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丛林深处的湿热,比雨林中更添了几分咸腥。腐烂的落叶层和盘根错节的藤蔓之间,宋晚晴背靠着一块长满青苔的礁石,耳边是海浪拍岸的规律节奏和林间昆虫永不停歇的低鸣。肋下的伤口在红雀带来的专业医疗处理下,疼痛已转为持续性的钝痛和愈合期的麻痒。身体的疲惫可以被意志压下,但那从离开“方舟”后就如影随形、并逐渐清晰的奇异悸动,却让她无法真正平静。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血脉深处被植入了一根无形的弦,此刻正被远方某个存在轻轻拨动,发出只有她能感知的微弱震颤。时而带来模糊的蓝色光晕幻视,时而是短暂如耳鸣般的嗡响。红雀称之为“前兆共鸣”,是危险迫近的征兆,也可能是通往答案的路径。
她摊开手掌,借着从浓密树冠缝隙透下的斑驳天光,凝视着自己的掌纹。母亲苏映雪的血液在她体内奔流,带来了所谓的“高阶适配性”,也带来了这无法摆脱的“连接”。莱因哈特想要这个,dr 陈明哲被调来也是为了追踪这个。而她自己,也需要利用这个,去获取拯救父亲的完整钥匙。
主动,还是被动?这是一个没有安全答案的选择题。
“晚晴。”沈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带着倦色却依然专注的脸。“红雀有发现了。”
宋晚晴立刻坐直身体。其他人也围拢过来。
红雀的手指在另一个便携终端上快速滑动,将一组图像和数据投射到平板屏幕上。那是些模糊不清的黑白航拍照片、褪色的手绘地图扫描件,以及一些用老式打字机敲出的、字迹潦草的档案摘要。
“从槟城国家公园管理处七十年代的旧档案服务器里挖出来的。”红雀解释道,声音压得很低,“关于‘海螺屋’的正式记录很少,只提到是‘某私人科研团体建于1968年,用于海岸生态观测,1979年因结构安全问题及火灾废弃’。但我在一个标注为‘未分类-勘误’的隐藏文件夹里,找到了这些。”
她放大了一张手绘地图。地图绘制得相当精细,标注着海岸线、等高线、植被类型,中心位置用红笔画了一个螺旋形的建筑剖面图,正是“海螺屋”得名的缘由——整个建筑的主体部分嵌在海边悬崖的天然洞穴内,螺旋向下,仿佛一个巨大的海螺壳。图上用很小的字标注了几个点:入口(伪装成礁石观测站)、主实验室、样本库、能源室(地热?)、以及最深处一个被特别圈出、打上问号的区域,旁边手写着“谐振腔?未完成”。
“谐振腔…”沈墨目光一凝,“这听起来像是用于放大或聚焦某种波动能量的结构。结合‘极光计划’的性质…”
“再看看这个。”红雀调出一份打字机档案的局部照片。纸张泛黄,边缘破损,文字是英文:“…站点代号‘鹦鹉螺’,主要功能:辅助接收并初步过滤‘主源’(指‘奥罗拉之源’晶体)发射的次级生物能量谐波,用于校准远程监测设备及进行低强度适配性预筛。建筑结构根据xxx博士(名字被涂抹)的设计,利用海岸特定岩层构造及地下水流,形成天然谐振放大效果… 警告:站点与‘主源’存在不稳定能量藕合,操作员报告间歇性幻觉及设备异常读数… 1978年11月,记录到一次异常的强谐波爆发,持续47秒,导致站点内三名研究员出现短暂精神失控,实验动物死亡。后续调查建议关闭‘谐振腔’功能并降低使用频率…”
“1978年11月…”宋晚晴心头一跳,“我母亲被转入静滞是…”
“苏映雪女士的记录显示,她在1978年底出现‘奥罗拉反应’不稳定迹象,随后被转移。”沈墨快速回忆着“方舟”里的资料,“时间点吻合。‘海螺屋’的那次谐波爆发,很可能与苏姨当时的状态变化有关联,甚至是诱因之一。”
“所以,‘海螺屋’不仅仅是一个辅助站点,”韩子明总结道,“它可能是一个能量中继站,或者…监听站。它能捕捉到来自‘方舟’核心的某种能量波动,甚至可能…反向产生影响。”
“那个未完成的‘谐振腔’…”阿杰指向地图上的问号区域,“如果它被完成或修复,会不会能更有效地进行所谓的‘共鸣’?或者,像档案警告的,导致更危险的能量反噬?”
宋晚晴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螺旋最深处的标记。如果母亲曾在这里工作或接受过测试,如果这里真的残留着与核心能量的特殊连接,那么,它可能不仅仅是莱因哈特想利用的工具,也可能藏着关于母亲、关于“共鸣”、甚至关于安全获取完整解药的线索。
“照片里能看出废墟的现状吗?”她问。
红雀调出几张近年的卫星图片和几张模糊的、似乎是徒步爱好者无意中拍到的悬崖区域照片。“卫星图显示那片区域植被异常茂盛,几乎完全覆盖了人工痕迹。这几张地面照片,”她放大其中一张,“看这里,悬崖底部,藤蔓后面,似乎有非自然的金属反光,还有这个形状…很像是坍塌的混凝土结构入口。”
入口似乎还在,但被自然掩盖。
“莱因哈特的人找到那里了吗?”沈墨问。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的监控显示,‘蝰蛇’在槟城的搜索模式,从最初的网格化筛查,正在向几个特定区域收缩,其中就包括国家公园西侧海岸线,也就是‘海螺屋’大致所在的区域。他们可能也在根据某种线索定位那里。”红雀顿了顿,“另外,截获到一条含糊的指令,要求‘准备接收特殊探测设备并部署至c区域’。c区域很可能就是这里。”
时间不多了。
“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进去。”宋晚晴做出决定,看向红雀,“能找到相对安全的路径接近那里吗?避开可能已经存在的监视点。”
红雀调出地形图,结合她早年的记忆和刚获取的旧地图,开始规划:“从我们现在的位置,沿着海岸线向北,大约三公里,有一片礁石区,涨潮时部分淹没,退潮时可以徒步通过。从那里可以绕到‘海螺屋’所在悬崖的背面,那边植被更密,地势更陡,不容易被海上或空中直接观察到。但路很难走,而且需要精确掌握潮汐时间。”
“下一次退潮在什么时候?”韩子明问。
“大约四个小时后开始,低潮窗口期两小时。”红雀计算着。
“准备出发。”宋晚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仍然僵硬的身体,“红雀,你需要留下来,继续监控对方的通讯和动向,必要时提供远程支援和接应。我们不能所有人都进去。”
红雀点头:“明白。我会在安全距离外设置观察点,并通过加密频道保持联系。设备方面,除了必要的武器和照明,我建议带上高灵敏度辐射探测器和生物电场扫描仪,那里可能残留着异常能量场。”
沈墨立刻开始检查和准备相应的便携设备。阿杰和韩子明分配弹药和攀爬工具。宋晚晴将红雀额外提供的一小瓶浓缩镇痛剂和能量补充剂装进口袋。
等待潮汐的几小时里,每个人都在做最后的准备和休息。宋晚晴尝试进行更深的冥想,试图主动去感知和辨别那种远方传来的“弦音”。这一次,当她屏息凝神,排除杂念,那种感觉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杂乱的光晕和嗡鸣,而是一种极有规律的、缓慢搏动般的能量脉动,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质感,但深处又似乎隐藏着极其微弱的、类似悲伤或渴望的情绪碎片…这感觉让她心悸,也让她更加确信,“海螺屋”废墟与“方舟”核心之间,确实存在着尚未断绝的“脐带”。
下午四点多,潮水开始明显退却。一行人沿着红雀规划的路线,在礁石和红树林交错的湿滑地带艰难前行。沈墨手持探测器,屏幕上的环境辐射值和生物电场读数在缓慢但稳定地攀升,尽管绝对值仍远低于危险阈值,但趋势明显。
接近目标悬崖背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光线被高耸的悬崖遮挡,林间更显幽暗。这里的植被果然异常茂盛,许多植物的叶片呈现出不健康的深紫色或金属光泽,与周围正常的雨林植物形成鲜明对比。
“辐射热点…”沈墨指着探测器上一个跳动的区域,“就在前面崖壁方向。不是持续的,是间歇性脉冲式辐射。”
他们拨开一层厚厚的、带着黏腻触感的藤蔓,悬崖底部终于出现在眼前。巨大的岩壁上布满了裂缝和附生植物,但在靠近地面的位置,确实可以看到扭曲变形、被锈蚀的钢筋混凝土框架从岩体和植被中顽强地凸出,形成一个约两人高、但被坍塌的碎石和金属板半封堵的洞口。洞口边缘,某种暗色的、类似沥青或固化树脂的物质,在夕照余晖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就是这里。”阿杰上前,小心地清理开一些碎石和藤蔓。洞口内部黑黢黢的,一股混合着海腥、霉变和淡淡臭氧味的冷风从深处吹出。
韩子明用强光手电朝里照了照。光束穿过尘埃,照亮了向下的、螺旋状的金属楼梯——大部分已经锈蚀断裂,但结构依稀可辨。楼梯深不见底。
“探测器显示,异常辐射源和最强的生物电场都在下面。”沈墨确认道,“楼梯状况很差,必须非常小心。”
阿杰打头阵,试探着踩上第一段尚且完好的楼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承重似乎还行。他回头示意安全。
宋晚晴深吸一口气,跟在阿杰后面,手紧紧抓住旁边冰冷潮湿的岩壁。沈墨和韩子明垫后。
螺旋向下的楼梯比想象中更长,也更破败。许多地方需要攀爬或跳跃通过断裂处。空气越来越冷,那股臭氧混合着其他化学物质的味道也越发浓烈。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残留的电缆管道和早已失效的应急灯壳。
下降了大约六七层楼的高度,楼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的地下空间。这里似乎是“海螺屋”的主厅,但已经破败不堪。巨大的仪器外壳翻倒在地,控制台破碎,各种玻璃器皿和金属碎片散落一地,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盐霜。墙壁上有大片焦黑的燃烧痕迹,印证了当年火灾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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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吸引众人目光的,并非这满目疮痍,而是大厅中央。
那里有一个直径约三米的、略微凹陷的圆形区域,地面材质与周围不同,是一种暗银色的、非金属非石材的奇异物质。此刻,这圆形区域的中心,正有规律地明灭着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芒。光芒的节奏,与宋晚晴感知到的“脉动”完全一致!
而在圆形区域周围的墙壁上,镶嵌着几块巨大的、布满灰尘的深色玻璃板。当沈墨用手电光束扫过时,玻璃板内部竟然亮起了零星的光点,这些光点缓慢移动、连接,逐渐形成了一幅残缺的、不断变化的…星空图?
不,不是普通的星空图。那些光点的连接方式,构成的图案,与“方舟”核心晶体内部流淌的极光图案,以及宋晚晴在“前兆共鸣”中看到的破碎光晕,惊人地相似!
“这是…什么?”韩子明喃喃道。
沈墨已经拿着探测器靠近了中央的发光区域。读数飙升!“这里的辐射和生物电场强度,是外面的数百倍!虽然脉冲式,但峰值…已经接近安全阈值边缘!”他骇然道,“这些玻璃板…好像是某种能量场可视化装置,或者…记忆存储介质?”
宋晚晴慢慢走向那幅“活”过来的星空图。越靠近,她血脉中的悸动就越强烈,耳畔仿佛响起了无数细微的、混杂着电子杂音和人类低语的回声。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冰冷的玻璃板。
“晚晴,别碰!”沈墨急声阻止。
但已经晚了。宋晚晴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一块玻璃板。
刹那间——
“嗡!!!!”
低沉的轰鸣从脚下传来,整个废墟空间都在震颤!中央圆形区域的冰蓝光芒骤然变得炽亮,那幅星空图也爆发出夺目的光彩,无数光点疯狂流转!
宋晚晴感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意识流,顺着指尖猛地涌入她的脑海!
不是语言,不是图像,是纯粹的感受和信息碎片:巨大的孤独…被禁锢的痛苦…对“连接”的渴望…无数受试者的恐惧尖叫…母亲的宁静与深处隐藏的波澜…还有…一道冰冷的、贪婪的、试图掌控一切的意志——莱因哈特!
“啊——!”宋晚晴闷哼一声,头痛欲裂,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
沈墨和韩子明立刻冲上前扶住她。
光芒和震动在几秒钟后骤然停止,星空图也恢复了黯淡,只有中央区域还残留着微弱的脉动。
“晚晴!你怎么样?”沈墨焦急地问。
宋晚晴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惊悸后的锐利。
“我…看到了…感觉到了…”她喘息着,声音发颤,“这里…不是中继站…是‘共鸣’的‘预调室’…也是…一个‘陷阱’…莱因哈特…他的一部分意识…或者他设置的‘诱饵’…寄生在这里的能量场中…他在…等待适配者触发…”
她的话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阿杰持枪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刚才的动静太大了。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上方,遥远的洞口方向,传来了碎石滚落和模糊的、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喊话声!声音用的是英语,带着命令的口吻:
“下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弃抵抗,双手抱头走出来!重复,立刻放弃抵抗!”
追兵,终究还是循着能量爆发或别的踪迹,找来了!
而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充满诡异能量和潜在陷阱的废墟深处!
宋晚晴擦去额头的汗,眼神沉静下来。刚才那短暂的、痛苦的接触,虽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但也让她“看”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如何安全地与核心进行有限“共鸣”的碎片信息,关于母亲当年在这里留下的某种“印记”或“保险”…
危机,往往也蕴含着转机。
她看向那再度黯淡下去的星空图,又望向传来喊话声的洞口方向。
“阿杰,韩少,准备防御。沈墨,帮我争取一点时间。”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再‘碰’一次那个东西。这一次,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绝境之中,险中求存。这残破的“海螺屋”,这诡异的星空图,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而上方逼近的敌人,则是必须跨过的第一道障碍。
夜幕,已完全笼罩了悬崖与大海。废墟内的冰蓝脉动,与洞口透下的、属于追兵的惨白灯光,形成了诡异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