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的晨光透过老旧百叶窗的缝隙，在房间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闷热，远处传来早市模糊的喧嚣和摩托车驶过的噪音。安全屋内，气氛却凝滞如夜。
红雀带来的消息让短暂的安全感荡然无存。四十八小时，地毯式排查，外加一个熟悉母亲当年情况的专家。莱因哈特这张网撒得又急又密。
“dr 陈明哲…”沈墨盯着屏幕上那张略显懦弱的知识分子面孔，快速在数据库里搜索，“公开记录很少，只有几篇关于神经电信号非线性放大的边缘期刊论文。但‘观星者’提供的内部档案里提到过这个名字，他是‘极光计划’马来西亚槟城辅助站点‘海螺屋’的研究员之一，主要负责数据记录和受试者生理监控。‘海螺屋’在计划转入完全地下化前夕发生了一场原因不明的火灾，大部分资料被毁，人员离散。没想到他还活着，而且被莱因哈特控制了。”
“他能通过什么方式定位晚晴？”韩子明问，“追踪器？还是…”
“更可能的是生物信号。”沈墨调出另一份资料，“‘海螺屋’当时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就是建立高适配性个体的远程生物特征识别模型，用于监控和召回。虽然项目未完成，但基础框架和部分识别算法是存在的。如果dr陈还保留着当年的核心数据，并且晚晴的遗传特征与苏姨高度相似…他们有可能开发出某种针对性的探测装置，范围不会太大，但在人口密集区域进行网格化扫描…”
“就像用金属探测器在沙滩上找特定的铁片。”红雀接口，“虽然效率不高，但如果知道我们大概在槟城，又有足够的人手和装置进行分区筛查，四十八小时…有可能。”
“不能坐以待毙。”宋晚晴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静，“红雀，以你对槟城的了解和‘观星者’留下的资源，有没有可能干扰这种筛查？或者…制造假目标？”
红雀思索片刻：“干扰筛查设备，需要知道他们使用的具体频率和算法，这很难。制造假目标…或许可以。我可以尝试激活几个备用的安全屋，布置一些带有类似生物残留信号的物品，或者雇佣一些无关人员携带经过处理的生物样本在特定区域活动，吸引注意力。但这需要时间布置，而且不能保证完全引开他们。”
“立刻开始做。”宋晚晴果断道，“同时，我们需要一个更隐蔽的转移地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有个地方。”红雀在电子地图上标记出一个点，“槟城国家公园边缘，靠近直落巴巷的一处废弃的鸟类观测站。很偏僻，只有一条小路进去，背靠山林，面朝海峡，易于观察和撤离。那里曾是‘观星者’早年设置的一个备用联络点，有基本的生存物资和简单的信号屏蔽设施。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半小时。”
“就去那里。”宋晚晴点头，“沈墨，你的推导工作能移动进行吗？”
“可以，主要数据和模型都在便携设备里。”沈墨回答，“但那里恐怕没有稳定的电源和网络。”
“有太阳能板和卫星通讯终端，但功率有限。”红雀补充。
“足够了。”宋晚晴看向阿杰和韩子明，“准备转移。轻装，只带必需品和武器。”
行动计划迅速敲定。红雀负责安排分散注意力的佯动，并准备转移车辆。沈墨和韩子明收拾设备和资料。阿杰检查武器和撤离路线。宋晚晴则努力进行一些简单的活动，促进伤口愈合，同时继续尝试那些基础的冥想练习——不是为了立刻进行危险的“共鸣”，而是为了尽可能提升自己的精神控制力和稳定性。
就在他们忙碌准备时，宋晚晴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突如其来的眩晕。眼前似乎闪过一片模糊的、流动的蓝色光晕，耳畔也响起极其短暂的、仿佛来自极远之处的嗡鸣。这感觉转瞬即逝，却异常清晰，与伤口的疼痛或疲惫导致的晕眩完全不同。
她扶住桌沿，定了定神。
“怎么了？伤口疼？”沈墨立刻注意到她的异常。
“不是…”宋晚晴微微皱眉，“刚才…好像看到了蓝色的光，听到了声音…很短暂。”
沈墨和红雀对视一眼，神色变得严肃。
“可能是‘前兆共鸣’。”红雀沉声道，“当高适配性个体接近‘奥罗拉之源’晶体一定时间或距离后，即使没有主动尝试，也可能因为能量场的微弱辐射或潜意识层的连接，产生零星的感觉错乱或幻觉。这说明…”她看向宋晚晴，“你与核心之间的‘连接’，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深，或者…核心的能量辐射范围，比估计的更广？难道莱因哈特把核心的一部分…带出来了？”
“不可能。”沈墨立刻否定，“‘方舟’核心与地下设施有复杂的能量回路和物理固定，强行移动可能导致不可控的能量释放甚至塌陷。莱因哈特想要的是控制它，不是毁掉它。”
“也许…是其他东西。”宋晚晴回忆着刚才的感觉，“不像在‘方舟’里那种宏大冰冷的压迫感…更飘忽，更…杂乱。像是一段破碎的回声。”
“无论如何，这不是好兆头。”红雀道，“它可能意味着你的生物信号更容易被探测到，或者…莱因哈特那边使用了某种加强探测或诱导的手段。我们必须更快转移。”
上午十点，一辆不起眼的灰色丰田面包车驶离了乔治市的老街区，混入车流。红雀亲自驾驶，她选择了一条绕远但车流较少的沿海公路。宋晚晴等人分散坐在车内，保持着低调和警惕。
沿途景色从城市建筑逐渐过渡到郊区的橡胶园和渔村，最后是郁郁葱葱的国家公园保护区边缘。道路变得越来越窄，崎岖不平。
就在车辆拐进通往废弃观测站的那条偏僻小路不久，开车的红雀突然低咒一声：“有尾巴。”
后视镜里，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在几百米外的路口短暂停顿后，也拐了进来。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容易跟丢，又不易被察觉意图。
“什么时候跟上的？”韩子明问。
“不确定，可能出城后不久。”红雀眼神锐利，“对方很专业，不是普通警察或雇佣兵。可能是‘蝰蛇’的先遣侦察人员。”
“甩掉他们。”宋晚晴下令。
红雀猛地踩下油门，面包车在小路上颠簸加速。后面的黑色本田立刻加速跟上。小路仅容一车通过，两边是茂密的灌木和树林，超车几乎不可能。
“前面有岔路！”沈墨盯着导航。
“坐稳！”红雀在一个急弯处几乎没有减速，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车身剧烈倾斜，几乎要翻倒。她利用弯道造成的短暂视线盲区，在岔路口毫不犹豫地拐上了更窄、植被更茂密的一条支路。
黑色本田晚了几秒，冲过了岔路口，但立刻传来急刹车和倒车的声音。
“他们跟丢了，但很快会追上来。”红雀继续加速，面包车在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小路上艰难前行，“观测站不能去了，那里会暴露。”
“去哪儿？”阿杰已经将武器上膛。
“往前开，大概两公里，有一个很小的渔村码头，平时只有几条小渔船。”红雀快速说道，“我们弃车，换船走水路，绕到公园另一边再找地方上岸。”
只能如此。
面包车又狂奔了一分多钟，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码头和几间简陋的水上木屋。红雀将车径直开进码头边的灌木丛藏好。众人迅速下车，冲向系在码头边的一艘带马达的小木船。
刚解开缆绳，后方就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刹车声——黑色本田追上来了！车上跳下三名穿着便装但动作迅捷的男子，手中赫然握着加装消音器的手枪！
“快上船！”阿杰和韩子明立刻举枪还击，压制对方。
子弹呼啸着划过空气，打在木屋和船体上，木屑纷飞。宋晚晴在沈墨和红雀的搀扶下跳上摇晃的小船。阿杰和韩子明边打边退，也跳了上来。
红雀奋力拉动马达启动绳。“突突突…”老旧的马达冒出一股黑烟，终于发动起来，推动小船离开码头。
黑色本田旁的三人试图瞄准射击，但小船已经驶出一段距离，加上水面颠簸，子弹大多落空。其中一人拿出对讲机急促地说着什么。
小船沿着海岸线，向着国家公园更深处驶去。暂时摆脱了追兵，但行踪已经彻底暴露。
“他们很快会调集水上力量和空中侦查。”红雀脸色难看，“我们必须尽快上岸，进入丛林。”
宋晚晴回头望去，那个破败的小码头和黑色本田已经消失在海岸线的曲折之后。但那种被盯上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却丝毫未减。
刚才的短暂交火中，她似乎又感觉到了一瞬那奇异的蓝色光晕和嗡鸣，比之前更清晰一点，而且…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国家公园深处那片更加茂密、未经开发的山林。那种若有若无的“呼唤”感，似乎就来自那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
“‘海螺屋’…当年的辅助站点，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她突然问道。
红雀和沈墨都是一愣。
沈墨快速调取地图和历史资料：“‘海螺屋’的旧址…确实就在槟城国家公园范围内，靠近直落巴巷的某处海岸悬崖下，因为形状像海螺而得名。当年火灾后废弃，据说后来部分坍塌，被植被覆盖，具体位置已经模糊…等等，你怀疑…”
“刚才那种感觉…指向的方向，好像就是那边。”宋晚晴指着山林深处，“而且，dr陈明哲被调过来…会不会，不仅仅是为了用仪器找我？也许…莱因哈特认为，‘海螺屋’的废墟里，还藏着什么对他有用的东西？或者，那里本身就是某种…信号放大器或共鸣点？”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如果“海螺屋”的废墟真的与“奥罗拉之源”核心存在某种历史或能量上的联系，那么它很可能成为一个关键的“坐标”。莱因哈特急于找到宋晚晴，或许也想利用这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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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去那里。”韩子明反对，“那很可能是个陷阱，或者会让我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但如果那里真的有可能降低‘共鸣’风险的东西，或者…关于母亲更完整的记录呢？”宋晚晴反问，“我们现在缺的就是信息和筹码。被动躲避，只会被一步步逼入绝境。莱因哈特既然重视那里，说明它有价值。”
“太冒险了。”沈墨紧紧握住她的手，“晚晴，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情报和支持。”
宋晚晴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伙伴。她知道他们的担忧。但直觉，以及那种越来越清晰的、来自血脉和远方的悸动，在驱使着她。
“红雀，能不能想办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远程侦察一下‘海螺屋’旧址的大致情况？用无人机，或者通过公园管理处的旧档案？”她问。
红雀思索片刻：“无人机有被侦测的风险。旧档案…或许可以试试。国家公园管理处有一些早年勘测的地图和照片备份，我可以尝试黑进去看看。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有详细坐标。”
“先找安全的地方上岸，隐蔽起来。红雀，你尝试获取‘海螺屋’的信息。同时，继续执行分散注意力的计划。”宋晚晴做出决断，“在我们获得更多情报前，不贸然靠近。但如果那里真的是关键…我们可能需要赌一把。”
小船在海湾里绕了一个大圈，最终在一个远离步道、布满礁石和红树林的隐蔽小海湾靠岸。众人弃船，涉水上岸，钻进茂密的热带海岸丛林。
新的隐蔽点更加原始，但暂时避开了追兵的视线。
红雀利用便携卫星设备开始尝试入侵。沈墨继续他的推导工作。韩子明和阿杰布置警戒和临时营地。
宋晚晴靠在一棵榕树的气根上，闭上眼睛。伤口的疼痛隐隐传来，但更清晰的是心头那种挥之不去的、与远方某处产生共鸣的奇异感觉。
母亲…“海螺屋”…核心…
破碎的线索逐渐拼凑，指向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真相。
而危险，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这片看似宁静的海岸丛林合围而来。
槟城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穿过林间，仿佛叹息。
夜幕，将再次降临。而新一轮的博弈与抉择，已在暗涌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