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城市边缘的轮廓。废弃的工业园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锈蚀的钢架、破碎的玻璃窗、丛生的杂草，在惨淡的月光下投出怪诞的阴影。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几分荒凉与阴森。
宋晚晴将车停在距离约定坐标五百米外的一条断头路边。她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便装，战术背心里藏着微型通讯器、强光电筒、电击器和一把军用匕首。高远和沈墨带领的小组已经提前两小时在工业园外围的几个制高点和关键路口秘密布控，无人机在夜空中无声盘旋，热感应镜头扫描着园区内的一切动静。
“小姐，已就位。园区内目前扫描到三个可疑热源，两个在废弃厂房a区边缘移动，疑似流浪动物或拾荒者，另一个静止在c区3号仓库二楼位置，与您收到的坐标吻合。未发现其他大规模伏击迹象。”高远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清晰而沉稳。
“收到。保持监控，没有我的信号不要靠近。”宋晚晴低声回应，检查了一下装备，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夜色的魅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锈蚀的铁丝网，进入了废弃园区。
脚下是破碎的水泥块和疯长的杂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霉味。她利用废弃的集装箱、建筑残骸作为掩护，快速而谨慎地朝着c区3号仓库移动。夜视仪下的世界一片幽绿，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
越靠近仓库，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越强烈。仿佛黑暗中有无形的眼睛，早已将她的一举一动纳入眼底。
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宋晚晴在门口侧耳倾听片刻，只有风声穿过破洞的呜咽。她轻轻推开沉重的铁门，闪身进入。
仓库内部空旷而高耸，月光从高处的破窗斜射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飞舞的尘埃。废弃的机器和杂物堆在角落，形成一片片浓重的阴影。
“二楼。”耳机里传来沈墨的提示，他通过无人机热感应确认了目标位置。
宋晚晴找到锈迹斑斑的金属楼梯，轻手轻脚地向上走去。每一步都尽量不发出声音，精神紧绷到极致。
二楼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堆放着一些破损的木箱和帆布。月光在这里更加明亮一些。平台尽头，靠近一扇破窗的位置，背光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户外装，戴着兜帽，身形挺拔，姿态放松地靠在窗边，面朝仓库内部，似乎正在等待。月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看不清面容。
宋晚晴在距离他大约十米的地方停下，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电击器上。
“很准时，宋小姐。”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低沉平稳的电子音响起，打破了仓库的寂静。是“影子”。
“我来了。”宋晚晴声音平静，“你想谈什么？”
“影子”似乎轻笑了一声，电子音显得有些怪异。“谈谈…合作的可能性。”
“合作？”宋晚晴挑眉，“一个藏头露尾、故弄玄虚的人，谈合作？”
“谨慎是必要的。尤其是在对付莱因哈特和‘辰光会’这种对手的时候。”“影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们昨晚的行动很大胆，也很有效。破坏了他们的测试，拿到了关键影像，还逼得李明达和孙耀辉仓皇出逃。做得不错。”
宋晚晴心中一凛。对方对昨晚的行动细节了如指掌！
“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影子”继续说道，“莱因哈特损失了一次重要的实地验证，还暴露了吴启明和‘极光计划’的部分信息。以他的风格，反击会很快，而且会针对你最在意的地方。”
“比如？”
“比如，你的父亲，宋振华先生。”“影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你以为宋老先生只是单纯中毒昏迷？‘辰光会’和莱因哈特在他身上，留了后手。李明达和孙耀辉这次紧急出国，除了避风头，很可能也是去启动或确认某个…针对宋老先生的‘保险措施’。”
宋晚晴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袭遍全身。“你说什么？什么后手？什么保险措施？！”
“一种基于‘protol γ’早期原理开发的、潜伏性神经抑制装置。它被巧妙地植入在你父亲体内，可能与某种定时或远程触发机制相连。”“影子”语速平稳，却字字惊心，“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让宋老先生的情况‘恶化’，甚至彻底消失。这也是他们敢让宋老先生‘活着’昏迷至今的底气。”
父亲体内…有东西？！宋晚晴如遭雷击，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愤怒和担忧瞬间淹没了她，但长久以来的磨砺让她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情绪，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证据呢？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影子”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你可以回去，动用你所有能找到的最顶尖的医疗设备，对宋老先生进行最精细的、针对非金属异物和异常生物电信号的全身扫描。重点区域在后颈延髓和胸椎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不属于人体组织的细微‘节点’。或者，问问高远，在宋老先生出事前后，负责他日常保健或出现过在他身边的医护人员中，有没有人后来突然离职、出国甚至…意外身亡的。”
宋晚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高远确实提过，父亲昏迷后，有一位长期负责理疗的医师不久后举家移民，另一位护士则在下班路上遭遇了“意外”车祸身亡。当时只以为是巧合…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宋晚晴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应该是‘辰光会’最核心的机密之一。”
“因为我需要你们活着，并且继续给他们制造麻烦。”“影子”坦然道，“莱因哈特和‘辰光会’也是我的目标。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但我的方式…和你们不同。我更喜欢在暗处，看着他们一点点被逼到墙角，自乱阵脚。”
“你的目标？你和他们有什么仇怨？”
“私人恩怨。不便透露。”“影子”拒绝回答，“但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多信息，作为‘合作’的诚意。比如，明天学院那个所谓的‘专题研讨会’，真正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压你。林若雪已经通过她父亲的关系，联系了徐立严教授背后的一位校董，他们打算在‘学术规范’的帽子下，启动对你和沈墨背景的‘合规性审查’，试图将你们与一些‘境外不明资金’和‘敏感技术活动’联系起来。一旦启动，即使查不出什么，也会严重干扰你们，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官方关注。”
果然！林若雪的手段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还有，”影子”顿了顿，“赵坤现在走投无路，已经被赵家边缘化。他手里有一些关于林若雪、甚至她父亲林宏远与李明达、孙耀辉之间私下利益往来的录音和转账记录碎片。那是他当初为了自保留下的。他现在像条疯狗，可能会为了自保或者报复，把这些东西抖出来。但以他的智商和能力，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甚至可能触发‘辰光会’的灭口机制。你们最好…赶在他前面，拿到那些东西，或者…控制住他。”
赵坤手里还有这种“炸弹”？宋晚晴心中又是一动。这或许是个机会，也是个巨大的风险。
“你想要什么？作为‘合作’的代价。”宋晚晴冷静地问。天上不会掉馅饼。
“很简单。”“影子”似乎向前走了一小步，月光稍微照亮了他兜帽下的下巴轮廓，线条硬朗，“第一，你们继续按照你们的计划行动，吸引‘辰光会’和莱因哈特的注意力，牵制他们的资源。第二，在适当的时候，帮我拿到一样东西——莱因哈特保存在瑞士苏黎世某家私人银行保险库里的，一份关于‘极光计划’所有原始实验数据和核心设计图的加密硬盘。我知道你们在查这个。我需要里面的部分数据，用于…了结我的私人恩怨。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那家银行保险库的具体位置、安保弱点、以及最佳的潜入时机。你们拿到硬盘后，可以复制你们需要的数据，原件归我。”
好大的胃口！竟然想要“极光计划”的全部核心数据！而且听他的意思，他对银行的安保了如指掌，这需要多么深厚的情报资源和策划能力？
“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在利用我们为你火中取栗？甚至，你和莱因哈特是一伙的，演双簧？”宋晚晴质疑。
“随你怎么想。”“影子”似乎并不在意，“选择权在你。你可以选择不信我，独自面对‘辰光会’的全面反扑、你父亲体内不知何时会爆发的‘保险措施’、以及学院和官方的联合审查。也可以选择与我有限合作，获取关键信息，增加胜算。至于硬盘…那是对双方都有利的目标。没有我的情报，你们几乎不可能接触到它。”
宋晚晴陷入沉默。对方给出的信息冲击力太大，父亲体内的潜在威胁更是让她方寸大乱。但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判断。
“我需要时间核实你关于我父亲的信息。”她最终说道，“关于瑞士硬盘的事，风险太大，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至于赵坤手里的东西…我们会处理。”
“可以。”“影子”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给你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联系你。希望你能带来好消息…以及合作的决定。”他顿了顿，“另外，免费送你一个消息：莱因哈特已经知道你们拍到了吴启明和设备。他派出的‘清洁小组’，最迟后天就会抵达南城。目标是销毁所有相关证据和…知情人。你们，小心。”
说完，“影子”的身影微微一动，似乎要离开。
“等等！”宋晚晴叫住他，“你到底是谁？至少，给我一个称呼。”
“影子”在窗边停顿了一下，电子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就叫我‘观星者’吧。我喜欢在暗处，观察一切星辰的轨迹…以及它们的陨落。”
话音落下，他向后一仰，竟然直接从破窗翻了出去！身影瞬间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宋晚晴冲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下方杂草晃动，人影已杳然无踪。耳机里传来高远和沈墨几乎同时的声音：
“目标从二楼窗口跃下！动作极快！热信号消失！失去追踪！”
“无人机跟丢了！他好像有反红外伪装！”
宋晚晴的心沉了下去。这个“观星者”的身手和装备，远超她的预估。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没有在仓库久留，迅速按照预定路线撤离，与外围接应的高远和沈墨汇合。
回程的车上，宋晚晴脸色凝重，将“观星者”透露的信息简要告知了两人。高远和沈墨听完，同样震惊不已，尤其是关于宋老先生体内可能被植入装置的消息。
“立刻安排最顶级的、绝对可靠的医疗团队和设备，对老爷进行秘密扫描！”高远声音发紧，“同时，重新彻查所有在老爷出事前后接触过他的医护人员！”
“赵坤那边，我去盯。”沈墨眼神冷冽，“必须在‘辰光会’灭口或者他自己乱来之前，控制住他，拿到他手里的东西。”
“学院那边…”宋晚晴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林若雪既然想玩大的，我们就陪她玩。韩子明收集的那些谣言传播证据，还有林若雪暗示周正的录音，是时候准备了。另外，沈墨，我们要立刻准备一份关于我们资金来源（主要是宋家信托和合法投资收益）以及所有技术活动（包括边境行动，需要部分掩饰）的‘合规说明’，主动提交给学院和可能的审查部门，抢占先机，堵住他们的嘴。”
“明白！”
“还有，‘观星者’提到的莱因哈特的‘清洁小组’…”宋晚晴眼中寒光闪烁，“高叔，加强我们所有人，以及周正、韩子明、苏小暖等关键盟友的安保。沈墨，你暂时不要回学校，留在安全屋。技术分析继续，但注意安全。”
“小姐，您自己…”高远担忧。
“我会小心。”宋晚晴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观星者’说得对，我们没有退路。父亲的事，必须立刻确认。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她没有说下去，但紧握的拳头和眼中的火焰，说明了一切。
如果父亲体内真的被埋了“炸弹”，那么“辰光会”和莱因哈特，就不仅仅是商业对手和阴谋家，更是她必须亲手碾碎的、不共戴天的死敌！
夜色更深。
暗影之中，窥见的不仅是敌人的轮廓，更是残酷的真相与迫在眉睫的危机。
合作的橄榄枝与致命的威胁并存。
宋晚晴知道，从这一刻起，游戏的规则，或许已经改变了。
而她，必须在这场更加凶险的棋局中，下出最关键的一步。