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区实验室的灯光恢复常态，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礁石，只留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空气净化系统细微的气流声。宋晚晴已在强效镇静剂作用下陷入深度睡眠，额前那抹惊心动魄的冰蓝光泽彻底隐没，苍白的脸颊上只余下疲惫的宁静。林青兰和沈墨隔着观察窗，看着医护人员将她小心地移回维生舱，进行后续的生命体征巩固和能量场稳定性监测。
但实验室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中央指挥室内，巨大的全息投影上，那原本将“海市蜃楼”平台围得水泄不通的蓝色“星海”，正上演着一场无声却震撼的迁徙。数以十万计的发光生物，如同接受了统一调令的军团，井然有序地调整方向，朝着西南方——“婆罗洲之眼”能量暴走核心区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它们的移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呈现出一种流线型的、仿佛巨鲸游行般的优美与协调，那无数点蓝光连成一片，在深海中拖曳出漫长而壮丽的流光轨迹。
包围圈的密度在肉眼可见地降低。平台外部传感器监测到的能量压力读数，正以每分钟数个百分点的速度持续下降。防御圈上的潜航器和自动炮台依然保持最高戒备，但瞄准镜中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目标，正在迅速变成远方渐行渐远的蓝色光带。
“集群整体移动速度，约每小时一点五海里。”“铁锚”站在控制台前，紧盯着数据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方向稳定性超过997。最内层活跃个体已全部转向，未留下任何监视或阻截单位。这… 这简直像是…”
“一场朝圣。”“船长”接过话头，他站在全息图前，身影被流动的蓝光映照得有些模糊，声音低沉而复杂，“或者，一次… 归巢。”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声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转变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一次小心翼翼的、本意为试探性沟通的实验，竟引发了如此规模宏大、目的明确的生物集群行为改变？
“‘观星者’有回应吗？”船长问向通讯官。
“在集群开始移动后三十秒，接收到一条来自‘观星者’的加密短讯，信号极弱，内容残缺，正在全力破译。”通讯官快速汇报。
“破译后第一时间报告。”船长命令道，然后转身，目光扫过指挥室内寥寥数名高级官员和刚刚赶到的林青兰、沈墨，“召集所有部门主管，以及快速反应部队指挥官‘隼’，十分钟后，a-1区战略会议室。我们需要立刻重新评估一切。”
十分钟后，a-1区战略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坐满了人，气氛比指挥室更加凝重。除了“船长”、“铁锚”、林青兰、沈墨，还有平台科研总长（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者，代号“灯塔”）、工程与防御主管（一个身材壮硕、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代号“磐石”）、情报与安全主管（一位表情精明的女性，代号“夜莺”），以及刚刚从外部侦察巡逻中紧急返回、还带着一身海水湿冷气息的“隼”。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船长”开门见山，没有一丝赘述，“宋晚晴小姐的实验，意外（或者说，必然？）地引导了外部生物集群，使其开始向‘婆罗洲之眼’方向集体迁移。这为我们解除了最直接的围困威胁，但也将我们置于一个全新的、更复杂的战略十字路口。”
他调出全息图，将“婆罗洲之眼”区域放大。那里依旧被紊乱的、代表高能辐射和空间畸变的红色与紫色光斑覆盖，如同一个正在溃烂的伤口。
“集群的移动目标明确指向这里。宋小姐在实验最后时刻接收到的模糊信息，关键词是‘回家’和‘指引’。”船长看向林青兰，“林博士，以你的专业判断，这意味着什么？”
林青兰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结合‘观星者’之前的推测和逆向解析模型，我们可以做出一个初步假设：这些发光生物并非偶然变异或莱因哈特制造的兵器，它们很可能是一种与‘奥罗拉之源’晶体共生、或受其能量场长期影响而进化（或退化）的远古深海生态群落的一部分。‘婆罗洲之眼’的核心暴走，不仅释放了巨大能量，也可能破坏或改变了它们赖以生存的某种能量平衡或‘巢穴’环境，导致其大规模‘苏醒’并向外扩散，表现出一种混乱的‘觅食’或‘寻找新家园’的本能。”
她顿了顿，指向宋晚晴的医疗数据摘要：“而宋小姐体内的‘锚点’，因其高度纯净和特殊的‘协议’结构，在这些生物的感知中，可能像是一个来自‘家乡’的、强大的‘灯塔’或‘信标’。她发出的‘平和’信号，无意中为这些茫然而渴望‘回家’的生物，提供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它们不是被‘命令’，而是被‘引导’，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朝着那个在它们感知中‘正确’的方向前进。”
“也就是说，晚晴… 成了它们的‘引路人’？”沈墨的声音有些发涩。
“可以这么理解，虽然这并非她本意，也充满未知风险。”林青兰点头，“关键在于，它们‘回家’的目的地，正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它们的回归，会对已经失控的核心区域产生什么影响？是可能因为回归某种‘平衡态’而促使核心稳定，还是可能因大量生物能量注入而加剧暴走？我们一无所知。”
“我们需要立刻与‘观星者’取得稳定联系！”“灯塔”科研总长沉声道，“他对核心区域的调查，是评估风险的关键。”
“‘观星者’的最后一条加密讯息刚刚破译出来。”情报主管“夜莺”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内容只有两段：一，确认宋小姐实验引发的集群移动已观测到，符合他的部分预测；二，核心区域下方发现‘大型非自然结构活动迹象’，‘归墟协议可能已启动’，警告‘勿近，待命’。署名后还有一串意义不明的坐标和频率代码。”
“归墟协议？”工程主管“磐石”眉头紧锁，“这是什么？‘辰光会’的？还是更古老的？”
“没有任何记录。”“夜莺”摇头，“‘观星者’的用词非常古老且隐晦。‘归墟’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指向海底深渊，是万物归宿之地。‘协议’… 可能指某种自动化的、预设的古老程序或机制。”
会议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一个莱因哈特还没解决，又冒出个听起来更玄乎的“归墟协议”？
“隼，”“船长”看向一直沉默的银发女子，“你刚从外部侦察回来，有什么发现？尤其是关于集群移动路径前方的情况。”
“隼”站起身，走到全息图前，调出一段经过处理的声呐和光学影像。画面显示，在集群移动的前方约二十海里处，深海海床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蜿蜒的裂缝，裂缝中隐隐有与那些发光生物同源的蓝色能量光芒渗出。裂缝边缘，能看到一些明显非自然形成的、巨大而规则的几何结构轮廓，部分被海泥和珊瑚覆盖，但依稀能辨出类似神庙柱廊或巨型管道的形态。
“这个裂缝和遗迹，以前的地质和声呐资料中从未记载过。”“隼”的声音清冷，“初步判断，是在‘婆罗洲之眼’核心暴走后，因地质变动新出现的，或者… 是从更深层被‘拱’上来的。能量读数与核心暴走区同源，但更加… 古老和沉淀。集群的移动路径，正笔直地指向这道裂缝。”
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古老门户？集群的“家”？
“船长，我们怎么办？”“铁锚”问道，“集群离开，平台暂时安全。我们可以按兵不动，等待‘观星者’的进一步指示，同时抓紧时间验证反制代码，治疗宋小姐，并搜寻莱因哈特残余。”
这是一个稳妥的方案。
但“船长”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全息图上那道散发着不祥蓝光的深海裂缝，以及远方那片代表核心暴走的混乱光斑上。
“被动等待，可能错过唯一的机会。”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前的沉重，“集群被宋小姐引导，向着灾难源头移动。这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如果我们能跟上，甚至… 引导这个过程。利用宋小姐的‘连接’，我们或许能深入那个我们原本绝不可能接近的暴走核心区，弄清楚‘归墟协议’是什么，找到真正稳定或关闭核心的方法，从根源上解决这场能量灾难。”
他看向众人，目光如炬：“但这意味着，我们要主动离开相对安全的平台，跟随一支由十万未知生物组成的‘大军’，深入那片连‘观星者’都警告‘勿近’的绝地。风险… 无法估量。”
“可是，船长，宋小姐的身体状况… ”林青兰担忧道。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船长”点头，“一个将风险控制在最低限度，目标明确的潜入侦察计划。不是与集群对抗，而是… 搭乘它们的‘顺风车’，在宋小姐‘引导者’身份的庇护下，接近目标。”
“搭乘… 顺风车？”沈墨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住了。
“利用改装的小型潜航器，伪装能量特征，混在集群外围。”“隼”似乎早已思考过这个可能，冷静地补充，“宋小姐作为信号源和‘安抚剂’，确保我们不被攻击。目标：抵达裂缝区域，进行有限度的侦察和数据收集，尝试与‘观星者’汇合或建立稳定通讯，评估核心状况及‘归墟协议’真相。一旦获取关键信息或遭遇不可抗力，立刻撤离。”
“需要多少人？什么装备？”“铁锚”已经开始思考可行性。
“精干小组。不超过六人。”“船长”道，“‘隼’领队，沈墨必须同行（负责维护宋小姐的维生和连接系统，并携带反制代码以防万一），需要一名顶尖的深海地质与遗迹专家，一名能量场工程师，再加上两名精锐护卫。装备以隐秘、生存和侦察为主，非必要不携带重型武器。”
“宋小姐… 会同意吗？”沈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将再次将她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等她醒来，我们必须将一切告知，由她自己选择。”“船长”的回答不容置疑，“没有人能替她做这个决定。但在那之前，各部门按照这个方向，开始制定详细方案，评估所需技术、装备和人员。‘铁锚’，平台进入二级战备状态，随时准备为我们提供远程支援和紧急接应。‘磐石’，‘夜莺’，协助‘隼’和沈墨，准备潜航器改装和情报支持。林博士，尽一切可能，在出发前优化宋小姐的治疗和‘连接’稳定方案。”
命令清晰而迅速地下达。一场前所未有的、主动深入未知深渊的冒险，即将拉开帷幕。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
沈墨走出会议室，来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深邃的海水。远方，那庞大的蓝色光流仍在缓缓移动，如同一条横贯深海的、由生命和能量构成的银河，流向那个孕育了它们，也带来了毁灭的源头。
归墟之引，已然奏响。
而他们，这群被困于钢铁孤岛的人类，是选择在安全中等待命运的审判，还是抓住这渺茫的希望，主动踏入那引路的星光，去直面最深处的秘密与危险？
答案，在宋晚晴醒来之时，也将决定所有人，乃至更广阔世界的未来。
深海的寂静中，仿佛有古老的呢喃，随着蓝色星光的流淌，缓缓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