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气氛凝重如铅。消毒药水的气味混合着电子设备散发的微焦味，还有每个人身上未散的硝烟与肾上腺素气息。
“钥匙”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沈墨给他注射的解毒剂起了作用，眩晕和恶心感在消退，只是四肢还有些乏力。阿杰在门口警戒，耳朵上挂着通讯器，监听外部动静，手里习惯性地擦拭着一把手枪。沈墨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手指快速敲击键盘，试图从那百分之十抢救出来的u盘数据碎片中，剥离出更多信息。
宋晚晴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张母亲照片的手机翻拍，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苏黎世凌晨灰蓝色的天际线上。照片上母亲年轻温柔的笑靥，与u盘碎片中冰冷刺目的“楚晚云——受试者编号：a-07”字样，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碰撞、碎裂。
受试者…人体试验…母亲…1985年…李明达…
她感到一阵阵冰冷的恶心和眩晕，仿佛脚下的整个世界都在扭曲、塌陷。那个记忆中体弱多病、温柔娴静、早早离世的母亲，怎么会和“极光计划”这种邪恶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父亲知道吗？李明达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张写着“各生欢喜”的照片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堪的往事？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昏迷的父亲、为家族的产业而战。可现在，母亲的影子被拖入这片泥沼，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这场战斗，突然掺杂了更为私密、更为痛彻的血缘纠葛和未解之谜。
“晚晴，”沈墨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担忧，“数据碎片分析有了一点进展。”
宋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站起身，走到沈墨身后。
屏幕上显示着一些破碎的文档片段、潦草的手写笔记扫描图，以及几张模糊不清的老照片。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简陋的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晃动，还有一些被打了马赛克、但隐约能看出是人形的轮廓躺在医疗床上。
“这是‘aurora’项目第一阶段，大约在1983到1987年间进行，主要研究方向是‘低频电磁场对高级神经活动的可逆性抑制’。”沈墨指着一段文字，“受试者来源标注为‘志愿者及特定渠道供应’，但没有具体说明。名单上除了你母亲，还有其他几个名字，看姓氏像是东南亚或华人。”
“‘特定渠道供应’…”宋晚晴声音干涩，“是什么意思？”
沈墨沉默了一下，调出另一份碎片，那是一份资金往来记录的片段，数额不大，但收款方是一个模糊的代号。“可能…是某种不道德的招募，甚至…贩卖。”
宋晚晴闭上了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你母亲的名字出现在早期阶段，受试记录不多，似乎没有严重的短期后遗症报告。项目在八十年代末因为资金和伦理问题一度停滞。”沈墨继续道，“后来，‘灰烬国际’接手，项目重启并转向更具攻击性的‘非对称控制技术’，也就是‘protol γ’的前身。吴启明是在这个阶段后期加入的。”
“所以，我母亲…只是早期的一个…实验品？”宋晚晴的声音微微颤抖。
“目前碎片信息只能看出这些。”沈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忍，“晚晴，也许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份名单，这张照片…李明达为什么保留它们？还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也许你母亲…知道些什么，或者，她本身就是…”
“本身就是什么？”宋晚晴猛地看向他，眼中布满了血丝。
沈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本身就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或者，她是因为某种原因，比如为了钱，或者被胁迫…”
“不可能！”宋晚晴脱口而出，但声音随即低了下去，带着不确定的痛苦。她记忆中的母亲是那么美好，可是…那些记忆大多来自童年模糊的滤镜和父亲后来的讲述。真实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子？
“钥匙”虚弱的声音从行军床上传来：“小姐…那个面板…触发的气体，有麻醉成分，但似乎…还有别的。我吸进去的时候，除了晕，还有一瞬间…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脑子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但太快了，抓不住。”
“是某种神经干扰剂？”沈墨警觉道，“‘protol γ’的早期版本可能就是类似的东西！施密特给的密码是陷阱，那个面板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小型的、被触发式的神经干扰测试装置！‘蝰蛇’不仅想抓我们，还想…测试效果？”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背脊发凉。他们不仅是猎物，还差点成了小白鼠！
“观星者…”宋晚晴眼中寒光凝聚，“他提供施密特的信息，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个陷阱？他和‘蝰蛇’，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从今晚的伏击看，‘蝰蛇’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预判了我们会去那个特定的井盖。”阿杰接口，声音沉稳，“要么是我们内部有泄密，要么就是情报源头——‘观星者’有问题。我更倾向于后者。那个马库斯，或者他背后的‘观星者’，可能一直在玩双重游戏。”
宋晚晴回想起与“观星者”接触的点点滴滴：提供警告、给出情报、但又总是语焉不详、带着游戏般的旁观者姿态…如果他和莱因哈特是一伙的，目的何在？看着他们和“辰光会”争斗，坐收渔利？还是说，他有自己独立的目的，只是在利用所有人？
“联系马库斯。”宋晚晴冷声道，“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沈墨尝试通过之前的加密频道发送信息，但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拨打电话，是空号。
“切断了。”沈墨脸色难看，“看来是心虚了。”
“银行这条路被堵死，还暴露了行踪。‘观星者’这条线也断了。”阿杰总结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蝰蛇’肯定在全力搜捕我们。林若雪雇的调查所可能也在配合。瑞士警方如果被惊动…”
“硬盘还没拿到。”宋晚晴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尽管眼底深处仍有波澜，“母亲的秘密需要查清，父亲体内的装置需要解除，‘辰光会’和莱因哈特的罪行需要揭露。我们没有退路。”
她走到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静思室拿到的文件，证明了他们的阴谋。u盘碎片和母亲的线索，指出了更深的罪恶。我们手里的筹码，并没有完全消失。”
“但我们失去了银行潜入的机会，也失去了‘观星者’这个不确定的‘盟友’。”沈墨理性地指出，“硬抢银行保险库？那是以卵击石。”
“不一定非要进银行。”宋晚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观星者’之前说，莱因哈特在加快数据迁移。李明达匆匆离开疗养院去参加晚宴…会不会和数据迁移有关？硬盘不一定还留在银行保险库，也许正在被转移，或者已经转移到了某个更便于操作的地方，比如…李明达参加晚宴的地点？或者，迁移的目的地？”
“你是说…追踪数据迁移？”沈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硬盘正在通过网络传输，我们可以尝试追踪信号，定位接收服务器！甚至…半路拦截！”
“风险很大。莱因哈特肯定会用最顶级的加密和跳转。”宋晚晴道，“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绕过银行物理防护的途径。沈墨，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
沈墨快速估算：“需要接入瑞士的主干网络节点，获取足够的流量监控权限…这需要时间，而且动静不小，很可能被反追踪。如果能有一个靠近信号源，或者知道传输大致时间范围的切入点…”
“李明达的晚宴！”宋晚晴思路清晰起来，“‘观星者’提到过，李明达参加的是私人商务晚宴。那种场合，如果他真的带着硬盘或者要进行关键的数据操作，可能会选择一个相对独立、安全的环境。查一下苏黎世今晚有哪些高规格的私人商务晚宴，地点在哪里，参与者有谁。韩子明家的关系网能用上吗？”
沈墨立刻联系韩子明。电话接通，韩子明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但依旧精神：“晚晴？你们那边怎么样？我刚听说老金融区那边凌晨有枪声和骚动，是不是你们…”
“是我们。长话短说，我们需要查苏黎世今晚，确切说是昨天晚上，有哪些顶级的私人商务晚宴，地点和参与者名单。”宋晚晴语速飞快。
韩子明没有多问，立刻道：“给我十分钟。” 韩家的传媒集团在瑞士有分支机构，打听这类上流社会的消息并非难事。
等待的时间里，宋晚晴让阿杰和“钥匙”（稍作休息后）检查所有装备，准备随时转移。这个安全屋可能也不再安全。
七分钟后，韩子明回电，语气有些异样：“查到了。昨晚苏黎世湖滨的‘水晶宫’私人会所有一场闭门晚宴，主办方是…孙耀辉！参与者名单里有李明达，还有几位瑞士本地的银行家和科技投资人。另外…根据会所一个侍应生私下透露，晚宴中途，李明达和孙耀辉曾短暂离席，去了会所顶层的加密通讯室，呆了将近一小时。而且，晚宴结束后，李明达没有直接回疗养院，他的车朝着苏黎世东南方向的山区去了，那边有不少富豪的私人庄园和…高度保密的数据中心。”
孙耀辉也在瑞士！而且和李明达秘密会面！去了加密通讯室！之后李明达去了可能藏有数据中心的方向！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数据迁移！很可能就在孙耀辉控制的某个私人数据中心进行！晚宴是掩护，通讯室是操作间！”沈墨激动道，“如果硬盘数据正在或即将传输到那个数据中心，我们就有机会！”
“能查到那个数据中心的可能位置吗？”宋晚晴问。
“正在让我爸动用在瑞士的所有关系查，但那种地方保密级别很高，需要时间。”韩子明道，“另外…还有个不好的消息。林若雪雇佣的‘赫尔维蒂守望’调查所，从警方内部渠道得到消息，正在将凌晨的枪击案与‘可疑亚洲面孔’联系起来，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方向很明显。他们可能已经大致锁定了你们的行动区域。瑞士警方虽然效率‘慢’，但一旦被他们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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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们会尽快转移。”宋晚晴挂断电话，看向沈墨，“追踪孙耀辉的数据中心，需要什么？”
“一个靠近目标区域的物理接入点，最好是能嗅探到他们内部网络流量的位置。以及…他们开始传输的大致时间。”沈墨快速道，“如果能知道确切时间，我可以尝试在他们传输的瞬间，通过主干网进行高精度流量分析和溯源定位，甚至…尝试注入干扰或劫持代码。”
“时间…李明达离开晚宴是晚上十点左右，前往山区。数据迁移可能在他抵达数据中心后开始。”宋晚晴分析，“现在是凌晨四点。假设他需要准备，传输可能在天亮前后开始。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她看向阿杰：“能找到苏黎世东南山区，孙耀辉名下或与他关联密切的物业位置吗？特别是可能有地下设施或独立能源供应的地方。”
阿杰点点头，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固平板，调出离线地图和一份高远提前准备的、关于“辰光会”及关联人物全球资产的情报摘要（不完整，但有些线索）。“有几个可疑地点。一个是位于阿尔比斯山麓的‘鹰巢’庄园，属于一个与孙耀辉有多次合作的离岸公司；另一个是靠近边境的‘寂静山谷’疗养院（与李明达那家名字很像），投资方里有孙耀辉的基金。还有一处是废弃的军用雷达站旧址，几年前被一个科技公司买下改造，那家公司的大股东之一，是‘辰光智库’的成员。”
三个可能的地点，都符合隐蔽、安全、具备基础设施的条件。
“我们需要靠近侦察，确认哪一个最有可能。”宋晚晴做出决定，“天快亮了，白天行动容易暴露。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抵达其中一个地点附近，隐蔽起来，然后由沈墨尝试进行远程信号侦测。同时，让韩子明继续动用资源，核实这三个地点的最新情况。”
“钥匙”挣扎着坐起来：“我跟你们去…气体影响不大了。”
宋晚晴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摇了摇头：“你留下，继续尝试恢复u盘数据，同时监控警方和调查所的动向。阿杰，沈墨，我们三个去。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出发。”
时间紧迫，不容置疑。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宋晚晴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手中母亲的照片，然后将手机收起，眼神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母亲的秘密，像一面突然出现的破碎镜子，映照出过往的黑暗与谜团。
但现在，她必须先将这面镜子放在一旁。
眼前的路，依然危机四伏，目标未竟。
而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是最深重的。
他们必须在这黑暗中，找到那一线微光，然后，撕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