚集在空地周围,默默地看着他们。兔子族的小妖递过来一包晒干的草药,松鼠族的老人送来了保暖的皮毛,半魔化的兽人打磨好了简陋的武器,说要护送他们到城边。
“不用。”凛拒绝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他看向那些曾经被他庇护、现在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的兽人们,赤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
“你们留在这里,好好生活。”他说,“等我们回来。”
等我们回来。
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但总要有个念想。
告别深渊,两人在夜色中出发。
这一次,他们没有飞行,没有疾驰,只是并肩走着,像两个普通的旅人,走向最后的归宿。
光耀城的夜晚,很安静。
圣辉核心被净化后,城市的魔力紊乱已经平复,但重建工作还没开始,大部分区域依然是一片废墟。街道上很少有人,只有巡逻的卫兵偶尔走过,火把的光在废墟间投下晃动的影子。
凛和敖烬轻易避开了巡逻,来到了城市中心——曾经长老会殿堂的位置。
现在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还残留着暗金色的液体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腐蚀的气味。圣辉核心的残骸已经被清理,但那股扭曲的能量场还在,让靠近的人感到心悸。
“入口在坑底。”敖烬低声说,“被隐藏起来了。”
两人跳下深坑。
坑底比想象中宽阔,像是一个小型的广场。地面铺着黑色的石板,石板上有隐约的符文痕迹——是龙族的文字,已经磨损得快要看不清了。
敖烬走到坑底中央,蹲下身,手掌按在石板上。
龙力注入。
石板上的符文开始发光,不是圣辉的金色,而是纯净的暗金色。光芒沿着符文的轨迹流淌,最终在中央汇聚,形成了一个复杂的、旋转的法阵图案。
然后,石板裂开了。
不是破碎,而是像门一样,向两侧滑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阶梯。阶梯很窄,很陡,向下延伸进浓郁的黑暗里,看不到尽头。
“就是这里。”敖烬站起身,“下去之后,就是封印的核心区域。诅咒的源头,也在那里。”
凛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阶梯。
向下,向下,一直向下。
阶梯似乎永无止境,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重。黑暗中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某种东西在爬行,在低语,在……窥视。
但凛不害怕。
因为他能感觉到,手中的龙鳞——那枚从小戴到大的灰色龙鳞,还有敖烬给的黑色龙鳞——都在微微发烫,像是在指引方向,也像是在……共鸣。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
前方出现了一扇门。
不是普通的门,而是一扇用龙骨制成的、巨大的拱门。门扉紧闭,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一半是龙族的文字,一半是圣辉的咒文。两种力量在这里交织、冲突、互相侵蚀,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在门扉中央,有一个凹陷的掌印。
掌印的形状,是狼爪。
“这是……”凛愣住了。
“凛澈留下的。”敖烬的声音很平静,“只有银鬃血脉,才能打开这扇门。”
他看向凛:“要进去吗?”
凛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将手掌按在那个凹陷的掌印上。
血脉共鸣。
灰色的龙鳞爆发出刺目的银光,黑色的龙鳞泛起暗金色的波纹。两股光芒交织,顺着凛的手臂流入掌印。门扉上的符文开始发光,龙族的文字亮起暗金色,圣辉的咒文亮起金色,两股光芒激烈碰撞,最终……同时熄灭。
门,开了。
一股古老而沉重的气息,从门内涌出。
那气息里,混杂着龙族的威严,圣辉的扭曲,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悔恨。
凛和敖烬对视一眼,然后,并肩走了进去。
---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比深渊的龙冢更宽阔,更高大,更像……一座宫殿。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暗金色的“心脏”——不是圣辉核心那种扭曲的造物,而是更纯粹、更古老的东西。它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引发空间的震颤,每一次跳动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而在“心脏”周围,环绕着十二根巨大的石柱。
每根石柱上,都锁着一个人——不,准确地说,是十二个灵魂的投影。
他们是长老会的初代成员,也是参与封印敖烬、炼制圣辉核心的主谋。他们的肉体早已腐朽,但灵魂被禁锢在这里,成为维持诅咒的“燃料”。
看到凛和敖烬进来,那些灵魂睁开了眼睛。
眼神空洞,麻木,只有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疯狂的执念。
“又来了……”最中央的石柱上,一个雄鹿族的灵魂发出嘶哑的声音,“银鬃的后代……和……被诅咒的龙……”
“这次……是来送死的吗?”另一个灰狼族的灵魂冷笑。
敖烬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颗“心脏”上——更准确地说,是“心脏”内部,那根被暗金色能量缠绕的、漆黑的脊椎骨。
他的龙骨。
诅咒的载体。
“凛澈……”敖烬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百年的痛苦,“你把我关在这里……一百年了……”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心脏”跳动的速度突然加快。暗金色的能量像触手一样从内部涌出,在空中扭曲、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饥渴感。
它在“兴奋”。
因为同源的血脉来了。
因为……解除诅咒的“祭品”,来了。
“开始吧。”凛轻声说。
他向前走去,敖烬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颗跳动的心脏。
周围的灵魂开始躁动。他们尖叫,嘶吼,试图挣脱石柱的束缚,扑向凛和敖烬。但他们的灵魂被禁锢得太久了,力量早已衰竭,只能像困兽一样,在原地徒劳地挣扎。
凛和敖烬没有理会。
他们走到“心脏”下方,抬头看着那颗悬浮的、巨大的存在。
“需要我做什么?”凛问。
“把手放在上面。”敖烬说,“用你的血脉,唤醒诅咒的核心。然后……我会用龙力,将你的力量引导进去,完成献祭。”
凛点头。
他伸出双手,按在“心脏”表面。
触感冰凉,坚硬,像触摸一块巨大的金属。但下一秒,温度骤升——灰色的龙鳞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黑色的龙鳞流淌出滚烫的龙力。两股力量顺着他的手臂流入“心脏”,像钥匙插入锁孔,引发了连锁反应。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暗金色的能量疯狂翻涌,像沸腾的岩浆。那些缠绕在脊椎骨上的符文开始发光,一个接一个亮起,在黑暗中勾勒出完整的诅咒图案。
而在图案的核心,浮现出一个人影。
不是灵魂,不是投影,而是……一缕被封印在诅咒中的意识碎片。
他看着凛,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痛苦,有欣慰,也有……深深的疲惫。
“终于……来了。”凛澈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沙地,“银鬃的后代……我的……血脉……”
凛看着他,赤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平静。
“曾祖父。”他开口,“我来完成你未完成的事。”
凛澈笑了。
那是一个很苦、但很释然的笑。
“好孩子。”他说,“你比我有勇气。我当年……没有勇气反抗,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下最后的希望。”
他看向敖烬,眼神变得柔和:
“老朋友……对不起。”
敖烬没有说话。
只是握紧了拳头,赤金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又在重组。
“开始吧。”凛澈说,“用你的血脉,唤醒诅咒。用你的力量,注入龙骨。用你的自愿……打破这百年的牢笼。”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飘渺:
“记住……献祭不是终结。是……新生。”
话音落下的瞬间,凛澈的身影开始消散。
像沙雕遇到了风,一点点化作光点,融入那颗跳动的心脏。而随着他的消散,“心脏”跳动的速度达到了顶峰,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石柱崩裂,灵魂尖啸,一切都在崩溃的边缘。
就是现在。
“敖烬!”凛大喊。
黑龙上前一步,双手按在凛的后心。
庞大的、纯净的龙力,像决堤的洪水,涌入凛的体内。那是敖烬全部的力量,没有丝毫保留,没有丝毫犹豫。
两股力量——凛的血脉之力,敖烬的龙力——在凛体内汇合,融合,升华,然后……通过他的双手,注入那颗跳动的心脏。
注入那根被诅咒的脊椎骨。
起初,没有反应。
诅咒的力量太强了,强到可以抵抗同源之力的冲击。暗金色的符文像活物一样蠕动,试图吞噬入侵的力量,将献祭仪式扭曲成另一次封印。
但凛没有放弃。
他咬紧牙关,调动起体内每一分力量,每一丝意志,每一个细胞里蕴藏的生命力。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在雪地里捡到龙鳞时的兴奋。
想起自己加入圣辉军团时的誓言。
想起一次又一次的败北,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想起在深渊看到的真相,想起那些被庇护的弱小兽人,想起敖烬赤金色的眼眸里,那份沉淀了百年的孤独和痛苦。
还有……想起他们并肩作战的瞬间,想起他们在晨曦中的拥吻,想起敖烬说“我带你回家”时,声音里的颤抖和坚定。
这一生,他败过太多次了。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败。
他想赢。
赢回敖烬的自由,赢回这个世界的真相,赢回……他们共同的未来。
“给我……破——!”
凛仰天长啸,啸声里混着狼嚎与龙吼,震得整个空间都在龟裂。
而他体内的力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血液在燃烧,骨骼在发光,灵魂在沸腾。所有的力量——血脉之力,龙力,残存的勇者之力,甚至……生命的本源之力——全部凝聚,压缩,然后……爆发。
一道纯粹的白光,从凛的掌心炸开。
不是圣辉的金色,不是龙力的暗金色,而是一种更纯净、更本质、仿佛能净化一切的白。
白光命中脊椎骨的瞬间,诅咒符文开始崩解。
像阳光下的冰雪,像火焰中的纸张,那些暗金色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熄灭,碎裂,化作飞灰。缠绕在龙骨上的能量触手开始萎缩,消散,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而那颗跳动的心脏,开始减速。
一下,两下,三下……
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
终于,在一声轻微的、像是叹息的声音中,彻底停止了。
诅咒,解除了。
脊椎骨表面的暗金色完全褪去,恢复了纯粹的、漆黑的颜色。它从心脏内部缓缓飘出,悬浮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温和的气息。
那是……完整的、没有被污染的龙骨。
而几乎同时,凛的身体,裂开了。
不是之前的细密裂痕,而是彻底的、崩解式的裂开。皮肤,肌肉,骨骼,内脏……所有的一切,都在白光爆发后,开始化为光点,一点点消散在空中。
他做到了。
献祭完成。
诅咒解除。
代价是……他的生命。
“凛——!”
敖烬的嘶吼响彻空间。
黑龙扑上来,想要抱住凛正在消散的身体,但手指穿过了光点,什么也抓不住。
“不……不要……凛……不要离开我……”
敖烬的声音在颤抖,赤金色的眼眸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暗金色的龙泪滴在地上,腐蚀出深坑,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徒劳地试图抓住那些飘散的光点。
凛看着他那张痛苦的脸,赤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别哭……”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我……没有输……”
他伸出手——手已经半透明了,像玻璃一样脆弱——轻轻抚过敖烬的脸颊。
“这一次……我终于……赢了……”
光点消散的速度加快了。
从四肢开始,向躯干蔓延。凛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记忆正在流逝,存在正在……消失。
但他不害怕。
因为在他彻底消散前,他看见了——
那根漆黑的脊椎骨,飘到了敖烬面前,然后……融入了他的身体。
不是强制融入,而是温柔的、缓慢的、像游子归乡一样的融合。
敖烬的身躯开始发光。
不是圣辉的金光,不是龙力的暗金,而是一种全新的、纯净的、仿佛包容了一切颜色的白光。那光芒中,黑龙的身体在发生变化——龙鳞变得更加漆黑坚硬,骨刺变得更加嶙峋威严,赤金色的眼眸更加明亮,但多了一种……人性化的温柔。
他在恢复。
不,不止恢复。
他在……升华。
诅咒解除后,被压制百年的力量彻底释放,加上凛献祭时注入的生命本源,让敖烬突破了原本的极限,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而他的人性,也在这一刻,彻底稳固。
不会再被本能侵蚀,不会再被仇恨支配。
他终于……自由了。
真正的自由。
凛看着这一幕,赤金色的眼眸里,最后一丝牵挂也消失了。
他做到了。
赢回了敖烬的自由。
赢回了……一切。
“再见了……敖烬……”
凛最后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光点彻底消散。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敖烬一个人。
不,还有那十二根崩裂的石柱,和那些消散的灵魂。诅咒解除后,他们的禁锢也解除了,灵魂得到了解脱,化作了点点星光,升上天空。
一切,都结束了。
敖烬跪在地上,抱着凛最后消散的地方,身体剧烈颤抖。
没有声音,没有眼泪——眼泪已经流干了。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空洞。
一百年的囚禁,没有击垮他。
一百年的痛苦,没有击垮他。
但凛的消失,击垮了。
因为那个人,是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而现在,光灭了。
“凛……”敖烬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说……要带我回家……”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可是……没有你……哪里是家?”
空间里,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在回荡。
许久,许久。
然后,敖烬感觉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见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残骸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是暗金色,不是白光,而是一种……银色的、温柔的光。
敖烬站起身,走过去。
残骸中央,悬浮着一枚鳞片。
不是灰色龙鳞,不是黑色龙鳞,而是一枚……银白色的、全新的龙鳞。
鳞片很小,只有掌心大小,但散发着一种熟悉的气息——凛的气息。
而在鳞片中央,镶嵌着一颗微小的、冰蓝色的结晶。
那是……凛的眼睛的颜色。
敖烬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拿起那枚鳞片。
触感温热,像凛的体温。鳞片在他掌心微微震动,像是在呼吸,像是在……跳动。
然后,一个很轻、很微弱、但无比清晰的声音,响在敖烬的脑海里:
“带我……回家。”
是凛的声音。
敖烬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鳞片,赤金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光。
“凛……是你吗?”
“是我。” 声音很微弱,但确实存在,“献祭没有让我消失……只是让我……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鳞片在敖烬掌心微微发光:
“我的身体消散了,但我的灵魂……和你的龙骨融合了。现在,我是你的一部分了。”
敖烬紧紧握住鳞片,握得很紧,很紧,像握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你还能回来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不知道。” 凛的声音很平静,“可能需要很久……可能需要永远。但至少,我没有离开。”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
“所以,带我回家吧,敖烬。回深渊。回我们的家。”
敖烬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赤金色的眼眸里,所有的痛苦和空洞,都被一种坚定的、温柔的光取代。
“好。”他说,声音很轻,但无比坚定。
“我带你回家。”
“永远。”
他握紧鳞片,转身,走出地下空间。
走出深坑,走出废墟,走出光耀城。
走向深渊。
走向……他们的家。
而在他们身后,光耀城迎来了真正的黎明。
没有圣辉的光芒,没有长老会的统治,只有初升的太阳,将温暖的光洒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
新的时代,开始了。
而那个用生命换来这一切的勇者,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着。
在敖烬的掌心。
在深渊的深处。
在……永远的记忆里。
直到银霜焚尽。
直到灰烬重生。
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