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班霍夫大街。
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在“钟表匠”咖啡馆深色的木质桌面上,将杯中的黑咖啡映出琥珀色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甜点的暖香,以及低声交谈的法语、德语、英语混杂而成的、属于国际金融都市的独特背景音。
宋晚晴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外搭一件米色风衣,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在瑞士度假、顺便处理些家族事务的亚洲富家女,安静地翻阅着一本德文艺术杂志,姿态放松,仿佛完全沉浸其中。
邻桌,沈墨扮演着她的“助理”,面前摊开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眉头微锁,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不时推一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完全是一副忙于工作的职场精英模样。阿杰和“钥匙”则分散在咖啡馆内外更远的位置,一个扮作观光客,举着相机拍摄街景,另一个在报亭前翻阅报纸,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他们抵达苏黎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倒计时:48小时。
过去的这一天里,他们按照预定方案安顿下来,用伪造的身份入住了班霍夫大街附近一家中等规模、隐私性较好的酒店。沈墨和“钥匙”已经利用这段时间,对目标疗养院“森林幽谷”和莱因哈特可能存放硬盘的银行——苏黎世联合私人银行(zupb)——进行了初步的远程侦察和情报核实。
“‘观星者’提供的情报基本准确。”“钥匙”在昨晚的内部碰头会上汇报,“疗养院位于苏黎世湖北岸的山麓,占地广阔,安保等级很高,但主要是防止外人闯入和病人走失。内部警卫巡逻有固定路线和时间间隔,李明达居住的独立别墅区域监控更密,但静思室所在的老楼区域相对松散,监控存在几个盲区。他明天下午三点离开参加晚宴,晚上八点前返回,这是我们计算出的最佳潜入窗口。”
沈墨补充了银行的情况:“zupb是老牌私人银行,物理安防极严,网络防护更是顶级。‘观星者’给的那个内鬼信息我们核实了,确实有这个人,也确实因为赌博被开除,目前欠了一屁股债,行踪不定。但想通过他获取核心权限…风险太高。我们之前设想的制造‘窗口期’方案,需要物理接入银行的内部网络节点。‘钥匙’找到一个可能的位置——银行后街一个检修地下光缆的旧井盖,理论上连接着部分旧系统的备用线路。但需要进入并破解一个物理锁,而且不能触发震动或温度警报。”
“静思室优先。”宋晚晴当时决策,“如果能在静思室找到硬盘或关键线索,银行的风险就可以规避。如果不行…再考虑银行方案。”
此刻,坐在咖啡馆里,是为了与“观星者”的接应人进行第一次线下接触,确认最后的行动协调细节,并试探对方关于“确保莱因哈特无法干扰”的承诺。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宋晚晴看似随意地翻过一页杂志,目光却透过玻璃,落在街道对面一个戴着棕色报童帽、倚在路灯柱上看报纸的男人身上。他手里的报纸,确实是《新苏黎世报》的金融版。
时间指向八点整。
宋晚晴对沈墨微微颔首。沈墨合上电脑,拿起公文包,起身走向柜台,似乎是去结账。经过那个报童帽男人身边时,用清晰但不高不低的声音,以标准的德语说道:“今天的汇率波动像阿尔卑斯的天气。”
报童帽男人头也没抬,翻了一页报纸,用略带瑞士口音的德语低声回应:“山里的风暴,总比海上的平静更让人安心。” 这是“观星者”在后续通讯中补充的确认暗号。
沈墨脚步未停,走向洗手间方向。报童帽男人继续看了半分钟报纸,然后折起报纸,夹在腋下,不紧不慢地朝着咖啡馆旁一条僻静的小巷走去。
宋晚晴又坐了两分钟,才优雅地拿起自己的手包和杂志,起身离开咖啡馆,仿佛只是结束了短暂的下午茶。她走向与小巷相反的方向,但在下一个街角,借助橱窗的反射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拐入另一条小路,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进入了那条小巷。
巷子深处,一家古董钟表店的后门虚掩着。沈墨已经等在里面,对她点点头。
推开后门,是一个堆满旧钟表零件和工具的工作间,光线昏暗。报童帽男人已经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梳理整齐的灰发和一张饱经风霜但眼神精明的脸,大约五十岁上下。他自称“马库斯”。
“宋小姐,沈先生,幸会。”马库斯的声音比在外面听起来更低沉,语速不快,“老板让我代他问好。你们一路顺利?”
“顺利。”宋晚晴简短回应,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起眼的工作间,“‘观星者’有什么新的消息?”
“老板说,你们关于确保行动期间不受干扰的要求,他可以部分满足。”马库斯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加密平板,解锁后推给宋晚晴,“莱因哈特直属的快速反应小队‘黑卫’,目前大部分人手被调往奥地利处理另一件‘急事’,是老板‘帮忙’制造的。未来七十二小时内,他们在瑞士及周边五十公里内可动用的武装人员不超过六个,而且会被一些‘意外’的安保咨询任务拖住。但莱因哈特本人和‘蝰蛇’的‘剃刀’小组,不在这个限制内。老板提醒你们,特别是小心‘蝰蛇’,他可能已经跟来了。”
屏幕上是“黑卫”小队人员调动和所谓“安保咨询任务”的简要说明,看起来像模像样。
“观星者”的能量果然不小,竟然能影响莱因哈特直属力量的部署。但“蝰蛇”跟来了…这证实了宋晚晴之前的预感。
“代价是什么?”宋晚晴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老板只要求硬盘数据的完整副本,以及你们在静思室可能发现的其他有趣物品的清单。”马库斯顿了顿,“另外,老板让我提醒你们,林若雪雇佣的私人调查所,名字叫‘赫尔维蒂守望’,擅长金融背景调查和行踪追踪。他们已经拿到了你们入住酒店的信息和大致外貌描述,正在排查。建议你们今晚更换落脚点。”
林若雪的动作果然很快,而且精准地指向了他们在瑞士的伪装身份。
“我们知道了。谢谢提醒。”宋晚晴记下调查所的名字,“关于银行内鬼,还有什么能提供的吗?比如,他最近是否接触过可疑的人,或者有没有什么急需用钱的迹象?”
又聊了几句行动时间协调的细节(主要是静思室潜入和后续交接的备用方案),马库斯便示意会面结束。他重新戴上帽子,从工作间另一扇门离开,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宋晚晴和沈墨也迅速离开钟表店,分头绕路返回临时落脚点——他们已经在另一个城区租下了一套短期公寓,以应对可能的监视。
公寓里,阿杰和“钥匙”已经回来,正在检查装备。
“酒店那边有异常吗?”宋晚晴问。
“有两拨人询问过前台,一拨像是普通游客打听路线,但问题有点多;另一拨直接出示了某种证件,要求查看住宿登记,被酒店以保护隐私为由拒绝了,但可能已经引起了注意。”阿杰汇报,“我们按照预案,没有退房,但在房间留下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制造仍在入住的假象。重要物品已经全部转移。”
“做得好。”宋晚晴点头,“林若雪找的调查所已经盯上我们了。今晚午夜前,我们分批转移到新公寓。明天白天,沈墨和‘钥匙’对静思室和银行后街的光缆井做最后一次近距离实地确认。我和阿杰准备潜入装备和应急方案。”
她看向沈墨:“干扰器的最终测试如何?”
沈墨从随身携带的金属箱里拿出四个比之前更小巧、外壳呈哑黑色的装置,大小和厚护照差不多。“最终版,优化了能源管理,峰值干扰时间延长到四十五秒,定向性更好,附带简易的敌我识别信号屏蔽功能(短时阻断特定频率的通讯)。已经做了安全测试,对人体无害,但对三十米内未经屏蔽的精密电子设备破坏性很强。”
“每人一个,贴身携带。”宋晚晴分配下去,“‘钥匙’,银行后街那个井盖,有把握无声开启吗?”
“钥匙”拿出一张手绘的草图和一个奇特的、带有多层叶片和微型摄像头的工具:“锁是老式的机械密码盘加物理栓,结构我研究过,可以开。难点在于井盖可能连接了震动或位移传感器。我需要实地测试,看看是否能找到传感器盲点,或者用局部低温或高频振动干扰其触发阈值。”
“明天确认。如果风险过高,银行计划就搁置,全力赌静思室。”宋晚晴再次强调优先顺序。
夜深了,苏黎世渐渐安静下来。窗外可以看见远处阿尔卑斯山模糊的轮廓,在星空下沉默地矗立。
宋晚晴站在窗边,没有睡意。手中拿着那张全家福照片,指尖轻轻拂过母亲温柔的笑脸。林若雪手中的“牌”,母亲的旧事…像一片阴云萦绕在她心头。但现在,她必须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眼前的行动上。
倒计时:36小时。
明天下午三点,李明达将离开疗养院。
他们的行动,将正式开始。
而暗处,“蝰蛇”或许正舔着獠牙。林若雪雇佣的调查员可能正在某个角落翻阅资料。莱因哈特的“黑卫”虽然被牵制,但并非完全无力。
迷雾笼罩着这座美丽的湖滨城市。
而他们,必须在迷雾中,找到那条通往光明的狭窄路径。
弦已绷紧。
箭在弦上。
只待,那决定性的松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