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偶遇并未让宋晚晴和沈墨停下脚步。那份需要“审核”的发言提纲在当晚就完成了初稿,巧妙地嵌入了宋晚晴设计的“钩子”。提交后,如同石沉大海,学生会那边再无动静,仿佛之前的催促只是例行公事。这种刻意的沉默,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三天后,傍晚。
云巅学院西区,毗邻后山的一片老建筑区。这里大多是上世纪末、学院扩张初期修建的仿欧式楼房,如今多用作档案馆、仓库或一些冷门社团的活动室,平日人迹罕至。夕阳的余晖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叶,在斑驳的红色砖墙上洒下破碎的金光,空气里飘荡着陈年木料、尘土和潮湿苔藓混合的气息。
宋晚晴和沈墨并肩走在石板小径上。他们刚刚结束与韩子明的一次简短会面——并非在《云巅之声》编辑部,而是在学院咖啡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韩子明提供了一些零散的线索:关于学院早期(约四十年前)一个代号“深蓝探针”的绝密研究项目的传闻,据说涉及深海异常能量提取与初步应用尝试,项目突然中止,所有资料封存,原实验室区域也被划为禁区。传闻中,那个区域就在西区老建筑的某个地下。
“深蓝探针”……这个名字让宋晚晴和沈墨立刻联想到了归墟和“奥罗拉”。时间点上也吻合——那正是“奥罗拉”现象在全球范围内被首次零星观测到的年代之前。这绝非巧合。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里,试图寻找那个可能埋藏着学院秘密、也与她感知到的地下“能量结块”相关的地点。沈墨手里拿着一台经过伪装的便携式能量场探测仪(来自“灯塔”基地的技术支持),屏幕上显示着周围环境的能量读数,大部分区域都很正常,只有些微的自然波动。
宋晚晴则更多地依赖自己的感知。她放缓呼吸,将一部分注意力沉入意识深处的“链接”,同时调动起因“链接”而增强的、对现实能量场的敏感度。她“看”到,周围老建筑散发出的能量场普遍微弱而陈旧,如同即将燃尽的灰烬。但在前方不远处,一栋被爬墙虎几乎完全覆盖的、三层高的红砖小楼下方,她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的“阻滞感”——仿佛那里的能量场被什么东西轻微地扭曲、吸收,形成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凹陷”。
与图书馆地下那个“结块”的凝练感不同,这里的“凹陷”更像是一个……“接口”?或者“泄露点”?
她示意沈墨看向那栋小楼。沈墨调整探测仪方向,屏幕上的读数果然出现了一个细微但持续的、向下延伸的异常梯度。
“是这里?”沈墨压低声音。
“不确定,但下面肯定有东西。”宋晚晴走近小楼。楼门紧闭,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门楣上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第七物资仓库(已停用)”。窗户都被木板封死,透着一股被遗忘的颓败。
正当两人仔细查看门锁和周围环境,寻找可能的入口或线索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有些慌乱的脚步声,从侧面一条更窄的小径传来。
两人立刻警觉,转身看去。
一个穿着云巅学院普通制式运动服、身材略显瘦高的男生,正低着头快步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维修工具的半旧帆布包。他似乎心事重重,直到几乎撞到沈墨身前才猛然惊觉,慌乱地后退两步,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晚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是他。周正。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南城三中阴暗的走廊,嘈杂的哄笑声,飞来砸在身上的纸团,还有那双混杂着从众的恶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的眼睛……虽然比起当年,周正长高了些,脸上的稚气褪去,眉眼间多了些生活磨砺留下的疲惫和瑟缩,但宋晚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曾经跟在赵坤身后,参与过对她最无脑、最跟风欺凌的男生之一。
周正显然也认出了宋晚晴。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慌乱,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羞愧和恐惧。他手里的工具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把螺丝刀滚落出来。
“宋……宋晚晴?”他的声音干涩发紧,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却绊到了自己的脚,踉跄了一下。
沈墨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宋晚晴挡在身后半侧,目光冷冽地审视着周正。他自然也认出了这个人,南城三中的旧影,如今竟在云巅学院遇见,而且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敏感的地点。
“周正。”宋晚晴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没有旧日被欺凌者的愤怒,也没有高高在上的鄙夷,就像在称呼一个最普通的、几乎忘记名字的同学。
这种平静,反而让周正更加无所适从,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知道宋晚晴现在是云巅学院的学生,甚至隐隐听说她和沈墨卷入过一些不得了的事情,背景可能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更清楚自己过去做过什么。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宋晚晴有交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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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周正语无伦次,弯腰想去捡掉落的工具,手却抖得厉害,“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这里做、做兼职,维护一些老楼的电路……”他指着那栋红砖小楼,又像是怕他们误会什么,急忙补充,“就、就是定期检查,里面都是废旧桌椅,我、我马上就走!”
他的慌乱和恐惧如此真切,不似作伪。宋晚晴的目光掠过他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袖口,那双因常年做粗活而显得粗糙的手,还有他眼中那份无法掩饰的、底层挣扎者的疲惫和小心翼翼。
看来,周正并没有像赵坤那样进入云巅学院的“核心圈层”。他在这里,或许只是一个靠着微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勉强维持的普通学生,甚至可能是最底层的那一类。过去的霸凌者,如今却落魄至此,而昔日的受害者,却已站在了他需要仰望的高度。
命运的反转,有时如此戏剧化。
“你经常来这栋楼?”宋晚晴没有理会他的道歉和解释,直接问道,目光依旧平静。
周正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的……学院后勤安排的,每个月来检查一次电闸和消防设施,怕、怕老旧线路出事。”
“里面除了废旧桌椅,还有什么?”沈墨接着问,语气依旧冷淡。
“没、没什么了……真的!”周正连忙摇头,“就一楼有些破柜子,二楼三楼都空着,灰尘很厚。地下室……地下室门是封死的,我没钥匙,也从没进去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有几次晚上来检查,好像……好像听到过地下室下面,有很轻的、嗡嗡的声音,像……像机器运转,但很闷。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管道的声音……”
地下室!嗡嗡的机器声!
宋晚晴和沈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印证了他们的猜测,这栋楼地下确实有东西。
周正看到他们眼神交流,心里更慌了,以为他们怀疑自己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或者要追究他过去的罪行。他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干活的!以前……以前在南城三中,是我混蛋,我跟着赵坤他们……我对不起你,宋晚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后来一直很后悔……”他说着,竟然真的对着宋晚晴深深地鞠了一躬,肩膀微微颤抖。
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恐惧的忏悔,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宋晚晴看着眼前这个惶恐鞠躬的男生。过去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但那些愤怒和屈辱的情绪,似乎已经被深海归墟的宏大与生死考验冲刷得淡了许多。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周正此刻的真实——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怀着愧疚与恐惧、在学院底层挣扎求存的普通人。他或许曾是个可恨的跟班,但本质上,和赵坤那种纯粹的恶并非一类。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可能有用。
“起来吧。”宋晚晴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稍微收敛了一些,“过去的事,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周正颤巍巍地直起身,不敢看宋晚晴的眼睛。
“你说地下室门是封死的,没钥匙?”宋晚晴问。
“是……是的,很厚的铁门,锁是老式的,但看起来很结实。后勤主管特意交代过,那里面是废弃的早期管道枢纽,可能有危险,绝对不许打开。”周正小心翼翼地回答。
“管道枢纽……”宋晚晴不置可否。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周正,你想摆脱现在这种日子吗?”
周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愕然、不解,还有一丝被深深触动的渴望,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我……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回答,想,还是不想。”宋晚晴看着他,眼神如同深潭,“或者说,你愿意为你过去的错误,做点什么来弥补吗?用实际的方式。”
这不是原谅,更像是一场交易,或者一次考验。
周正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隐约感觉到,一个可能改变他命运的机会,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摆在了他的面前,而给予机会的,竟是他曾经伤害最深的人。恐惧和渴望激烈交战。
最终,对改变现状的迫切,以及对赎罪的一丝渺茫希望,压过了恐惧。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嘶哑但坚定:“想……我愿意!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不违法……我什么都愿意做!”
“很好。”宋晚晴点了点头,“第一,今天遇到我们,以及我们问你的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后勤主管,包括你认识的任何人。”
“我发誓!”周正立刻道。
“第二,”宋晚晴看向那栋红砖小楼,“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这栋楼,尤其是那个‘地下室’的信息。比如,除了你,还有谁会定期来这里?后勤主管是谁?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记录或者传闻?不用急,慢慢收集,用你的眼睛和耳朵,但要小心,别引起怀疑。有消息,通过这个方式联系沈墨。”她示意沈墨,沈墨从口袋中拿出一张不起眼的、印着一串数字(实际上是加密通讯码)的卡片,递给周正。
周正双手接过卡片,如同接过圣旨,紧紧攥在手里。“我……我明白!我一定办好!”
“第三,”宋晚晴最后看了他一眼,“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不代表它没发生过。看你以后怎么做。”
说完,她不再停留,对沈墨微微示意,两人便转身,沿着来时的石板小径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与梧桐树影中。
周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尚有微温的卡片,后背的冷汗被晚风吹得冰凉。许久,他才慢慢弯腰,捡起散落的工具,一样样收进帆布包里。他的手指依旧有些抖,但眼神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被恐惧占据,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燃烧着微弱火光的决然。
他看着那栋被爬墙虎覆盖的、如同沉默巨兽般的红砖小楼,又看了看宋晚晴和沈墨消失的方向。
过去霸凌留下的旧影,如同烙印。
而新的道路,似乎在这意想不到的相遇与交易中,悄然刻下了第一道痕迹。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地狱。但他知道,他别无选择,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下去了。
他提起工具包,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楼门,转身,朝着与宋晚晴他们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身影同样融入了暮色。
红砖小楼静静矗立,爬墙虎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地下深处,那被厚重铁门封存的秘密,仿佛也感受到了来自地面的、细微的扰动,发出了一声只有特定感知才能捕捉的、更加微弱的嗡鸣。
旧日的恩怨与今日的探查,如同两股暗流,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悄然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