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平县政府常务会议室的挂钟指向上午八点五十分,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财政局长、教育局长、人社局长……每个人的脸色都像窗外阴沉的天空。
刘云浩准时走进会议室,没带笔记本,只拿了支笔。他走到主位,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环视了一圈:“人齐了吗?”
政府办主任老陈连忙站起来:“刘县长,还有三位副县长没到。李副县长去市里开会了,王副县长说身体不舒服,赵副县长……”
“打电话。”刘云浩打断他,“十分钟内不到,以后都不用来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老陈赶紧出去打电话。
八点五十五分,两位副县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刘云浩没看他们,只说:“坐。”
九点整,会议开始。
“今天只议一件事:教师工资。”刘云浩开门见山,“教育局长,你先说,什么情况?”
教育局长老许五十多岁,头发稀疏,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刘县长,全县在编教师一千二百三十七人,临聘教师二百四十六人。欠发三个月工资,总额两千六百四十八万。昨天,一中、二中教师集体到县委反映情况。”
“财政局长,为什么欠发?”
财政局长姓马,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躲闪:“刘县长,县财政实在困难。李县长出事前,把能调动的资金都……都挪用了。现在账上只有四百多万,还得保运转。”
“四百多万保什么运转?”刘云浩盯着他。
“县委县政府、公检法司的工资,水电费,车辆油费……”
“教师工资不是工资吗?”刘云浩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马局长,我问你,如果把全县所有非必要支出全部停掉,能挤出多少钱?”
马局长额头冒汗:“这……这需要测算。”
“现在测。”刘云浩把笔一放,“我给你半个小时。在座的各位都别走,一起算。政府办,拿纸笔来。”
接下来的半小时,会议室里只有计算器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刘云浩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破败的街道。灵平的县城规模与南平相当,但萧条得多。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半关着门,开着的也门可罗雀。
半小时后,马局长递上一张纸:“刘县长,按最紧的算,停掉所有会议费、培训费、招待费,压缩办公经费50,能挤出一千二百万。但这只够发一个月工资。”
“剩下的怎么办?”
会议室沉默。
刘云浩回到座位:“我说几个思路,大家补充。第一,向市财政紧急借款;第二,提前收取部分企业税收;第三,盘活部分闲置国有资产。谁还有办法?”
一位副县长小心翼翼地说:“刘县长,向市里借钱……恐怕难。李县长出事,市里对我们县印象不好。”
“印象不好也要借。”刘云浩说,“孩子的教育不能停,老师的工资不能拖。这件事我亲自去市里跑。马局长,你准备好相关材料,下午跟我去。”
“好的。”
“第二件事,”刘云浩看向教育局长,“老许,你负责安抚教师情绪。转告老师们,一周内,解决一个月工资;一个月内,解决全部拖欠。说到做到。”
“我一定转达。”
“第三件事,”刘云浩环视众人,“从现在起,政府所有非必要支出全部暂停。包括今天的会议,矿泉水都不许上。散会。”
会议只开了四十五分钟,是灵平历史上最短的政府常务会。但每个人都感到了新县长的不同——雷厉风行,不废话,直奔问题。
下午两点,刘云浩带着财政局长、政府办主任来到市财政局。接待他们的是预算处长,态度不冷不热。
“刘县长,你们灵平的情况我们知道。”处长翻看着材料,“但市里也有困难。李向东案涉及资金巨大,现在全市都在关注灵平。这个时候借钱给你们,压力很大。”
“处长,教师工资是民生底线。”刘云浩诚恳地说,“灵平再困难,不能苦了孩子,不能亏了老师。这笔钱我以个人名义担保,年底前一定还。”
处长有些动容,但仍在犹豫。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市财政局长走了进来——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姓郑,说话干脆利落。
“小刘县长是吧?”郑局长主动伸手,“王兴勇书记给我打过电话,说你会来。你们灵平教师工资的事,市里研究过了,可以借一千万应急。”
刘云浩心头一热:“谢谢郑局长!”
“别谢我,要谢就谢张书记。”郑局长坐下,“但小刘县长,借钱有条件:第一,专款专用,只能发教师工资;第二,三个月内必须还;第三,灵平的财政必须彻底整顿,市局会派工作组指导。”
“我们一定配合!”
离开市财政局时,马局长激动得手都在抖:“刘县长,您太厉害了!李县长在的时候,来市里十趟都借不到钱……”
“不是我厉害,是张书记的面子。”刘云浩说,“老马,钱借到了,但怎么用是关键。你回去马上制定发放方案,我亲自盯着,一分钱都不能挪用。”
“您放心!”
回到灵平已经是傍晚。刘云浩没回招待所,直接去了县一中。正是放学时间,学生们涌出校门,老师们疲惫地走在后面。
校长听说县长来了,急忙迎出来。
“通知全体老师,晚上七点开会。”刘云浩说,“我有话跟大家说。”
七点整,学校礼堂坐满了老师。当刘云浩走上讲台时,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怀疑的目光。
“老师们,同志们,我是刘云浩,新来的县长。”刘云浩没用话筒,声音洪亮,“今天来这里,不是作报告,是说三件事。”
礼堂安静下来。
“第一,道歉。政府欠薪三个月,对不起大家。这是我们的失职,我代表县政府向大家道歉。”刘云浩深深鞠了一躬。
台下响起议论声。
“第二,承诺。”刘云浩直起身,“我承诺,三天内,补发一个月工资;一个月内,补发全部工资。说到做到。”
掌声开始响起,但仍有怀疑。
“第三,请求。”刘云浩看着台下,“请求大家给政府一点时间,给孩子们上好每一堂课。灵平现在很难,但再难不能难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拜托大家了!”
他再次鞠躬。这一次,掌声热烈起来。
一位老教师站起来:“刘县长,我们不是不相信您,是被骗怕了。李县长当年也承诺过很多……”
“时间会证明一切。”刘云浩说,“如果三天后工资没到账,你们可以来县政府找我,我当场辞职。”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老师们终于相信了。
离开学校时,校长送刘云浩到门口,眼睛湿润:“刘县长,我教书三十年,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县长。”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刘云浩拍拍他的肩,“校长,老师们不容易,你要多关心。有什么困难,直接给我打电话。”
回到招待所已经九点。刘云浩泡了碗面,刚要吃,手机响了。是张勇。
“云浩,今天去市财政局了?”
“去了,借到一千万。郑局长说是您的面子。”
“我的面子只能用一次。”张勇说,“接下来要靠你自己。灵平的情况比你想的复杂。今天你开会时,有人在下面搞小动作。”
刘云浩心头一紧:“谁?”
“暂时不清楚,但肯定有人不想让你站稳脚跟。”张勇说,“你要小心,灵平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李向东倒了,但关系网还在。”
“我明白。”
“明白就好。”张勇顿了顿,“对了,陈曦今天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说你很好,但她不放心。你抽空多给家里打电话。”
“好的书记。”
挂断电话,刘云浩看着那碗已经泡软的面,突然没了胃口。他走到窗前,灵平的夜晚比南平安静得多,也冷清得多。
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曦发来的照片:天华和天瑶并排躺着,都睁着大眼睛。配文:“孩子们会抬头了,等你回来看。”
刘云浩看着照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涌起一股愧疚。他来灵平三天了,只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
他拨通视频电话。陈曦很快接了,画面里是她和两个孩子。
“还没睡?”刘云浩问。
“等你电话呢。”陈曦把孩子抱到镜头前,“看,爸爸!”
天华对着镜头咿呀叫了一声,天瑶则好奇地看着。
“他们长大了。”刘云浩鼻子发酸。
“才几天啊。”陈曦笑着说,“云浩,你那边怎么样?吃饭了吗?”
“吃了。”刘云浩撒了个谎,“一切都好。你和孩子呢?”
“我们都好,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刘云浩轻声说,“曦曦,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带孩子。”
“说什么呢。”陈曦眼圈红了,“你在做大事,我支持你。只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我答应你。”
聊了二十分钟,孩子困了,陈曦才挂断电话。刘云浩坐在床上,久久不动。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灵平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有人希望他成功,更多的人等着看他失败。教师工资只是第一仗,后面还有煤矿整顿、债务化解、经济发展……
每一仗都难,但他必须打赢。
因为在他身后,有市委的信任,有南平战友的期待,有家人的支持,更有五十万灵平百姓的眼睛。
他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明天的工作计划。第一项:去红旗煤矿,现场解决安全问题。
夜深了,灵平的街道空无一人。但县政府招待所308房间的灯,一直亮到凌晨。
新的一天,新的战斗,即将开始。而刘云浩,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