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高速艇撕开晨光初现的海面,引擎声被刻意调校得低沉而均匀,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狩猎时的呼吸。艇身两侧溅起的白色浪沫在朝阳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泽,旋即被甩在身后。船舱内空间比之前的巡逻艇更加紧凑,但布局精巧,设备显然更为先进。
宋晚晴被安置在舱室中部一张带有自动调节和减震功能的医疗床上,身上依旧连接着各种管线,但“青囊”留下的便携式生命维持设备和神经场稳定仪仍在顽强工作,发出有节律的微弱光芒和嗡鸣。沈墨守在床边,目光几乎黏在她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刚才那疑似睫毛的颤动,再也没有出现,仿佛真的只是他的错觉或光影的玩笑。
阿杰和韩子明坐在稍远些的折叠椅上,抓紧时间闭目养神,但紧绷的肌肉和不时扫向舷窗外的警惕眼神,显示出他们并未真正放松。红雀则对“隼”这艘高速艇上的电子设备和通讯系统表现出了极大兴趣,正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集成度极高的控制面板和天线阵列。
驾驶位,“隼”单手扶舵,姿态放松却透着一股猎豹般的警觉。她的银色短发在海风中纹丝不动,仿佛用了特殊的定型剂。晨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侧脸线条冷硬,唯有偶尔瞥向后方医疗床时,眼中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我们正在全速前往备用登陆点——‘鹦鹉礁’。”“隼”的声音打破了舱内只有引擎和仪器声的寂静,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位于巴拉望群岛西南约四十海里,是一处涨潮时大部分淹没、退潮时露出部分珊瑚礁盘的无人区。上面有‘观星者’早年设置的一个半永久性隐蔽所,有基础的生存物资、淡水收集装置、经过伪装的太阳能电力,以及最重要的——一套小型但功能齐全的紧急医疗维生系统和信号中继站。可以在那里进行短期休整和治疗,等待‘海市蜃楼’平台确定新的安全汇合坐标。”
“那个潜航器…‘清洁工’是什么?”韩子明睁开眼问道,“为什么攻击我们?它最后似乎是想捕获,而不是击毁。”
“‘清洁工’是‘辰光会’内部对一些执行特殊清理、回收或捕获任务的小型自动化或半自动化潜航器的非正式代号。”“隼”解释道,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型号众多,功能各异。刚才那艘‘深潜信使’改进型,主要设计用于在复杂海况下对特定目标进行隐蔽接近、电磁压制和物理捕获。攻击性武器不是它的强项。它的目标很明确——你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宋小姐,以及她携带或关联的‘奥罗拉’数据。莱因哈特显然没有在核心暴走中彻底完蛋,至少他的部分命令体系还在运转。”
“它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的屏蔽…”沈墨皱眉。
“高灵敏度的谐振阵列,配合可能从‘婆罗洲之眼’或其他站点泄漏的‘奥罗拉’能量背景数据,进行交叉定位。”“隼”的回答简洁而专业,“宋小姐体内的能量残留信标虽然微弱,但在特定频段和足够近的距离内,对于专门调谐过的探测器来说,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你们之前的屏蔽只能削弱,无法根除。‘清洁工’应该是在较大范围内进行网格化扫描后,锁定了大致区域,然后抵近确认。”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它的出现也印证了‘观星者’的一个推测——核心暴走可能严重破坏了‘辰光会’在东南亚的许多固定监控网络和能源供应,迫使莱因哈动一些他原本隐藏的、机动性更强的‘清洁’资产。这既是威胁,也说明他急了,而且手头可用的牌在减少。”
“那我们前往‘鹦鹉礁’,会不会也被追踪到?”红雀提出关键问题。
“鹦鹉礁所在区域水文复杂,珊瑚礁盘密布,天然对声呐和某些探测手段有一定干扰。”“隼”道,“而且,我出发前,在附近几个可能的关键路径上布设了一些声学诱饵和电磁干扰浮标,能制造一些假信号和路径混乱。只要我们行动够快,在对方调集更多资源进行大范围筛查前进入隐蔽所,并启动那里的全频段屏蔽装置,安全系数会高很多。”她看了一眼导航屏幕,“预计三小时后抵达。在这期间,保持无线电静默,除非紧急情况。”
接下来的航程相对平稳。高速艇性能卓越,即使在稍有风浪的海面上也行驶得相当平稳。阳光逐渐变得炽热,海面由深蓝转为耀眼的湛蓝。
沈墨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宋晚晴身边,偶尔查看一下生命监护仪的数据,或用湿棉签轻轻润湿她干裂的嘴唇。他注意到,她的体温似乎比之前略微回升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偏低,但不再那么冰冷刺骨。这微小的变化,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枯竭的心力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阿杰和韩子明轮流休息和警戒。红雀在得到“隼”的默许后,开始小心地研究这艘高速艇的通讯加密协议——并非试图破解或控制,而是出于技术人员的本能好奇,以及评估其安全性和抗干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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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隼”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时而观察海面和天空,时而检查仪表,偶尔通过加密数据链接收一些简短的、无法被旁人所知的信息。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稳固的屏障,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航程过半时,“隼”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舱内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收到‘观星者’的同步更新。‘婆罗洲之眼’的能量暴走初步评估结果出来了。”
众人立刻看向她。
“能量释放峰值已开始缓慢衰减,但影响范围比预计的更广。”“隼”目光平视前方海面,语气凝重,“除了强烈的电磁脉冲和辐射污染,核心失控还引发了局部空间结构的不稳定,产生了数处短暂的、小规模的‘现实扭曲区’——具体表现包括重力异常、光线扭曲、物体非自然位移等。这些区域正在随着能量扩散而移动,但速度缓慢,目前主要局限于‘婆罗洲之眼’周边五十海里内。国际海事组织和相关国家已经监测到异常,但尚未公开定性,正在秘密调查。”
现实扭曲?这已经超出了常规科技灾难的范畴,听起来更像是… 超自然现象或科幻小说。
“更麻烦的是,”“隼”继续道,“能量暴走似乎激活了深埋在‘婆罗洲之眼’下方、与主晶体相连的某些… 古老的地质结构或未知造物。有检测到异常的地震波和地磁扰动,源头深度极大。‘观星者’担心,这可能会引发连锁地质反应,甚至… 唤醒某些更麻烦的东西。”
“唤醒… 什么?”韩子明下意识地问。
“不知道。”“隼”坦率地摇头,“‘观星者’掌握的古代记录和‘辰光会’的机密档案中都只有零星提及,语焉不详。可能与‘奥罗拉之源’晶体本身的来历有关,也可能与更早的、被遗忘的文明遗留有关。总之,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也更危险。莱因哈特这次,可能真的捅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收拾的马蜂窝。”
这个消息让舱内气氛再次沉重。他们本以为拿到反制代码,解决了父亲的问题,再设法对付莱因哈特,事情就能告一段落。现在看来,一个小小的晶体失控,竟可能牵扯出如此深不可测的隐患。
“那… 反制代码还能用吗?”沈墨最关心这个问题,“如果核心结构都变了,或者引发了更古老的什么东西…”
“反制代码针对的是第七代‘幽冥兰’装置与‘奥罗拉’能量的特定交互逻辑。”“隼”答道,“只要这个基本逻辑没有因为核心暴走而发生根本性改变——‘观星者’认为可能性不大——那么反制代码应该仍然有效,甚至可能因为核心能量变得活跃而效果更强。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安全地将它应用到宋振东先生身上。而莱因哈特,绝不会坐视我们这么做。”
目标依旧明确,但环境变得更加凶险和诡异。
又航行了一个多小时,前方海平面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绿色——那是巴拉望群岛边缘的零星小岛和礁盘。海水颜色变得更加清澈多彩,水下珊瑚礁的轮廓隐约可见。
“隼”降低了航速,开始沿着一条看似毫无规律的曲折路线前进,小心地避开一些水面下的暗礁和沙洲。她显然对这片海域极为熟悉。
最终,高速艇绕过一个长满红树林的小岛,前方出现了一片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广阔礁盘。礁盘中央,有几块较大的、露出水面的珊瑚岩,上面覆盖着稀疏的耐盐植物。
“隼”将高速艇驶向礁盘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被海草半遮掩的凹陷处。这里水位较深,刚好能容纳快艇。她关闭引擎,抛下一个小小的、带有吸附功能的锚。
“到了。隐蔽所入口在水下。”“隼”站起身,动作利落地从舱壁取下几套轻便的水下呼吸器和潜水镜,“需要潜水大约十米,穿过一个天然的水下岩洞通道。里面是干燥的。能自己下水的,跟我来。需要协助的…”她看了一眼医疗床上的宋晚晴和守护在旁的沈墨,“我会把宋小姐连同医疗床一起,用防水罩包裹,通过一个简易的滑轨和水下拖曳装置送进去。沈先生,你最好跟在她旁边。”
方案高效而周密。阿杰和韩子明表示没问题。红雀虽然体力稍弱,但水性尚可,也表示能行。
众人迅速换上潜水装备。“隼”则从艇上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折叠的、带有透明观察窗的充气密封罩,小心地将宋晚晴连同固定她的医疗床一起包裹进去,连接上一个独立的微型供氧单元。然后,她启动了一个小型的电动绞盘和滑轨系统,将密封罩平稳地送入水中。
沈墨穿着潜水服,紧随在密封罩旁下水。海水温暖清澈,能见度极好。水下景色瑰丽,五彩斑斓的珊瑚丛中游弋着各种热带鱼。但他们无暇欣赏。
“隼”在前方引路,带着众人下潜,很快来到礁盘侧壁一个隐蔽的、被海扇和海绵掩盖的洞口。洞口不大,但足以让密封罩通过。进入洞内,光线变暗,水道曲折向上。游了大约二十米,前方出现了光亮和空气。
众人浮出水面,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天然形成的、约篮球场大小的岩洞内部。洞顶有裂缝透下天光,空气流通,并不憋闷。岩洞一侧经过人工修整,铺设了防潮地板,搭建了几间简易但牢固的板房,还有太阳能电池板、淡水收集器、通讯天线等设施。最显眼的,是洞内一角那个类似小型方舱医院的无菌隔离医疗单元,设备看起来相当专业。
“先把宋小姐安置进医疗单元。”“隼”指挥着,众人合力将密封罩拖上岸,拆开,将宋晚晴的医疗床推入医疗单元内。里面的环境控制系统自动启动,维持着恒温恒湿和空气净化。
沈墨寸步不离地跟了进去。“青囊”留下的便携设备被小心地连接到医疗单元更强大的主机上,数据同步,治疗继续。
其他人也陆续上岸,脱下潜水装备,开始熟悉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隼”检查了一圈设施,确认运行正常后,对众人说道:“这里储备了足够七到十天的食物、水和燃料。医疗单元的药物和耗材也还算充足。我会在这里留守,确保安全,并与‘观星者’保持联系,等待下一步指令。你们抓紧时间休息、恢复、处理伤口。沈先生,”她看向医疗单元,“宋小姐的情况有任何变化,或者你需要任何技术支持,随时叫我。”
安排妥当后,“隼”便走到岩洞入口附近一个较高的观察位置,像一尊沉默的哨兵,望着洞外透进来的粼粼水光,不再多言。
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疲惫如潮水般涌来。阿杰和韩子明很快在分配的板房里沉沉睡去。红雀虽然也很累,但还是强打精神,开始检查这个隐蔽所的通讯和防御系统,试图尽快掌握其运作方式。
医疗单元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低鸣和宋晚晴微弱的呼吸声。
沈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有些空洞地落在墙壁上。连日来的高度紧张、生死搏杀、巨大希望与随之而来的沉重打击,让他的精神也濒临极限。他看着宋晚宁静的睡颜,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海螺屋”最后那绝望的爆炸、她启动“最终协议”时决绝的眼神、以及她倒下时那苍白如纸的面容…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医疗单元门口,递给他一杯热腾腾的、带着草药香气的饮品。
“‘青囊’留下的配方,提神,稳定情绪,对身体恢复也有好处。”“隼”的声音难得的温和了一些。
沈墨接过,道了声谢,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流进胃里,带来一丝暖意和安定感。
“她比看起来顽强。”“隼”看着床上的宋晚晴,忽然说道,“‘观星者’说过,她继承的不仅仅是苏映雪的血脉适配性,更是那种… 在绝境中也不放弃的意志。这种意志,有时候比任何高科技或特殊能力都更有力量。”
沈墨沉默了一下,问:“‘隼’… 你好像很了解‘观星者’,也… 认识晚晴的母亲?”
“隼”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苏映雪… 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见过她几次,在她… 被静滞之前。”她的声音很轻,“她身上有一种光芒,不是‘奥罗拉’的那种光,而是… 人性的光。即使在最黑暗的环境里,也没有熄灭。‘观星者’… 欠她很多。我们很多人,都欠她。”
她没有再多说,但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却很大。
“‘观星者’… 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对抗‘辰光会’和莱因哈特,对他有什么好处?”沈墨忍不住问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隼”转过头,看着沈墨,眼神锐利如刀:“‘观星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标与你们现阶段的目标一致——阻止莱因哈特,控制或消除‘奥罗拉’能量的危害,解开那些被无辜卷入的枷锁。至于原因… ”她顿了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执念。你只需要知道,在这个棋盘上,至少在眼下,我们是同一阵营的棋子。这就够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医疗单元。
沈墨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宋晚晴,心中纷乱如麻。棋子… 他们真的只是棋子吗?在“观星者”和“牧羊人”,甚至莱因哈特这些庞然大物之间?
他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宋晚晴的手指依旧冰凉,但似乎… 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他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她的脸。
在她的眼皮之下,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紧接着,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在忍受某种痛苦,或者… 在无边的黑暗中,努力挣扎着想要醒来。
生命监护仪上,脑电波的曲线,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之前深度抑制模式的波动。
沈墨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 好像真的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