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的天，黑得早。星期五下午刚过五点，天色就已经灰蒙蒙的了。刘云浩裹了裹身上的夹克，提前来到了镇上的“老地方”餐馆。门口的红灯笼已经亮起，在微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团暖光。
他刚撩开厚厚的棉门帘，一股混合着炒菜香气和炖肉味的温暖气流就扑面而来。老板娘严丽丽正站在柜台后算账，今天她显然是特意打扮过，一头新烫的大波浪卷发，穿着件紧身的枣红色毛衣，显得风韵十足。一抬头看见刘云浩，她立刻放下计算器，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
“哎哟！刘领导！您这么早就来啦？”她差点又顺口叫出“刘主任”，幸好及时刹住车，“放心放心，一切都按您吩咐的准备妥当了！我下午刚托人从河里弄来的野生黄辣丁，活蹦乱跳的！还有两只正宗的土甲鱼，炖了一大锅汤，保证食材新鲜，味道巴适！”
刘云浩笑了笑，目光扫过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堂：“严老板费心了。今晚来的都是镇上的主要领导，我就是个负责召集、搞服务的，你这儿可得把看家手艺都拿出来。”
“刘领导您放一百个心！我亲自下厨盯着的，绝对不得拉稀摆带！”严丽丽拍着胸脯保证，话音未落，门帘又被掀开，派出所所长赵卫国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我的个乖乖，外头起风了，真他娘的冷！”赵卫国一边搓着手一边嚷嚷，看到刘云浩就笑了，“哟！我的刘大镇长，你这东道主来得比我还早！有啥要搬要抬的，你吱声，这种力气活哪用得着你亲自干？”他嗓门洪亮，带着股退伍军人的豪爽劲儿。
“赵所来了，快暖和暖和。”刘云浩招呼道，“没啥要准备的，就是先过来看看，跟严老板再确认下。”
这时，严丽丽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刘云浩，又看看赵卫国：“赵所，你刚才喊刘副镇长？刘主任他高升了？”
赵卫国嘿嘿一笑，故意揶揄道：“严大老板，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嘛！咱们刘主任，哦不，刘副镇长，这个月刚刚公示完，现在是正儿八经的镇领导了！你这还主任主任的叫，小心刘镇长给你小鞋穿！”
严丽丽脸上瞬间闪过惊讶、恍然，随即堆起更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夸张的歉意对刘云浩说：“哎呦喂！你看我这张嘴！该打该打！恭喜！恭喜刘副镇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我眼拙，是我失误！今天的酒水必须算我的，就当是给刘镇长赔罪，祝贺高升！”
刘云浩摆摆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严老板，你太客气了。就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不值当这样。酒水该怎么算还怎么算，不然下次我都不敢来了。”
“是是是，领导说的是，一切都听领导的。”严丽丽连忙点头，心里却对这位年轻得过分、又沉稳得不像话的副镇长更高看了一眼。她试探着问：“那刘镇长，赵所，你们是先到‘听雨轩’包间里坐着喝茶，还是在外面等等？”
“先到包间看看吧，等会儿再出来迎人。”刘云浩说道。
三人进了“听雨轩”。包间不小，中间一张大圆桌铺着洁白的桌布，碗筷酒杯已经摆放整齐，中间还摆了个插着假花的小盆景。空调开得很足，暖烘烘的。
“不错，严老板有心了。”刘云浩点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严丽丽笑着退了出去，“那二位领导先歇着，我再去后厨盯着点。”
约莫二十分钟后，刘云浩和赵卫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回到了餐馆门口。冬天的傍晚，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
没过几分钟，副镇长李静华第一个到了，她穿着件厚厚的羽绒服，笑着跟两人打招呼：“云浩，赵所，你们到得真早。这天气，还是屋里头暖和。”
“李镇长，快里面请，包间暖和。”刘云浩连忙引路。
接着，武装部长刘从龙开着那辆旧吉普到了，人没下车，大嗓门先传出来：“没迟到吧？路上碰到个骑摩托摔沟里的，帮了把手。”
“刘部长的觉悟就是高！”赵卫国笑着递过去一支烟。
组织委员张建军是骑自行车来的，鼻头冻得通红。“还是你们开车舒服，”他跺着脚，“我这‘11路’都快冻僵了。”
“赶紧屋里暖和去！”刘云浩帮他撩开门帘。
副书记王劲松几乎是前后脚到的。王劲松笑着跟刘云浩握了握手：“云浩，动作很快嘛。”
六点十分整，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停在门口，镇长许春来和书记李强一起到了。众人连忙迎了上去。
“李书记，许镇长！”
“领导们到了！”
李强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许春来还是那件熟悉的深色夹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李强环视一圈，说道：“都到了吧？外面冷，赶紧都进去。”
一行人簇拥着两位主官进了“听雨轩”。落座是个微妙的环节，不用人招呼，李强自然坐在了主位，许春来坐在他右手边，王劲松坐在左手边，其余人也都默契地按照隐约的排序依次坐下。刘云浩作为东道主，主动坐在了靠近门口、方便招呼服务的位置，赵卫国级别最低，很自觉地坐在了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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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已经上桌，花生米、拍黄瓜、酱牛肉、泡椒凤爪，都是经典的下酒菜。严丽丽亲自抱着两瓶本地产的、度数不低的白酒进来，笑容满面：“各位领导，酒是咱们本地的‘青霞老窖’，大家看行不？”
李强看了一眼，点点头：“就这个吧，支持本地企业。”
刘云浩接过酒瓶，准备开酒。赵卫国立刻抢了过去：“刘镇，这事我来，你今天是主人，哪有主人亲自开酒的规矩。”他动作麻利地打开瓶盖，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刘云浩便站起身，端起自己面前刚被赵卫国斟满的小酒杯，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李书记，许镇长，各位领导，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赏光。我刘云浩年轻，资历浅，以后在工作上，还恳请各位领导多多指点，多多帮助。这第一杯酒，我敬大家，感谢领导的培养和同事们的支持！我干了，各位领导随意！” 说完，一仰头，一两多的白酒直接下了肚。喉咙里顿时像有条火线窜过，但他面色不变。
“好！”
“云浩爽快！”
大家都纷纷叫好，除了两位主官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其他人都很给面子地干了杯中酒。
酒一下肚，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大家开始动筷子，边吃边聊。
许春来夹了颗花生米，对刘云浩说：“云浩啊，今天这桌菜安排得不错，尤其是这野生黄辣丁，难得。”
“许镇长喜欢就好，都是严老板的功劳。”刘云浩谦逊道。
李强也微微颔首，看向刘云浩：“分工都明确了吧？畜牧、粮食、招商，机关事务，担子不轻，要尽快熟悉起来。”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尽快进入角色，有不懂的及时向各位领导请教。”刘云浩恭敬地回答。
几杯酒下肚，话题就放开了。王劲松笑着对李强说：“书记，咱们云浩可是破了记录了啊，这么年轻的副镇长，在全县估计都排得上号。”
李强笑了笑：“年轻是资本，但也要沉得住气。云浩，听到没？大家都看着你呢。”
刘云浩连忙点头：“我明白，书记，我一定戒骄戒躁，踏实做事。”
赵卫国是调节气氛的好手，他端着酒杯站起来：“李书记，许镇长，我老赵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我敬二位领导一杯，感谢领导对我们公安工作的支持！我干了！” 说完又是豪爽地一饮而尽。
李强和许春来也笑着端了端杯子。
赵卫国又倒满酒，对着刘云浩：“刘镇，咱哥俩走一个！以后镇上治安有啥事，直接招呼！我老赵绝无二话！”
“谢谢赵所！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你！”刘云浩也痛快地干了。
酒过三巡，菜也上到了热菜。那盆炖得奶白的甲鱼汤成了焦点。刘从军主动开口，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刘镇长，你这刚上来就搞这么大补的，是怕我们这些老家伙精力跟不上工作吗？”
众人都笑起来。李静华笑着接话：“刘部长，你这是说你自己吧？我们可还年轻着呢！”
张建军啃着一块甲鱼裙边，含糊不清地说：“这玩意儿好，劲道！比吃啥保健品都强！”
正说笑着，严丽丽又端着酒杯进来了，脸上红扑扑的，显然是已经在后面喝过几杯了。“各位领导，吃好喝好没？我再来敬各位领导一杯，感谢大家一直照顾生意！”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李强和许春来身上，“尤其要恭喜刘副镇长高升！我干了，领导们随意！” 说完，她也颇为豪气地干了一杯白酒。
“严老板海量！”
“老板娘生意兴隆！”
严丽丽敬完酒，很识趣地退了出去。酒桌上气氛更加热烈。大家开始互相敬酒，聊的话题也从工作慢慢扩展到家长里短、县里的新闻轶事。刘云浩作为东道主，和赵卫国一起，不断地给大家倒酒、递烟、换骨碟，服务得非常周到。他虽然已经是副镇长，但在这个场合，尤其是在李强和许春来面前，始终保持着谦逊和晚辈的姿态，该敬酒敬酒，该服务服务，分寸拿捏得极好。
许春来端着酒杯，微微侧身对旁边的李强低声道：“老李，云浩这小子，确实不错，懂事，会来事。”
李强看着正在给王劲松倒酒的刘云浩，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是个苗子，就看后面能不能沉下心来做事了。”
这顿酒，一直喝到晚上八点多才散场。出门时，个个脸上都带着酒意，寒风中，互相拍着肩膀，说着“下次再聚”、“路上慢点”之类的话。
刘云浩虽然喝得不少，但脑子还清醒，他和赵卫国一起，把李强和许春来送上车，看着车子离开，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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