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刘云浩跟着吴春梅主任,再次踏入了下河村。与上次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这次他们轻车简从,只有他们两人和村里的妇女主任。
路上,刘云浩对吴春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吴主任,许来福家的情况,光靠讲政策恐怕很难真正解决问题。他家因为超生,罚款欠了不少,经济确实困难。这次我们去,是不是可以了解一下他家具体难处,看看镇上或者村里,能不能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帮他家解决点实际困难?比如,他那三个女娃的上学问题,或者能不能帮他找点临时的活路做?”
吴春梅有些意外地看了刘云浩一眼,这个年轻人不仅不怕事,还能想到这一层。她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你说得对。上面现在也强调要搞好‘术后’随访和帮扶。不过,许来福那块滚刀肉,你给他好处,他未必领情,还可能得寸进尺。分寸要把握好。”
“我明白,主任。还有就是,我看了资料,许来福的父母还健在,就住在同村。老人家毕竟明事理些,也许可以通过他们做做许来福的工作。”刘云浩补充道。
吴春梅沉吟了一下:“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到了许来福家,院门依旧关着,但没上锁。村里妇女主任上前拍门,喊了几声。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脸,是许来福的大女儿,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穿着明显不合身且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丫丫,你爹妈在家吗?”妇女主任柔声问。
小女孩摇了摇头,小声说:“爹去河滩挖沙了,妈在屋里哭。”
吴春梅和刘云浩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比上次来时更显凌乱,许来福媳妇坐在屋门槛上,眼睛红肿,看到他们进来,吓得缩了缩身子。
刘云浩没有立刻上前问话,他的目光被院子里另外两个更小的女孩吸引了。一个约莫四五岁,光着脚丫在地上玩泥巴,鼻涕拖得老长;另一个看起来刚会走路,扶着墙根站着,小脸脏兮兮的。三个女孩都面黄肌瘦,明显营养不良。
刘云浩心里叹了口气。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昨天特意在镇上供销社买的水果硬糖,微笑着对那个大女儿丫丫说:“丫丫,给妹妹们分分糖吃,好不好?”
丫丫警惕地看着他,又看看糖,咽了口口水,不敢接。那个玩泥巴的小女孩看到糖,眼睛一亮,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刘云浩把糖放在丫丫手里,温和地说:“拿着吧,叔叔请你们吃的。”
丫丫这才飞快地拿起糖,剥开一颗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然后才给两个妹妹一人分了一颗。小院里因为这几颗糖,暂时有了一丝甜味。
这时,一些邻居听到动静,围在院门口张望,指指点点。
“看吧,又把人家逼成这样”
“唉,老许家也是造孽,想要个儿子”
“这几个女娃可怜哦”
也有不同的声音:“怪谁?还不是他自己非要生?罚得倾家荡产了都!”
刘云浩站起身,对围观的村民朗声说道:“乡亲们,我们今天来,不是来找麻烦的。主要是看看许来福家有什么实际困难,看看镇上和村里能不能帮衬一把。计划生育是国策,咱们得执行,但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政府也不能看着不管。”
他的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立场,也传递了善意,让一些村民的议论声小了下去。
吴春梅则和妇女主任一起,开始做许来福媳妇的工作,安抚她的情绪。
刘云浩趁机对丫丫说:“丫丫,带叔叔去看看你爷爷奶奶家好不好?叔叔有事跟他们说。”
丫丫含着糖,点了点头,带着刘云浩往院子后面不远处的另一处老房子走去。
许来福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看到镇里干部上门,有些惶恐。刘云浩没有摆干部架子,而是像拉家常一样,先问了问二老的身体,然后才谈到许来福家的情况。
“大爷,大娘,来福哥家的情况你们也清楚。现在三个孙女,吃饭、穿衣、以后上学,都是大开销。再生一个,别说罚款,光是养都困难啊。你们是长辈,得多劝劝来福哥,多为这几个孙女想想。把现在这三个娃培养好,将来一样有出息,一样能孝顺他。”
老爷子叹了口气,猛吸了一口旱烟:“干部同志,你说的在理。我们也骂过他,可那犟驴不听啊!就认死理,觉得没儿子抬不起头”
“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才最实在。”刘云浩耐心地说,“我们这次来,也是想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比如,丫丫上学学费要是困难,可以帮忙问问减免政策;来福哥要是愿意,镇上有些水利工程临时活,我可以帮忙问问能不能让他去,挣点现钱贴补家用。”
听到这话,老两口的眼睛亮了一下。实实在在的帮助,比空口说教更有力量。
正在这时,许来福扛着铁锹从河滩回来了,看到刘云浩在自己父母家,脸色一沉。但看到父母态度缓和,又听到刘云浩关于找活干、减免学费的话,他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终究没像上次那样发作,只是闷头蹲在门口,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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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浩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让许来福彻底转变观念需要时间。但今天埋下的这颗“务实”和“帮扶”的种子,或许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发芽。他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离开许家时,刘云浩摸了摸丫丫的头,轻声说:“丫丫,你是大姐,要照顾好妹妹。有机会,一定要去上学读书,读书才能有出路。”丫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吴春梅难得地夸了刘云浩一句:“小刘,今天这事处理得不错。既坚持了原则,也体现了灵活。基层工作就是这样,光硬不行,光软也不行,得学会刚柔并济。”
刘云浩看着车窗外起伏的丘陵和田野,心中感慨。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在青霞镇这片土地上,还有无数个像许来福这样的家庭,无数个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而他所能做的,就是脚踏实地,用耐心、智慧和一点点变通,去面对每一个挑战,在政策的框架内,尽可能地去温暖和改变那些能够被改变的角落。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刘云浩在计生办这个“基层熔炉”里,不知不觉已经工作了一个多月。这期间,他跟着吴春梅处理过几起棘手的超生案例,也独自或配合村里完成了对多个村的计生政策宣传和育龄妇女随访。他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工作方法:态度坚决,但方式灵活;讲政策,也讲情理;必要时借助强制力,但更注重事后的安抚和力所能及的帮扶。
他与计生办同事的关系也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主任吴春梅对他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现在的偶尔倚重,觉得这个年轻人踏实肯干,脑子活络,不像有些大学生那样眼高手低。副主任吴刚依旧那副惫懒样子,但对刘云浩的针对似乎少了一些,或许是觉得他构不成威胁,又或许是王红霞的明显偏袒让他有所顾忌。
王红霞的热情依旧,每天“浩哥”长“浩哥”短,时不时带些家里的吃食,刘云浩推脱不掉,只能尽量用客气保持距离,偶尔也会买些水果、零食回请办公室所有人,避免显得特殊。浦碧英和许春菊依旧爱开玩笑,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可。而那个总是沉默织毛衣的吴兰,看刘云浩的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不知在盘算什么。
临近国庆节,镇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机关单位也开始安排值班和休假。看着日历,刘云浩心中涌起一股对家的思念。重生回来,虽然在家待了半个月,但那时心境不同,更多的是沉静等待。如今工作初步稳定,他迫切地想回去看看父母、大哥和小妹,看看他们是否一切都好,也想亲口告诉他们自己在镇上的工作和生活。
这天下午,他向吴春梅主任请了两天假,连同国庆假期,准备回家一趟。
“主任,我国庆节想回家看看父母,提前请两天假,节后准时回来。”刘云浩说道。
吴春梅很痛快地答应了:“行,出来一个多月了,是该回去看看。路上注意安全,节后按时返岗。”
“谢谢主任。”
王红霞听说他要回家,眼神顿时有些失落,凑过来说:“浩哥,你要回家啊?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带点咱们青霞镇的特产给你爸妈尝尝?”
刘云浩连忙婉拒:“不用了红霞,我轻装简行,坐车不方便。谢谢你的好意。”
王红霞嘟了嘟嘴,没再坚持,只是叮嘱他路上小心。
第二天一早,刘云浩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里面装着他用第一个月工资给父亲买的两瓶好酒,给母亲买的一块柔软的布料,给大哥带的一条香烟,以及给小妹买的新文具和几本课外书。他特意穿上了那件比较新的白衬衫,整个人显得清爽而精神。
走出镇政府宿舍楼,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秋高气爽。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归家心情。前世此时,他或许还在为落选而消沉,或许已经去了某个小企业蹉跎。而如今,他已是青霞镇政府的一名干部,虽然只是起点,但前路清晰,内心笃定。
他再次踏上了前往南平县城的长途汽车。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窗外的稻田已泛起金黄,预示着丰收的季节即将到来。刘云浩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景色后退,脑海里思绪纷飞。他想起了前世父母的辛劳和早逝,想起了大哥的默默支撑,想起了小妹因为家境而放弃的求学机会这一世,他一定要改变这一切!青霞镇的工作是他的支点,他必须利用好重生的优势,尽快做出成绩,获得晋升的机会,才能拥有更大的能力和资源去守护家人。
他也想到了青霞镇未来的发展。小清河村的山体滑坡隐患依然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里,他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机会提醒领导。还有青霞山茶叶的滞销问题,这也是一个可以做出成绩的突破口思路渐渐清晰,目标更加明确。
几个小时后,汽车缓缓驶入南平县长途汽车站。看着站外熟悉的街道,刘云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他提着行李走下汽车,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离家越近,心情越是迫切。拐进那条熟悉的巷口,远远地,他就看到母亲王秀兰正站在家门口,踮着脚向巷口张望,显然是在等他。午后的阳光照在母亲略显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妈!”刘云浩喊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王秀兰听到声音,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浩浩!回来了!咋瘦了点?在镇上吃得习惯不?工作累不累?”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母亲的关切。
“不累,妈,都好着呢。”刘云浩笑着,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的唠叨。
这时,父亲刘建国也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小妹刘云霞像只小鸟一样从屋里跑出来,欢快地叫着:“二哥回来啦!”
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刘云浩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这就是他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家人,这就是他重生的意义所在。他放下行李,将带来的礼物一一分给家人,小小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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